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嫤一怔,愕然观他。
姬宣不再久留,出言告辞,随即又朝在旁的苏晏有礼的点头,起身离去。
叶嫤满目幽远的将他脊背凝着,并不言话,直至他彻底踏出院门,她才稍稍回神过来,心生复杂。
她的确是不曾将苏若溪放入眼里,更也无心将其视为劲敌,在她眼里,苏若溪不过是个嫉妒成性从而缠上了裴楠襄,走上了歪路的女子罢了,即便她对她叶嫤敌对,也是因楚凌轩在意她叶嫤之故,并无其它,她也不曾将苏若溪视为对手,也无心打压于她,但如今突然听得姬宣如此认真提醒,倒也惊从心来,似是这些日子,她对苏若溪的确忽视得紧,不曾真正防备。
甚至,也如姬宣所说,能被裴楠襄收入宫闱之人,又岂会当真是个莽撞不更事的寻常女子?苏若溪当初既能打动裴楠襄,自也有她的过人之处。
越想,便越发的有些跑神。
直至苏晏轻声唤她,她才稍稍回神过来,咧嘴朝苏晏笑了笑。
如今楚凌轩离开,瑞记自然没人把控,闲来无事之中,叶嫤再度亲自去瑞记商铺闲逛。
近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罗副将也打起了精神,对江南镇严加守卫,即便是江南各处的街道上,也有不少铠甲兵卫四处巡逻。
午后的天气,烈阳高照,只是气温仍不如前些日子那般高,反而是风声微微拂来,颇有几许秋高气爽之感。
叶嫤一路乘车往前,待抵达瑞记药铺,便见药铺前依旧排着长龙之队,生意红旺,极其壮观。
而待入铺之后,药铺掌柜的便将这几日赚得的银票全数抬了过来。
叶嫤一怔,垂眸扫了一眼面前那一大箱子的银票,心头倒是略生感慨。
只道是往日在叶府之际,自己与娘亲穷困潦倒,常日只能靠许明渊偶尔接济。纵是许明渊对她出手大方,但她骨子里仍是有些自尊,从来不愿多要他的银票,如此之下,她与自家娘亲的生活也是时时捉襟见肘,毫无宽裕。
那时候啊,她的确是盼银子的,甚至盼着出门都能捡到银子,盼着天上下银雨。
而今呢,这大把大把的银票,并非是用钱袋子装,而是得用大箱子来装,奈何心境却幽远淡漠,并无半分该有的欣喜与激动。
不知何时,这么多的银票,竟也无法让她欣悦半许。
心思肆意的辗转着,她一时之间未言话。
掌柜的与守在身边的春芷秋墨之人也皆未出声儿。
却是不久,门外突然有药铺小厮恭敬唤,“掌柜的,杜大夫想见姑娘一面。”
掌柜的一怔,下意识朝叶嫤望来,征求意见。
叶嫤稍稍回神,按捺心神一番,淡然点头。
掌柜的急忙朝小二回话,让其将杜大夫请上这二楼雅间来。
同时,屋中那满箱的银票也被暗卫统领拖至了屏风后方。
仅片刻,小二便已领着杜大夫上了阁楼来,叶嫤抬眼将那杜大夫仔细打量,只见他仍是满面和蔼,并无半分阴郁,浑身上下,也依旧透着几分仙风道骨之气。
“叶姑娘。”
待站定在叶嫤面前,他便略是恭敬的行了一礼。
叶嫤心生几许戒备,微微一笑,直白道:“杜大夫找我何事?”
杜大夫缓道:“近几日,老夫家中有事,需耽搁两日再来瑞记坐诊。”
叶嫤眼角微挑,仅片刻,便心照不宣的问:“不知杜大夫家中出了何事?可需要我帮忙?”
“无需姑娘帮忙,不过是后日小女要出嫁罢了。”他平缓自若的道。
叶嫤猝不及防一怔,心生诧异。
只道是她一直认定这杜大夫是裴楠襄的人,便也未曾细查过他的来历与身份,如今听他这般说,她倒是略微好奇,当即又问:“杜大夫家住何处,既是家中有喜,不知令爱出嫁当日,我可否前去沾沾喜气,吃吃喜酒?”
杜大夫垂头下来,缓道:“叶姑娘有心了。老夫家住镇子北侧的一处胡同,此番小女出嫁,仅宴的是家中几人,并未真正大肆操办,便也不招呼外客,还望叶姑娘……见谅。”
叶嫤神色微动,默了片刻,也不打算为难,仅朝他恭喜几句,便差暗卫统领自屏风后的箱子里拿出两沓银票朝杜大夫递去,说是他家小女出嫁的礼金。
杜大夫眉头微皱,犹豫片刻,终是接了银票,道了谢,随即转身离去。
整个过程,叶嫤未再言话,思绪翻腾,一道道疑虑也在心底蔓延起伏。
待许久,她才稍稍回神过来,转头朝暗卫统领望去,淡道:“差人去彻查杜大夫此人。”
暗卫当即点头。
待从瑞记药铺回得别院,时辰已至黄昏。
今日天气极好,这个时辰,空中也有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绯红绚丽,极是壮观。
叶嫤静坐在凉亭中煮茶,春芷秋墨再度开始练武。
则待茶水微沸之际,暗卫统领迅速前来禀报,只称杜大夫的确家主江南镇镇北的一处胡同里,且后日,的确是他家那义女出嫁之时。
叶嫤怔了怔,总觉此事有些怪异与玄乎,但究竟怪异在何处,久思之下,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待晚膳过后,天色黑下,本想找苏晏过来讨论一番,不料这时,苏若溪再度在院门外与暗卫统领叫嚣,怒着要闯入院门来。
叶嫤眼角微挑,不做理会。
却是不久,苏若溪等人已在院门外兴风打斗,耳里听着那些刀剑相接之声,叶嫤面色微沉,终是漫不经心朝不远处院门踏去。
眼见她踏至院门,苏若溪冷冽的朝她问:“本妃的表哥呢?你准备将他放在你这院子里藏一辈子?”
她肩膀上仍是绑着厚厚的纱布,只是脸色再无昨夜那般病态的苍白,连带那双眼睛也染满盛气凌人之意,仿佛要吃人。
叶嫤微微一笑,悠然自若的道:“腿脚是长在凌轩公子身上,本宫并不会干涉于他,也不会藏匿于他。但若苏妃想硬闯此地,坏本宫这里的规矩,那么即便你乃大梁宫妃,本宫,也打不误。”
说着,眼中顿时冒出精锐之色,面上的笑容也如变戏法般彻底消却,嗓音一挑,语气蓦地变得盛气凌人,“今日谁人胆敢硬闯本宫主院,皆当刺客围剿。”
不恭不敬的话,顿时惹得苏若溪暴跳如雷。
“叶嫤!你竟敢在本妃面前放肆?本妃乃大梁宫妃,你这大昭的皇贵妃在大梁面前算什么东西!”
她咬牙切齿的朝叶嫤吼。
算什么东西?
这话入耳,倒是有些刺耳。
叶嫤眼角一挑,漫不经心的道:“说来,论及放肆,也是苏妃目中无人,放肆在先,不过是仗着大梁宫妃的身份,竟妄图在本宫面前叫嚣。呵,想来,苏妃该是不知前些日子裴楠襄曾亲口允诺过本宫大梁皇后之事。”
苏妃面色一变。
叶嫤继续道:“有些事,本宫不多说,不过是不愿与你一般见识,但苏妃你也最好是好自为之,莫要太过在本宫面前兴风,如若不然,有朝一日一旦本宫入得大梁,本宫第一个要的,便是你苏若溪的人头。这几日,你最好安生待在这别院,莫要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本宫历来不是什么善人,到时候对付起苏妃来了,可莫要怪本宫心狠手辣,故意欺负你。”
嗓音一落,不待苏若溪反应,转身离开。
苏若溪蓦地回神过来,怒得叫骂,却因用词太过恶毒不恭,在旁的暗卫统领趁人不备,手中明晃晃的长剑顿时架到了苏若溪脖子上。
瞬时,冰寒的剑刃触碰上脖子的皮肤,寒凉四起,苏若溪浑身一僵,抑制不住的心虚畏惧,不敢再言。
接下来一日,为防苏若溪生事,叶嫤思量一番,终是差人强行软禁了苏若溪,连带苏若溪身边那些练家子的侍婢,也一道强行的分开软禁。
此番说软禁,倒也不得不说这是变相的控制事态,以防万一。
毕竟,苏若溪虽不是什么紧要之人,但她大梁宫妃的身份摆在这里,一旦她在江南出事,某些有心之人,定得以她死亡之事大肆兴风,她必得防范于未然,先行控制。
这日,也依旧是诸事太平,日子闲暇似水,悠闲之至。
孟清远依旧一大早入府来看账本,苏晏也偶尔过来与她闲坐,议论近些日子将那之事。
只是谁都不曾想到,待黄昏之际,苏晏之妻马湘湘竟突然被罗副将亲自接来了皇家别院,说是在镇门口巡查之际,遇上了正要入镇的马湘湘。
叶嫤专程设宴为马湘湘接风,苏晏虽极其抵触与无奈,却终究不曾责骂暗中跟来的马湘湘,仅故作数落几句后,待接风宴之后,便领马湘湘起身离席,准备回客院去。
马湘湘则满面重逢的欣喜,追上前去一把扣住苏晏的手,紧紧握住,分毫不容苏晏挣脱,只待苏晏彻底放弃挣扎并无奈望她之际,她才笑靥如花的问:“妾身一路奔波,风餐露宿,待好不容易抵达此处,夫君当真不打算给湘湘好脸色看?”
苏晏叹息两声,不说话。
马湘湘仍是欣慰,也不再说话,仅静静的牵着他的手,随他走远。
整个过程,叶嫤一直静静的将苏晏二人凝着,面色微有起伏,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浅浅羡慕。
是的,羡慕。
夫妻重逢,本是欣悦之事,即便苏晏不喜马湘湘来此,对马湘湘也无深情,但也看得出来,他对马湘湘是照顾的,包容的。
此番在这江南啊,苏晏夫妻重逢,楚凌轩与箫婉也极其相配,如今,就剩她叶嫤一人,不知与平乐王何时重逢了。
心境莫名沉下,幽远嘈杂,待许久,才起身回屋,兀自休息,奈何几番在榻上辗转,却是仍旧难眠。
只道是这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江南风平浪静,无事发生。却也正因为太过的风平浪静,所有人看似都无任何动作,才让她越发担忧,总觉得这些不过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且平乐王所说的引裴楠襄与姬宣离开江南的法子又是什么呢?他说了三日的期限,如今已过了一日,便也只剩两日光景了,他心中之计,来得及实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