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嫤扭头朝苏晏望来,神色略微有些起伏,“苏大夫今日,倒是问得多。”
苏晏蓦地回神,目光略微染上半许躲闪,缓道:“相识一场,在下只是担忧皇贵妃日后之路罢了。毕竟,最初之际,也是在下亲自将皇贵妃迎入王府冲喜,且也一路看着皇贵妃在刀尖上坚强求生。”
叶嫤微微一笑,心头有些释然与发暖。
苏晏是个暖心之人,也是聪明人,他从来都知晓该如何待人处事,也知晓在她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是以,与他相处,着实是轻松释然,不必太过烦忧。
“我如今心系皇上不假,但这与我今后隐居并无任何冲突。皇上放不下他的天下江山,我也无法真正说服自己当个深宫女人,是以,心系便是心系,也仅仅是心系罢了。”
点到为止,待嗓音落下,叶嫤便不再多言。
平乐王有平乐王最重要的东西,她叶嫤,也有她叶嫤的坚守。倘若一直将她困在深宫,一直围着平乐王转,一直看着他雨露均沾宠幸其余妃嫔,凭她叶嫤的性子,该是无法接受。
既是好不容易互相倾心,便也不愿让以后的现实毁了这份美好,她叶嫤颠沛这么多年,也终究不愿以后她还会沦为一个妒妇,心力交瘁。
苏晏神色微动,心中有数,待沉默一会儿,他才叹息一声,“这世上如皇贵妃这般女子已是不多。只是,皇上并非寻常之人,虽看重江山,但皇贵妃在他心中的位置,也犹如江山之重,不可撼动。”
是吗?
叶嫤目光微紧,并无底气,也正因如此,才不敢轻易将苏晏这话当真。
她仅是稍稍敛神一番,才故作自然的笑笑,“如今说这些,倒也无用,毕竟人心这东西,谁又能猜得准呢。倒是苏晏你,马姑娘都已追来江南,贤惠良善,你与她也是相配,这些日子,你虽忙碌,但也莫要亏待了马姑娘。”
苏晏一怔,面色略有半分起伏,却又是片刻后,缓缓点头,随即不再耽搁,告辞离去。
待得苏晏走远,叶嫤才暗自叹了口气,兀自沉默下来。
许久后,她才稍稍回神过来,目光朝守在一旁的春芷望去:“去打听打听,今日凌轩公子的心情可有好转。”
春芷当即领命,迅速离去,则又片刻功夫,她去而复返,待站定在叶嫤面前便恭敬道:“皇贵妃,楚公子今日仍在客栈闭门不出,未用膳,也不愿见任何人。”
是吗?
叶嫤眉头一皱,心生无奈,思量一番,终究未作理会。
只是待入夜之际,本打算再让春芷去楚凌轩那里探探消息,不料这时,楚凌轩身边的侍奴已焦急入得主院,跪在叶嫤面前急道:“皇贵妃,公子昏过去了。”
楚凌轩是饿晕了。
待瑞记往日坐诊的大夫为楚凌轩把脉后,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叶嫤坐在一旁的软椅上,略微疲倦的抬手撑着额头,无奈之至。
或许是因打击过大,楚凌轩这两日仿佛骤然消瘦不少,脸色也蜡黄颓废,双目紧闭,再无往日那般光鲜得瑟的模样。
大夫不敢耽搁,待得出病症后,便先行开了方子,让人去瑞记药铺抓药,他则迅速准备好烈酒与银针,开始为楚凌轩施针。
许久,待大夫银针施完,楚凌轩才睫毛一颤,片刻后,终是颤巍巍的掀开了眼皮。
叶嫤凝他几眼,便起身踏步过去站定在他面前,放缓着嗓子询问:“凌轩公子觉得身子骨如何了?可有头昏脑涨或其余不适之感?”
楚凌轩那散漫的眼瞳终于稍稍聚焦,看清了叶嫤,却又是片刻,他眼神陡然沉下,蜡黄的脸上悲戚怅惘。
“你怎来了?”他不答反问,嗓音嘶哑得不能再嘶哑。
叶嫤心口一沉,暗自叹息,终是缓道:“你昏倒了,我便急着过来看你。”说完,便朝春芷示意,让她即刻从楼下端膳过来。
春芷动作极快,片刻便端着一碗清粥和两盘清淡小炒过来,叶嫤伸手接过清粥,坐定在楚凌轩面前,亲自要为楚凌轩粥,不料楚凌轩深吸一口气,竟是执拗的将转头过去,毫无用膳之意。
叶嫤深眼凝他,手中舀了粥的勺子也顺势顿在半空,缓道:“你许久不曾用膳,身子骨自是撑不住。倘若当真要埋怨我,要为你表妹报仇,至少也得先养好身子再说。”
他眉头紧紧的皱起,“我没有埋怨你!”
“那你便将这碗粥喝了。”
“没胃口。”他嗓音越发嘶哑。
叶嫤凝他片刻,眼见他执意如此,她终是将粥碗放至一旁,低沉道:“苏若溪对你而言,固然重要,你想为她报仇,我自然理解。只是苏若溪之死牵涉极大,并非你想的那般简单,而孟清远的真实身份,也是大梁的公子姬宣,乃大梁二皇子身边最是得力的谋臣,不可小觑。凌轩公子,你若信我,便好生等上几日,待裴楠襄与姬宣分出胜负之后,倘若那时姬宣仍有命在,我自会将姬宣缉拿归案,任由你处置,如何?”
却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楚凌轩灰败的眼中顿时湿润开来,他扭头朝叶嫤望着,满脸的失望,“表妹是死在姬宣的剑下,他本是刽子手,如此歹毒之人,你为何要放过?我又为何一定要等姬宣与裴楠襄分出胜负?一旦姬宣被裴楠襄杀了,没命了,又或者逃回大梁去了,我还如何亲手为表妹报仇?”
“苏若溪之死如今是压下去了,只因此事一旦闹大,大昭之国脱不了干系。倘若这时大梁有心之人再以此兴风,大梁与大昭势必有上一战,凌轩公子是想大昭万千子民彻底陷入战火之中?且我也只是让你等几日,并不会等太久,我们如今,只需借姬宣之手杀了裴楠襄。只要姬宣杀了裴楠襄,那时,我定不惜一切将姬宣带至你面前,任由你处置。”
楚凌轩气得浑身发抖,“大梁与大昭是否敌对与我何干,与表妹何干!叶嫤,你太高看表妹了!她只是个普通女子,裴楠襄也并不宠她,她死在江南,大梁绝不会为她这普通宫妃出头,若是我这做表哥的也不为她出头,不为她讨个公道,表妹就真的死得冤枉,死得一文不值!你不是想让姬宣对付裴楠襄吗,何必这么麻烦,差人直接围攻裴楠襄与姬宣二人便是,直接活捉,这样不是更省事?”
叶嫤满目起伏,深眼凝他,“姬宣与裴楠襄皆是心思深沉之人,昨日裴楠襄之人既是能轻而易举突破别院防守而带走苏妃,便证明裴楠襄绝非我江南重兵可随意抓到之人,再论姬宣此人,连裴楠襄都拿他无法,我江南重兵更是困不住他。这两人,依照我们目前实力来说,根本无法对付。我留姬宣来对付裴楠襄,不过是让这二者强强之争,待两败俱伤亦或是你死我活之际,再坐收渔利。只有这样,我们才有足够的胜算,也能彻底压下这两大祸害。”
楚凌轩情绪再度控制不住的激动,双眼也再度开始红肿,“你都不派人去尝试抓人,怎知抓不住?昨日姬宣只一人在孟府假山旁,你若不阻拦苏晏抓他,许是他这会儿早就入狱!”
说着,语气越发的失落失望,“叶嫤,你说这些,都不过是不想为表妹劳心劳力的报仇罢了!我也从未想过,叶嫤你竟会冷血到如此地步。即便你不喜欢表妹,可我都如此求你了,你也不愿为我表妹讨得公道。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大局,为了大昭,可说来说去,你终究还是有私心的,你其实谁都不在乎,你也不在乎江南,不在乎大昭,你只在乎平乐王罢了,你只担心此事一旦失去控制,便会殃及到平乐王的皇位与江山。叶嫤,你只是在担心平乐王,你根本就没将我放在心上。”
叶嫤面色隐约有些发白,浑然未料楚凌轩竟会与她说出这些话来。
“在你眼里,我叶嫤便是这般自私不堪的人?”她沉默半晌,才极其认真的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