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头的小算盘打得极响,叶嫤也看得了然。
只是正要委婉拒绝,太监朝她再度道:“此事就这么定了,王妃莫再耽搁,随杂家即刻入宫才是。要不然,一旦让皇上久等,到时候怪罪下来,王妃怕是得吃不消了。”
说完,浑然不顾叶嫤反应,转身便迅速小跑而远。
叶嫤满面陈杂,心思汹涌起伏。
待得半晌后,她终究是抬手扶了扶发鬓,理了理衣袂,待一切完毕之后,踏步跟去。
该来的,终究是避不过的,既是如此,那便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逆流而上。她叶嫤能在宫中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过,自然,也不惧见那高高在上的昏君,更何况,宫中还有太后坐镇,她叶嫤,自是不必太过紧张。
这般一想,心神便彻底平静下来。
而待随着太监入宫之后,刚抵达皇帝的乾清宫外,皇后便朝那邀她一道入宫的太监骂了个狗血淋头。
太监深知耽搁了时间,当即跪身在地,浑身发抖,大呼饶命。
皇后骂够了,便将目光朝叶嫤扫来,却是更生气,当即便开口质问,“平乐王何在?皇上邀平乐王入宫,平乐王竟还敢不来?”
叶嫤跪身下来,低沉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我家王爷已是感染了天花,无法入宫,还望皇后娘娘见谅。”
皇后微微一怔,冷笑一声,自是不信,却是正要继续言话,那满面忧伤的太后已从皇帝的寝殿出来,颤着嗓子问:“平乐王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么,怎就突然感染天花了?”
叶嫤下意识抬头朝太后扫去,心头终是全然松懈,扯着嗓子恭敬回道:“王爷前两日在猎场受了大伤,又在山中呆了一夜,该是受了寒气,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便得了天花之症。”
太后心口发紧,担忧之至。
皇后双眼稍稍一眯,弯身朝太后一拜,只道:“母后,天花此病犹如瘟疫,怕是……不可留人了。若不然,一旦那病扬了出来,整个京都城的人怕是都得染上……”
不待皇后后话道出,太后便冷道:“不过是天花罢了,以前皇族之中也有人得过此病,只要隔离照顾得好,便会无碍。此病毕竟不是真正的瘟疫,皇后莫要大惊小怪,危言耸听。”
皇后面露冷色,垂头下来,未再言话。
太后也不耽搁,当即差人去平乐王府镇守隔离,随即又让几个心腹之奴好生在皇帝殿外守着,待一切完毕后,才朝皇后嘱咐两声,便领着叶嫤一道离开。
整个过程,仅仅是太后与皇后的交锋,叶嫤一直跪身在地,并未掺和进去。
她未曾有机会入得乾清宫见得那传说中昏庸无道的帝王,也在暗自庆幸因太后的庇护而躲过此劫。
则待与太后刚离开乾清宫不久,便见太后双腿一软,整个人都要踉跄在地,叶嫤惊了一下,眼明手快的上前及时将太后扶住,便见太后面色惨白,失魂落魄,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狼狈。
叶嫤心口一紧,一股莫名的心疼感骤然漫遍全身。
“太后娘娘,您怎么了?”待搀着她稍稍站稳,叶嫤忍不住问。
太后摆摆手,嗓音陡然增了几许无力与嘶哑,“回了寝殿再说。”
叶嫤深眼凝她片刻,点点头,不再言话,此番也不假借婢子之手来扶太后行走,而是亲自用力的将太后搀扶,缓缓往前。
待得入得太后寝殿,她刚将太后扶着在软榻坐定,太后便已将在场的所有宫奴挥退。
宫奴们不敢耽搁,急忙告退出殿,并顺手将不远处的殿门彻底掩好。
一时,殿中气氛突然沉寂了下来,太后似是累了一般斜靠在榻上,手指用力的抵住额头,低哑道:“每番见得王妃你,便想喝你煮的茶,王妃再为哀家煮回茶如何?”
叶嫤恭敬点头,待迅速差人将煮茶之物摆好后,正要煮茶,奈何偶尔抬头之间,便见太后竟是湿了眼,瘦削的身子也开始抑制不住发颤。
叶嫤惊得不轻,当即停下手中动作,小心翼翼的问:“皇祖母,您怎么了?”
她终究还是舍弃了‘太后’的尊称,随平乐王一道唤了她皇祖母。
即便太后对她并不如平乐王那般上心,但也算是和蔼,且她对太后的感觉也是不差,此番突然间她如此反应,心头也是有些怜惜。
“没怎么,只是觉得苍天无眼,祸人当道,大昭的天啊,要彻底变了。”她怅惘悲戚而道,语气恼怒而又无力。
说着,嗓音越发嘶哑,断续而道:“可怜先帝出生入死才拼下的慕容一族的江山,如今,却要心血殆尽,彻底毁在东宫那对母子手里了!哀家未能守好先帝的心血,未能让皇儿脱离那妇人的魔爪,未能让儿孙大义仁义,反倒是养出了一个个的白眼狼……哀家罪孽深重,辜负了先帝临终的嘱托与期许,以后到了黄泉,哀家要如何面对先帝。”
叶嫤深吸一口气,从来不曾见过如此无礼而又悲戚的太后,眼见她满面惨白,泪流不止,一时,心生摇曳,自然也能理解她如今崩溃的情绪。
太后,该是极爱极爱先帝吧,要不然,也不会如此愧疚不安才是。
只是,这皇族的江山又岂能太后真正掌控得了的,且明明是皇帝昏庸无道,自甘堕落,有意纵容皇后与太子,才造成了如此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怪得了谁。
越想,心境也开始沉重开来。
叶嫤犹豫片刻,终是起身过去坐在了太后身边,轻轻的抬手拍她的背,有意为她顺气。
“皇祖母莫要太过担忧,恶人自有天收,翻不了大昭的天。”她低声宽慰。
太后却无奈的摇摇头,自嘲而笑,“老天啊,来不及收那些恶人的命了,那些人已对皇帝动手了,可惜哀家却找不到证据,治不了那对母子的罪!”
叶嫤满面发紧,欲言又止,终究没再说话。
兹事体大,这些事,已全然超出她叶嫤的周旋范围。
她也只是想活着的,皇族的恩恩怨怨,争争斗斗,她无心参与,即便心疼老太后,但她,也不能因此挺身而去,去为太后找皇后与太子伤害帝王的罪证。
她仅是强行按捺心神,强行逼着自己沉默,有意置身事外。
整整一日,她都在宫中陪伴太后,太后情绪却越发颓丧,整个人仰躺在榻,便是皇帝再差人过来唤太后过去相见,太后也不打算起身去见了。
只是待得那传话的宫奴离开后,她才悲伤无力的责骂,“病重弥留之际,才知晓怀疑皇后,知晓怀疑太子了,也知晓哀家的好,知突然良心发现要亲自见见那些被他常日忽视的子嗣了。只可惜,天下哪有后悔良药,他这是在用他那条命为他曾经的所有纵容与疏忽抵罪。”
叶嫤一直静静的听着,半晌之后,终究是忍不住问:“皇祖母,父皇他……究竟染了什么重病?”
太后悲戚而笑,“不治之症。所有御医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不治之症,无药可医。”
叶嫤心口发冷。
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御医,竟查不出帝王的病疾,这其中,又可有皇后与太子的操纵?
心思至此,叶嫤脸色也越发沉了下来。
待得黄昏,太后才差人送她出宫回去,仅让她好生照顾平乐王,莫要再让平乐王也出事。
眼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叶嫤差点没忍住将平乐王并未染得天花的事实告知太后,只是双手紧握成拳,强行忍耐,终究是没朝太后透露一句。
一路出宫,无人阻拦,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本也以为此番入宫定凶险不定,不料此番之行,竟是安稳得诡异,令人心头不安。
却是还未归得平乐王府,马车便在半道上被人拦下。
叶嫤下意识掀开帘子一望,便与车外那言笑晏晏的俊朗少年目光相对,看个正着。
“倒是巧了,竟在这里遇上了王妃。”他嗓音极为温柔,笑容如花如风,风华之至。
叶嫤淡道:“是了,长街上这么多马车,裴公子恰到好处的只拦我这辆,怎能不巧。”
眼见叶嫤脸色不善,裴楠襄缓道:“只是玩笑一句,王妃莫要生气。在下今日闻说平乐王染了天花,又闻说王妃入了皇宫,极为担忧,便一直在这长街上等候。方才见宫人驾车而来,在下才怀疑是王妃出宫,便有意上来拦了车。”
叶嫤心头烦躁,无心与他多言,仅客气道:“多谢裴公子记挂,我倒是受宠若惊。只是我家王爷还等着我回去照顾,是以便不与裴公子闲聊了。”
说完,径直放下车帘子来,吩咐驾车的宫奴继续行车。
奈何裴楠襄一直站在马头前,分毫不让,宫奴自然也认得裴楠襄,此番无论如何都不敢驾车撞开裴楠襄而前进。
一时,马车仍是静立原地,两方对峙。
叶嫤终是再度撩开车帘,开门见山的问:“裴公子今日究竟想作何?”
“想带王妃去武安侯府坐坐。这几次在下都与我姨母提到过王妃,姨母也想见王妃一面。”他这回也不拐弯抹角,温柔直白的道了话。
叶嫤眼角一挑,摆足了姿态,“若我不愿意去呢?”
他不诧不恼,似是全然料到叶嫤会是这般反应,仅道:“王妃会去的。若不然,在下也不会放弃的,会一直跟随王妃入得平乐王府,到时候若发现平乐王感染的天花之事有异样……”
他像是知道什么,话刚到这儿便意味深长的停住。
叶嫤听得心头发紧,毫不客气的怼他,“本以为裴公子一直会故作温润如玉,不会漏出任何破绽,却没料到裴公子自己泄了气,露了狐狸尾巴。”
他无奈的勾唇笑笑,“在下并非狐狸,也无尾巴,在下只是想帮王妃改变命运罢了。毕竟,王妃如此聪慧,也该是知晓大昭将乱之事,一旦太子为大,平乐王都是泥菩萨过河,护不住王妃性命。”
说着,嗓音越发温柔,“去一趟武安侯府,对王妃来说并不亏。在下对王妃也无恶意,王妃的确可尝试着,相信在下,且如今,也只有在下能护王妃周全,保王妃安然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