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的罗副将也白了脸,自知此事极其严重,不敢多说,只待苏晏终于回神过来,他才忍不住朝苏晏跪下,沧桑悲凉的道:“此事终究是因下臣而起,若是下臣一直守在皇贵妃身边,皇贵妃也不会出事。如今皇贵妃的大船倾覆,皇贵妃与丞相夫人皆坠崖失踪,下臣脱不了干系,更无法与丞相与皇上交代,还望丞相将下臣下狱,下臣甘愿领受责罚。”
苏晏紧着脸色,眼中略有压制不住的浓烈悲伤在滚滚的涌动,他也不朝罗副将扫去一眼,仅长长的叹了口气,脱口的嗓音也突然变得沙哑断续,“此事既是发生,罗副将自然难辞其咎,本相也无心怪罪于你,有意留你一命,但在皇上那里,你却是闯了灭族大祸。”
罗副将目光一颤,满身僵硬。
苏晏再无心思多言,仅是伸手撑着软榻的扶手,准备站起身来,奈何他脚下却是有些虚乏,起身站立之后,双脚竟是不稳踉跄,头脑也跟着发沉,差点就要跌倒在地,幸得在旁的侍卫及时搀扶,他才稍稍稳住身形,随即又一言不发将扶他的侍卫推开,踉跄的踏步过去坐定在长案旁,抬手握笔,颤颤抖抖的在信笺上书写。
他甚至能够想象自家皇上一旦知晓此事,该会如何的雷霆大怒,更也能够想象,自家皇上该是如何的后悔不迭,惊愕痛难忍,后悔他当初一意孤行将叶嫤送来这江南,后悔他再度为了叶嫤安危要执意将他送出江南,却是这来来回回的送来送走,竟亲自断送了叶嫤的命。
心有沸腾,握笔的手一直都在抑制不住的发颤,常日里本是写得极好的字,今日却写得歪歪扭扭,难以入眼。
待信笺写好,他即刻差人快马加鞭急急送至京都城内,待信使接信离去,他才眉头一皱,心思凌乱,整个人都斜靠在座椅上,回神不得。
屋内气氛顿时沉寂下来,在场之人皆不敢发声,罗副将早已是满脸惨白,心思焦灼,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初若不是他听从了皇贵妃之意离开大船,想来这会儿,在他的监督与引导下,大船也该不容易触礁翻船才是,奈何他身为大昭武将,也终究还是心系江南之事,在江南的安危与皇贵妃的安危下,他终究还是侥幸的选择了江南的安危。
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皇上的委托,不知该如何面对皇上对他的倚重与信任,此番弄丢了皇贵妃,无疑是罪责难逃,即便是死都无法挽救一切。只是,他这条命死不足惜,但他的亲眷,又是何其无辜……
思绪至此,他眼中抑制不住的闪出泪光来,奈何却一直咬牙强忍,不愿在人前轻易泄露自己身上唯一的脆弱。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许久许久,在旁有侍卫才犹豫一番,紧着嗓子小心翼翼的问:“丞相,今夜突击黑风寨的事……”
话到这里,他急忙止住,不敢多说。
苏晏这才稍稍回神过来,满面疲倦与沉重,待沉默片刻,低沉沙哑的道:“黑风寨那里,先不必攻了,你速速领兵前去皇贵妃失踪的崖下,好生寻人,务必,要将皇贵妃与……本相夫人寻到。”
侍卫神色微动,急忙点头,告辞离去。
苏晏深眼朝一直跪着的罗副将望去,“你也不必跪在这里了,去寻皇贵妃吧,若能寻到,且皇贵妃并无性命之忧,你之一族,尚且能躲过一死。”
罗副将浑身一颤,自是知晓其中的厉害,他深吸一口气,才朝苏晏点点头,不再耽搁,踉跄起身迅速离去。
屋外,夜风狂烈,大雨倾盆,雷声滚滚。
今夜若不是突遇雷雨,他也不会推迟围剿黑风寨的时间,却是本以为三更过后雨水便会消停,那时再趁夜攻山也是恰当,不料这一等,他却未能等来风雨的消停,却等来了这般噩耗。
苏晏一直紧皱着眉头,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挖走了一样,空洞不止。
而此际,几百里开外的京都城,却是明月高挂,夜风浅浅。
只是不知为何,平乐王却极为难得的失眠了,无论怎样在榻上辗转反侧,竟毫无睡意。
三更过后,便索性着衣起身下床,待坐定在软榻,他差守夜的太监点了大殿内的灯,待满殿通明之际,他眼角微挑,漫不经心的朝一旁的太监道:“差柳神医前来,就说,朕突发头痛,需他过来看诊。”
太监不敢耽搁,急忙领命离去,则是半刻未到,便已恭敬的将柳神医请入了殿来。
平乐王神色微动,挑眼笑望着他,面容着实俊美无俦,且也因刚刚起床的缘故,他满头的墨发并未束起,而是极为随意的披散在后背,身上的外袍也穿得松松垮垮,本是风华之至的人,如今竟染上了几许难以言道的慵懒之气。
“草民,拜见皇上。”待一路过来站定在平乐王面前,柳神医仅抬头迅速朝他扫了一眼,便又蓦地垂头下来,恭敬出声。
平乐王微微一笑,开门见山的问:“朕历来不喜传唤柳神医,只因不愿打扰柳神医制药的思绪,只是,如今已多日过去,柳神医这儿若仍是毫无动静,该是有些说不过去吧?”
他嗓音缓慢而又悠闲,像是在随口一问,只是语气里透露出的威胁之意却是极为悚人。
柳神医低垂着头,并无太大慌张。
此番突然被通知过来,他自然知晓这平乐王找他何事,虽极不愿现在就交出丹药之事,但如今已是拖得不能再拖,必须得交了。
这些日子,楚楚受封为妃,终究算是彻底卷入了深宫这个大染缸,皇后时不时的针对,也令楚楚在宫中毫无任何立足之地,若非他对平乐王还有用,平乐王尚且看在他的面子上偶尔照顾楚楚,才让楚楚得以在宫中保命。
平乐王在他面前,也从来不曾掩饰过他的目的,他是想让他制毒,制一种连用毒高手都不能发觉的无色无味之毒,且那毒,并非让人掉命,而是会让人,神智迷离不清,春意乱情,甚至,还会扰人内力,干扰筋脉通畅,从而,极为迅速的达到损人于无形的程度。
这种丹药,他前些日子就炼造了出来,只因丹药平乐王得到丹药后便再不会照顾楚楚,心有顾虑,便一直宣称还未将药制造出来。
而今,平乐王突然夜半三更宣他过来,态度直白,且他也猜到平乐王已是耐性耗尽,准备与他摊牌,他这时候若再不识时务的交出丹药,后果定是严重。
心思至此,他终究未再隐瞒,仅沉默片刻,便抬手从袖袍中掏出这早已准备好的丹药瓷瓶朝平乐王递去,恭敬道:“皇上要的药,草民这两日已是彻底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