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只是有意提醒王爷罢了,毕竟,摸爬滚打这么久,坚持这么久,如今终于要开始收网了,若是王爷在这节骨眼上身子出了问题,所有大局功亏一篑,倒也是不值得。”叶嫤默了片刻,拐着玩儿的回了话。
他则笑得坦然,“爱妃关心本王便明说,如此拐弯抹角的倒也不是爱妃之性。再者,即便身子不适,本王也有把握将大局彻底控制。”
是么?
叶嫤扫他几眼,心有愕然,着实不知这人究竟是哪儿来的自信,竟还能如此坦然得意的说他能将大局控制。
“有时候行事,还是莫要太过自信与轻敌,再者,王爷如今都已被太子下套,连顾明月都娶了,是以,王爷还是得务必小心,免得稍有不慎,便将把柄落入太子手里。”
说着,也不打算就此多言,目光再度朝他胸口的伤处扫了一眼,低沉道:“王爷可随身带药了?”
他笑着点头,脸上的线条极是柔和,连带面上的表情也格外的温和细腻。
仅是片刻,他便抬手从袖中掏出一只瓷瓶朝叶嫤递来,叶嫤抬手接过,当即开始为他胸口上药,奈何平乐王却不打算将方才的话题挪开,反而继续道:“太子也算不上对本王下套,他不过是要讨好裴楠襄罢了,且本王接这茬,也并非本王受其威胁亦或是其它,而是顾明月对本王还有用,本王自然要将计就计。如今局势,虽看似太子与皇后独大,胜券在握,但背后里的暗潮汹涌,诸侯争霸,太子也不过是皇位的垫脚之人。”
叶嫤为他敷药的手微微一僵,“诸侯争霸?依照王爷之意,是燕王荀王以及外地的诸侯之人也有意皇权?”
平乐王顿时笑了,“皇位,天下谁人不喜呢?只可惜,诸侯虽有意争霸,但却没本事坐上去。”
叶嫤默了片刻,低沉道:“王爷怎如此确定诸侯之人坐不上皇位?各地诸侯皆重兵在握,且……”
不待叶嫤后话道出,平乐王便已抬眸迎上了她的眼,平缓无波的插了话,“重兵在握又如何?一旦染毒,便也只是个受人拿捏的病秧子。”
叶嫤面色微变,顿时反应过来,“王爷对他们下毒了?”
平乐王笑笑,“许明渊擅毒,太子以为有许明渊这枚利刀,便能挟制住所有皇族子嗣,但比起许明渊来,柳神医的毒更是无色无味,精妙高超,天下之人鲜少有人能验出柳神医的毒。为了控制诸侯,以防事态生变,毒这东西,本王自然得差人先对各地奔赴而来的诸侯用上,若不然,所有诸侯涌入京都城,兵临城下,也易控制不了局势。”
冗长的一席话入耳,叶嫤目光一紧,心头再度生了几重震撼。
终究还是平乐王心思缜密,即便要趁乱坐收渔翁之利,但也有把握能控制住那一个个的乱世之人。且柳神医的毒自然不比寻常之人的毒,别说是许明渊了,便是天下其余医术高的大夫,都不一定测得出来,则也正因是测不出来,才让人极容易毫无防备的中毒。
她沉默一会儿,终究未道话,待回神过来后,便仔细将他胸口的伤势涂药。
待得一切完毕,她才极为干脆的割裂一阙衣袖为他包扎伤口,而后亲自为他系好腰带。
整个过程,他静静的坐着,竟是格外的顺从,目光也一直将叶嫤那没了衣袖遮挡的手臂凝着,待得片刻后,他终究是再度问:“自古有割袍断义之说,爱妃突然割你衣裙,可是想与本王分道扬镳?”
叶嫤怔了怔,下意识回头朝自己的手臂扫了扫,淡道:“妾身割的是袖子,并非袍,妾身割掉的袖子也并非如断义一说的扔掉,而是为王爷包扎了伤口。”
平乐王眼角微挑,这才将目光挪开,“强词夺理。”
叶嫤被他这突来的四字噎住,心头略是好笑,待正要道话,平乐王则勾唇而笑,继续道:“不过,念在爱妃如此识时务的份上,本王自然也不责罚爱妃。”
叶嫤后话再度噎住,已无心再与他多说。
只是眼见平乐王一直坐着不动,仍无半点要离开的意思,她犹豫片刻,再度问:“王爷准备何时回府去?”
“不急。”
叶嫤缓道:“今夜乃王爷的洞房花烛,若顾明月知晓王爷不在府中,许是得出岔子。”说着,心头莫名有些起伏,便也忍不住再度道:“再者,顾明月今日终究是新嫁妇,王爷当真舍得冷落她?”
平乐王抬头朝她望来,“背叛过本王之人,便该受冷漠。如今本王娶她,对她来说也算是救她于水深火热,助她彻底脱离了太子,她则该感激本王,而不该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是么?
叶嫤神色微变,“妾身似也曾背叛过王爷,有意逃离王爷,王爷日后,可也要打算与妾身算算账?”
他落在她面上的目光深了半许,却也仅将她凝了片刻,便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眼,漫不经心的道:“你与顾明月不一样。”
他这话说得略微随意,奈何叶嫤却彻底听在心里了。
不一样么?
有多不一样?
只道是顾明月虽然背叛过他,但如今,他不也还是迎娶了她么?若是此事放在她叶嫤身上,她叶嫤怕是死,都不一定会嫁给许明渊吧。
越想,心头莫名的有些烦躁,但片刻之后,便有彻底压了下去。
却也不知这话题有些敏感还是怎的,一时之间,两人都没再多言,心思各异,周遭气氛,也全然沉寂了下来。
待得许久,平乐王才转头朝她望来,目光抑制不住紧了半许,“叶嫤。”
他终究还是出声打破了周遭的宁静,语气认真而又厚重。
叶嫤蓦地回神过来,抬头望他,咧嘴而笑。
他眉头微皱,抬手过来将她的手裹在了掌心,叶嫤一怔,有些不习惯他这般举动,正要将手从他略是凉寒的手心抽回,他则指骨一紧,将她的手彻底握紧,分毫不容她挣脱。
叶嫤终是停止了用力,故作镇定的凝他,却不料恰到好处迎上了他那双深幽认真的瞳孔。
“你我皆曾有过青梅竹马,也皆曾受过背叛,受过情伤,如今,许是本王说本王对顾明月已无感情,你心头略是不信,但本王也愿意等你信任。”
说着,眉头一皱,继续道:“本王这个人,并不如裴楠襄那般容易说讨好的话,但若以后大局而定,本王也希望,你叶嫤能继续呆在本王身边,与本王为伴。终究是两个受过情伤之人,也不易再度爱上别人之人,是以,叶嫤,后半生,你可敢凑合着与本王过?”
冗长的一席话,一字一句强势的钻入叶嫤耳里,令她蓦地心神剧颤,连带浑身都开始发起僵来。
她思绪不住的翻腾起伏。
他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事凑合着过?他左有晴羽又有顾明月且王府地牢里还关押着一个对他痴心绝对的柳楚楚,他桃花运这般旺盛,竟还想着让她叶嫤与他凑合着过?
且与他相识这么久,见惯了他的淡漠阴狠,见惯了他突来的受伤与脆弱,但她却从来不曾料到有朝一日他竟会如此认真厚重的朝她问,可敢与他凑合着过?
敢吗?
她开始扪心自问,一时之间,惊愕的心底却得不出答案。
“你也不必急着回复本王,待本王将大业拿下,那时候,你再回复本王也不迟。”正这时,沉寂压抑的气氛里,平乐王再度出声。
叶嫤深吸一口气,终究是强行将心头的各种心思与情绪彻底压下,仅抬头朝他望着,咧嘴便玩笑似的道:“妾身卑微鄙陋,怕是没资格入得王爷后宫。”
他深眼凝她,“爱妃也是个在意旁人眼光之人?只要本王愿意,何人敢说道于你?”
叶嫤轻笑一声,“但妾身也不喜宫中争斗,不喜与一堆女人呆在一起成日谋划着争宠,是以,王爷既是都不在意旁人眼光了,那王爷可敢将皇后之位赐给妾身?如此,妾身有这身份护着,自然也不必受宫中争斗之苦。”
她这话仍是在玩笑,虽说得极为随意,但待得这话落下,她心头竟然莫名有些紧张。
她从来都没想过要当皇后,也从来都没想过要入任何人的宫闱,她不愿成为说书人口中那些满心嫉妒的宫妃,也不愿成为真正落入冷宫而常年关押在深宫院宅之中的毫无自由的可怜人。
是以,她说出当皇后这话,无疑是在委婉拒绝平乐王留她之意,也有意追逐她真正向往的自由。
待得这话落下,她便极其认真的将他打量,不愿将他脸上的任何反应错过。
只奈何,他却着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更也不曾有丝毫的诧异。
他仅是将她的目光迎视片刻,随即便懒散而笑,“爱妃果然还是原来那个爱妃,连谈条件都能如此的狮子大开口,胆子倒也着实是大。”
叶嫤微微一笑,“王爷若是不愿,妾身也不会怪王爷。你我以后,好聚好散,彻底相忘于江湖也……”
“皇后之位,本王自会给你,但你是否坐得稳皇后之位,爱妃到时候可得好生努力。”不待叶嫤后话道出,他突然出声答了她的话。
叶嫤猝不及防一怔,整个人呆住。
他蓦地倾身过来,唇瓣眼看就要对上她的,待得她心神剧跳得当即要伸手将他猛推之际,他又突然侧过脸去,唇瓣终究不曾落在她身上,反而是手指蓦地用力,一把就将叶嫤整个人拉入了他怀里,待得叶嫤再度怔愣之际,他似如累了般突然将下巴搭在了她肩头,俊俏的脸颊也顺势埋入了她肩头的发丝里,低沉幽远而道:“本王终究不能在外停留太久,你好生在此呆着,发生任何事皆先与本王商议。再者,以后莫要随意相信你看到的,即便本王做出了什么来,你也别轻易相信,本王会找适当机会单独与你解释。”
嗓音一落,缓缓将她松开。
叶嫤浑身发僵发麻,震撼凝他。
他则勾唇笑笑,整个人俊美无俦,突然间竟是温柔之至。
叶嫤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将他那温柔的笑容打量,他却突然挪开头去,不多呆了,仅再度朝她告辞一句,随即便起身朝雕窗行去。
叶嫤怔了一下,下意识的道:“你胸上伤口要紧,此际便莫要动轻功了,那边儿有楼梯,你自个儿从楼梯下去,再找小巷子回王府去。”
他足下蓦地一停,回头朝他望来,脸上的笑容竟是越发浓烈,“爱妃不必担心,这点伤,奈何不得本王。”
话虽这么说,但他却终究还是放弃了飞身出窗,反倒是踏步朝不远处楼梯口行去,而后一路往下,脚步声一直在木质的楼梯上滴答而响,逐渐远离。
叶嫤静坐在原地,思绪翻腾,直至平乐王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闻,她才全然回神过来,只觉浑身上下,似是都染上了平乐王身上的浅浅淡香。
那羸弱的少年啊,心思如雪,整个人也看似清清淡淡,却是谁又知晓如他那样的人,竟是内心强大得难以附加,精明之至。
却也正因是精明之至,是以,才越发注定他不是个容易动情,容易感情用事之人,如此,他今夜突然有些暧昧的对她说这些,又是……何意?
越想,心思越发乱腾,久久之下,压制不得。
待得翌日一早,楚凌轩再度带了早膳而来。
早膳依旧丰盛而又营养,奈何叶嫤昨夜一宿都没睡好,今日精神不济,食欲也并非太好,仅随意吃了几口,便不再多吃。
楚凌轩急忙再劝,“叶嫤,你再吃些,你看你都瘦成这样子了,可得多吃点东西补补身子。”说着,便再度为叶嫤舀了一碗燕窝粥。
叶嫤摇摇头,不打算再吃。
眼见她态度坚决,楚凌轩终究还是妥协下来,随即便问:“叶嫤,你是不是在这悦宾楼住不惯?”
叶嫤再度摇头。只道是楚凌轩的各种关心,着实也让她难以吃消,即便数次对楚凌轩表明过友情,奈何这小子仍是要不住的殷勤与上心。
叶嫤仔细将他扫了两眼,暗自叹息,只觉这傻子傻得着实单纯,也单纯得让她不愿再伤害。
她仅默了片刻,便委婉倒地:“我自然是住得惯的,凌轩公子也不必太关心我这个有夫之妇。”
他脸色顿时一变,“你哪儿是什么有夫之妇,不过是被平乐王骗去的良家妇女罢了,说有夫之妇忒难听了些。”
说着,似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当即哽咽了一下,当即朝叶嫤神秘兮兮的问:“对了叶嫤,你昨日可曾听说过什么事?”
叶嫤淡笑,“我一直不曾出这悦宾楼的门,能听说什么事。”
楚凌轩脸上的神秘之色越发浓烈,“叶嫤,小爷听说,昨个儿平乐王娶妃了。”
“嗯。”叶嫤回得淡定,并无什么其余反应。
楚凌轩仔细将叶嫤的反应凝着,试探的问:“王府如今入了新人,许是平乐王很快就会将你忘记了,如此,你彻底脱离平乐王的日子也不远了,叶嫤,你高不高兴?”
叶嫤忍不住勾唇而笑,终究是不打算与他就此多言,仅道:“高不高兴都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太多变化。”她这话回得朦胧而又笼统。
楚凌轩眉头一皱,有些不满意叶嫤这话,当即要对叶嫤刨根问底,叶嫤则话锋一转,先他一步出声问:“银票之事,凌轩公子准备得如何了?”
楚凌轩到嘴的话猝不及防的噎了下去,正了正脸色,得意的道:“小爷出马,怎会凑不足银票。”说着,也丝毫不顾男女之别,当即将自己长袍子的长白摆撩开,随即将要上缠着的布袋子迅速解了下来,得瑟的放在叶嫤面前,“你瞅瞅。”
叶嫤微微而笑,抬手过去便极其自然的将布袋子解开,便见布袋子里面皆是一沓一沓的银票。
她神色微动,表扬他道:“凌轩公子动作倒是迅速。”
他似如得了蜜糖,脊背越发的挺得直了些,“小爷虽经常掉链子,但也不是一无是处,小爷会的东西也多,也能担重任。”
说着,双眼亮晶晶的朝叶嫤凝着,“叶嫤,你还倾不倾慕小爷?”
叶嫤差点被口水噎住,着实没料到楚凌轩竟突然会这般天马行空的转移话题而这般问她。
眼见他眼中还冒着星子,她干咳一声,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缓道:“我只当凌轩公子是挚友,但若凌轩公子愿意当我的闺中密友,自然也可。”
楚凌轩眉头一皱,脸色也跟着变了变。
叶嫤迅速转移话题道:“刘鹤经常出入之地,凌轩公子可打听好了?越耽搁一日,楚老爷与叶文庆便越是危险一日,是以情况紧急,有些事必得及时而行。”
楚凌轩深吸一口气,终是将起伏失望的心神压下,低声道:“刘鹤行踪已是查好。他这佞臣有个嗜好,便是每日都会去城东的妙手回春堂就医,听妙手回春堂的小厮说,刘鹤想长生不老,是以每日都会去妙手回春堂按摩穴位与吃些……掌柜的炼制的丹药。”
叶嫤啧啧两声,那刘鹤啊,果然也是特立独行之人。
欲要长生不老,不找御医为他开药调养,偏生要去那妙手回春堂,难不成,那妙手回春堂的掌柜的竟还是神医不成?且有柳神医神么?
心思至此,着实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
她默了片刻,低声问:“这妙手回春堂,可是楚家亦或是叶家旗下的产业?”
“都不是。是前几年才突然在京都城开起来的药铺子,但生意却极差,没什么人气,也不知那堂子是靠什么支撑这么久的。”
叶嫤缓道:“妙手回春堂,该是有问题。就此际吧,我们去妙手回春堂等刘鹤,这会儿时辰还早,估计刘鹤还未下朝来。”
她嗓音极其干脆,待话语落下,便抬手理了理头发与衣裙,便开始朝楼梯口行去。
楚凌轩继续将装满银票的布袋子缠在了腰上,迅速朝叶嫤跟去,忧心忡忡的问:“叶嫤,就我们两个去么?要不小爷去将楚家的小厮都叫上一起去……”
叶嫤笑道:“我们是去送银子,是去给刘鹤下套,又不是去给妙手回春堂的人打架。凌轩公子放宽心便是,天下之人,无人不爱财,你我态度只需好点,且莫要透露你我身份,定不容易出得问题。”
楚凌轩忙道:“那刘鹤不曾见过小爷的,该是不知小爷身份,只是,只是那地方小爷也没去过,万一有紧急之事发生该如何?”
叶嫤缓道:“放心。”
楚凌轩心头层层的猛跳,仔细将叶嫤扫了好几眼,着实不知叶嫤这是哪儿来的自信。
自古佞臣,都不好惹。连他家那老头儿也经常说,宁愿得罪君子也莫要轻易得罪小人,而那刘鹤啊,阳奉阴违,圆滑污佞,便是活脱脱的小人无疑了,叶嫤要与他这般干脆的去会那刘鹤,着实危险得很。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