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远一直垂头看账本,似如未觉,并未理会。
裴楠襄也不觉尴尬,仅意味深长朝孟清远扫了一眼,起身踏步离去。
直至裴楠襄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门外,叶嫤才终于打开了屋门。
在屋中不吃不喝闷了这么久,若说不难受,自是不可能,她面色有些发沉,心神冷冽而又怅惘,待开门之后,便踏步朝凉亭行去,有意透气。
孟清远听了声响,抬头扫来,待目光在叶嫤面色流转一圈,便合了账本,起身站定,待叶嫤坐定在亭中石凳,孟清远才缓道:“在下今日来,想让皇贵妃看看在下整理的这些账目。”他毫无耽搁,极其直白的说了来意。
叶嫤并无上心,仅抬头扫他一眼,“你整理出来的账目,我自然放心,不必再查。”
孟清远一怔,有些诧异。
却是片刻后,他便极其认真的朝叶嫤点点头,“多谢皇贵妃信任。”
叶嫤淡然而笑,面色幽远平静,仅抬头再度朝他扫了一眼,便略是试探的问:“孟公子也是大好男儿,总不能一直屈居我这儿当个账房先生,不知孟公子如今可有什么志向?”
孟清远再度一愣,微愕的将叶嫤扫了一眼,垂头缓道:“在下此生,并无太大志向。”
是吗?
叶嫤缓道:“孟公子难道不想入朝为官,荣华富贵?”
孟清远眉头一皱,面色也稍稍沉下,待沉默半晌,他才缓道:“家父曾为官,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在下曾经看得太多,便对官场毫无志向。在下此生,待将皇贵妃的恩情还完,便会安心做个平头之人,知足知乐。”
叶嫤心生叹息,着实有些失望。
她身边无人可用,这孟清远虽性情孤僻,但好歹也不是圆滑难控之人,她最初能收下他,也是有意为他谋得仕途,当做她叶嫤的心腹与后盾,只可惜,孟清远却志不在官场。
如此也罢。
终究是人各有志,她也不能威逼他什么,再者,如今顾明月已然有孕,地位越发稳固,说不准不久之后,她叶嫤都无法在大昭立足,如此,倘若她这会儿将孟清远推举入朝,自也是要连累孟清远这无辜之人。
心思至此,叶嫤面上略微漫出几许苍凉,仅道:“也好。如今这乱世之中,诸国不稳,当个平头之人,隐居避世,也是极好。”
说完,眼见孟清远越发诧异的朝她望来,叶嫤微微一笑,不再就此多言,仅道:“孟公子既是来了,便与我一道用膳吧。”
孟清远下意识要拒绝,却是话到嘴边,终究噎了下去。
待得午膳完毕,叶嫤开始回屋小憩,孟清远也已告辞离去。
昨夜一宿未眠,今早又在屋中闷了太久,此番突然身心劳累,有意补觉,却是这一睡,竟足足睡到了黄昏才醒。
恍然的掀开眼来,再恍然踉跄的起身过去推开窗,略是朦胧的目光顺势朝外落去,便恰巧见得裴楠襄正坐在不远处亭中朝她笑得温柔。
叶嫤朦胧的双眼顿时清明,心神一沉,当即要故作自然的合窗,那亭中的裴楠襄已然先她一步出声道:“叶姑娘且慢,在下有要事相告。”
叶嫤贴在雕窗上的手微微顿住,淡然凝他。
他不再耽搁,缓道:“今日一早,在下见楚公子与一位姑娘坐在院中那条护院河旁抑郁,便有意询问几句,待知晓楚公子与他身边那位姑娘皆是为情所困,便顺口提议了一句,不料楚公子与那位姑娘皆信,两人一早乘车出城,这会儿,竟是还未归来。”
叶嫤眉头一皱,心生微紧,但表面仍是保持镇定,“裴公子给凌轩公子提议什么了?”
裴楠襄认真道:“凌轩公子为情所困,在下便顺口说了句镇外那山神庙处的姻缘池颇为灵验,可以前去抛发许愿一番,凌轩公子身边那位姑娘也自称是听说过那姻缘池的灵验,两人一拍即合,便一道出发去那姻缘池了。”
什么?
叶嫤倒吸一口气,脸色陡然沉下。
楚凌轩那傻子竟是当真去了姻缘池?她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楚凌轩仍是单纯良善,脑袋简单,遇事不知思量便傻着去做,也不知那姻缘池前几日才发生过刺杀;怒的是裴楠襄明知那姻缘池发生过刺杀,诡异之至,且又路途略远,他竟还这般自然而然的建议楚凌轩去!
“叶姑娘莫急,此事的确是在下思量不周,也是想解楚公子的心结,再者,山神庙前几日虽有刺杀之事发生,但事态已平,且刺客也仅是冲着在下而来,如今在下未去那山神庙,大梁之人与楚公子也无冤无仇,定不会再追去山神庙谋害楚公子。”
眼见叶嫤眉头深深皱起,裴楠襄再度解释。
叶嫤满目起伏的凝他,片刻后,终是不再理会,仅迅速踏步出门唤来暗卫统领,低沉沉的问:“今早凌轩公子出府之事,你可知晓?”
暗卫统领点点头。
果然是有此事!
叶嫤斜眼朝裴楠襄瞪了一眼,心气越发郁积,片刻之际,再度朝暗卫统领吩咐,“速速多派些人手出镇去接凌轩公子归来。”
她嗓音有些发紧,心神也有些发紧。
即便那些刺客并非是冲着楚凌轩去,但又或许是因上次在那山神庙内经历过刺杀之事,心底总觉得那山神庙极是诡异,埋伏重重。
或许这仅是她多想罢了,但楚凌轩一刻不归,她便无法心安。
无论如何,楚凌轩是跟着她出得京都城来的,她再怎么都得让他安然无恙的回京都城去。
嗓音刚落,暗卫统领便即刻领命离去。
裴楠襄缓步过来,站定在她面前,温声宽慰,“叶姑娘放心,楚公子定会无碍。那些刺客的目标并非是他,犯不着要他性命。”
叶嫤并未将他这话听入耳里,仅话锋一转,“裴公子有意在这别院落脚,凭你这特殊身份,我自然不敢太过拒绝与干涉。但也望裴公子莫要在别院兴风。楚凌轩本是单纯之人,容易受人煽动与蛊惑,此事之后,还望裴公子莫要再随意给他出主意。”
裴楠襄神色微动,缓道:“叶姑娘怪在下了?”
叶嫤不言话。
她自然是有些怪他,怪他随意给楚凌轩出馊主意。且精明如他,自然也知镇外凶险,他竟还‘随口’劝说楚凌轩出镇许愿。
不得不说,虽不知裴楠襄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此举终究还是给她带来了困扰,她自然不悦,也自然怪他。
只是,心思虽是如此,但她仍在暗自克制,并未朝他动怒。
她仅是抬头扫他一眼,便一言不发的入屋坐定。
裴楠襄并未跟来,仅是深眼凝她,待立在原地与她无声僵持半晌后,他才妥协下来,踏步入屋,待坐定在叶嫤对面的软椅,他再度出声,“此事是在下思量不周,叶姑娘莫气。”
他语气极其的诚挚。
叶嫤兀自沉默,仍是未言。
屋中气氛越发沉下,压抑尽显。
裴楠襄也极为难得的未再出声,仅是坐在原地与她无声等候。
则是许久许久,屋外的天色全然沉下,夜风拂晓,明月高挂之际,这时,有名暗卫才急速而来,跪在门外道:“皇贵妃,属下们顺着江南镇门一直到山神庙姻缘池搜寻,仅发现楚公子的马车,不曾搜到楚公子的人。”
叶嫤蓦地回神,眉头紧皱。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本以为彻底放下一切的离开京都城,便可在江南过上一段安稳日子,却是从始至终,她都未能在江南过上平坦的日子,甚至今日,她还将楚凌轩这无辜之人弄丢了。
或许,她当时不对他说那些撇清关系的话,不让他绝望失落,他也许就还是往日那精神十足的楚凌轩,自恋自得,他也不会抑郁,不会心情不好到听从裴楠襄的建议,去那山神庙的姻缘池许愿。
所有思绪,层层涌来,叶嫤面色也逐渐有些苍白,心底的懊恼后悔之感越发强烈。
待得半晌,她才终于稍稍的压下心神,满目冷冽的举步朝屋门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