则待回得江南,罗副将率先回了府邸,苏晏则回得皇家别院,仔细沐浴更衣。
待一切完毕,正午已过。
马湘湘亲自端了午膳进来,要与他一道用膳。
苏晏并未拒绝,仅待随意吃了两口膳食,便低沉道:“午时过后,我便写封和离信给你,你好生收好,即刻启程回京都去。”
马湘湘倒抽一口冷气,双目陡然积满不可置信的震撼之色,呆呆的望着苏晏,回神不得。
苏晏抬头迎上她的眼,“此番皇贵妃出事,牵涉极大,我也罪责难逃,但你却是无辜,我无心连累你,待皇上抵达江南之前,你便拿着和离书尽快回京,免却是非。”
马湘湘终是回神过来,当即红了眼,“你便如此厌恶我?”
苏晏叹息一声,“没有。我只是怕皇上怪罪下来,会连累到你。”
马湘湘蓦地垂头,故作坚强,“倘若夫君仅是怕连累我,自然不必多言,我之性命与去留,我自己能决定,如今我既是你的妻,我无论如何都要与你同进退,绝不怯场,也绝不后悔。但若夫君是因厌恶我,嫌弃我,才以此为借口让我离开,我也不会责怪你什么,我只会怪我自己识人不清,终究未看出历来君子的你,竟也会如此的自私自利,冷血无情!我终究是嫁给了你,即便和离,我以后也不易再嫁人,你我都已走到了这一步,我至始至终都不曾想过放弃什么,如今,你终究是想放弃,想抛弃了?”
冗长的一席话,她说得极为艰难。
早就知晓他心中有人,也早就知晓他对她仅有淡水之交,奈何爱了就是爱了,她无可自拔的深陷情网,不知该如何收场,也不想收场。
“有些话说出来,太过伤人,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问个明白。皇贵妃失踪之事的确棘手,皇上定会震怒,他不会轻易绕过我,也容易牵连到你。无论我苏晏究竟是冷血之人也好,无情之人也罢,至少此际,我并不想连累你。”
待片刻,苏晏才低声回话,说完,极为难得的认真而又诚恳的将马湘湘凝着。
马湘湘红着眼,满目悲凉,待沉默半晌,她才咧嘴而笑,仍要坚持,“夫君不必多说了,我马湘湘若是怕你连累,当初也不会在明知你有心上人的情况下义无反顾的嫁给你。”
苏晏眉头一皱,有些无可奈何。
马湘湘继续道:“夫君也不必将一切之事都往坏处想。皇贵妃失踪之事,的确事态严重,但这也并非是夫君一人之过,罗副将也有过,连带皇上,都是有过的。当初若不是皇上一心要让皇贵妃出京,甚至明知江南凶险却仍不将皇贵妃接回京都城去放在自己身边,又怎会出这么多岔子来。说来说去,都是皇上不曾将皇贵妃放在心上第一的位置,且……”
“湘湘!”
不待她后话道出,苏晏突然出声打断。
马湘湘下意识噎住嗓音。
苏晏落在她面上目光深了一层,低沉道:“皇上的处境与难处,非你我能够随意议论与责怪。你我尚且可为了某一人或某些事不顾一切的去维护,但皇上不可,皇上是大昭帝王,他身上系着的,不仅有大昭之国的命运,更有大昭上下黎民百姓之性命。”
马湘湘叹息一声,“夫君这话,妾身自然是懂。亦如当初之际,妾身从来都无其它意思,只是着实不赞成皇上将皇贵妃送出京都城之事,他既是爱皇贵妃,为何还要将她强行送走,两地相思。”
“皇贵妃若留在京都城,她与顾明月之间便永远不得消停。那时,不是皇贵妃杀了顾明月,便是顾明月杀了皇贵妃,这两种结果对皇上而言,都非好事。”
苏晏再度极为难得的解释。
说完,无心再耽搁,仅抬眼顺着雕窗望出去扫了扫天色,才话锋一转,低沉道:“日后回得京中,不可议论任何有关皇上与皇贵妃之事。再者,好生找个人家重新嫁了吧。我苏晏此生福薄,无法与你相守,望你下半生,能真正幸福。”
嗓音一落,丝毫不顾再度呆住的马湘湘,他极为干脆的起身朝不远处案桌行去,随即自行研墨书写。
待和离书写成之后,他便踏步过来,犹豫片刻,便朝马湘湘递来。
马湘湘下意识垂头望去,双眼顿时被纸笺最上方那极是突兀的‘和离书’三字深深刺痛,一时,所有侥幸的心理,也彻底的土崩瓦解。
他是真的,要与她和离。
态度,竟也是如此的干脆与坚决。
心思至此,她陡然抑制不住落泪,睫毛与唇瓣都开始抑制不住的发颤,待片刻,她极是小心低沉的问:“和离之后,倘若皇上不要你性命,不怪罪于你,那时,待你随皇上回京之后,你可否重新接纳我?”
说着,眼见苏晏神情微变,她急忙解释,“我不会为难你什么,只是想着你此生与皇贵妃终究是不可能的,如此,你还不如勉强与我在一起,以后老了也算是有个伴儿,是吧?”
却是尾音不曾全然落下,苏晏已垂头下来,幽远沉静的道:“倘若皇上不怪罪,我也会怪罪我自己。皇贵妃终究是在我眼皮下出了事,是我未能想得完全之策,未能排除一切隐患的护她周全。我日后,也会一直寻找皇贵妃,务必会给皇上一个交代,也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这话一出,马湘湘早已听得泪落满面。
“既是如此,那我便祝君安好,日后,再不相见。”
苏晏目光一紧,未言话。
马湘湘悲从心来,浑身也开始抑制不住发颤,此番再也无法在苏晏面前呆着,当即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和离书,迅速出门。
待得她彻底离去,苏晏才略是疲惫的坐定在圆桌旁,抬手扶额,苍凉之至。
对马湘湘而言,他的确是个出尔反尔的绝情之人。此生,他也本以为他能真正与马湘湘举案齐眉的过完一生,一切都起于礼数,也止于礼数,就像往日那般以友人的状态与她相处。
奈何他终究不曾料到,叶嫤的失踪,竟也能在他心底掀起狂风巨浪,令他愧疚难安。
或许当初他能谨慎的差人先行将那条水路彻底打探好,再亲自去找真正熟识江南所有水路与地形的人为叶嫤的大船指路,也许那样,叶嫤便不会出事。
只可惜,或许或许,也终究只能是或许,如今酿出的所有大祸,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承担所有。
且这回,他本以为明后两日,自家帝王便会抵达江南。
然而,却是这夜三更之际,皇家别院外便突然有一批烈马靠近,凌乱的马蹄声划破夜空,吵醒了别院内的所有人。
苏晏并未入眠,一直坐定在软榻失神,待隐约听得马蹄声,他面色一变,心有揣度,待迅速起身行至别院大门处站定,便在这光火浮动中,只见院门不远正立着密集的兵马,而那当前一人,则正坐于马背,满身白袍,墨发高束,整个人虽染着浑身的风尘奔波的气息,但那张俊美如华的面容,则悠悠的漫布着笑容。
瞬时,苏晏陡然怔住,心生震撼,没料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那马背上的人则兴味的迎上他的眼,懒散慢腾的道:“几日不见,丞相这是不认识朕了?”
他温润随意的出声调侃。
苏晏这才应声回神,目光抑制不住的有些躲闪,当即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随即掀袍跪地,恭敬道:“微臣,恭迎皇上。”
平乐王心情极好,轻笑两声,当即优雅从容的下得马背,亲手将苏晏扶起,“朕此番来,仅是微服私访,丞相无需多礼。”
苏晏心头发紧,正要道话,奈何平乐王却是心有急意,浑然未有心思与他叙旧,仅踏步入得府门,头也不回的朝他问:“她这两日如何?上次大船倾覆之事,可有将她吓着?她身上可有哪里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