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嫤猝不及防一怔,只觉她那双瞳孔太深太冷,毫无半点的起伏与温度,那平静得再不能平静的目光,似是想在看一个死人似的,惹人心颤。
叶嫤心头的戒备越发浓烈,浑身也跟着稍稍紧绷看来。
什么叫异数?她叶嫤又做什么了,竟让这顾明月觉得她叶嫤是平乐王的一个异数?
“太子妃,妾身且王爷从来都无半点勾引,妾身当初自请嫁入平乐王府,也是因为要脱离叶家而已。且自打妾身入府之后,妾身对王爷……”叶嫤眉头一皱,再度开始直白的解释,奈何后话未出,顾明月似是仍无听她解释的兴致,开口便出声打断,“本宫已说了,此番来不是为了怪罪你,王妃不必多说。”
叶嫤到嘴的话再度噎住,落在顾明月面上的目光也越发深沉。
顾明月薄唇一勾,凉薄的笑笑,又道:“王妃也不必紧张。如今,本宫已成东宫之人了,自然不能再名正言顺的站在子玉身边照顾他了,而王妃你则及时冲喜入府,随时都可代替本宫来照顾子玉,本宫也是欣慰。是以,本宫并无怪罪你的意思,而是,有意感激于你,且你昨夜也冒险将本宫的爹送出了城门去,这两份恩情,本宫皆铭记于心。”
说着,径直将她手中那杯不曾喝过的凉茶朝叶嫤递来,“大恩于此,本宫谨记,又因此番出门忘了携带任何答谢之礼,是以,本宫便以茶代酒,先敬谢王妃一杯。”
叶嫤僵立在原地,沉沉的目光落定在顾明月递来的那只茶盏里,只见茶盏内的茶水因着她指尖的晃动而稍稍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然而这杯茶,她却不敢接。
顾明月亲自过来感激她,已是极其怪异,再加上顾明月的表情以及态度根本不似感激人的态度,反而更像是赐人毒酒的态度。
是以这杯茶,她叶嫤无论如何都是不敢接的。
“这些事,都是妾身应该做的,妾身鄙陋,岂敢让太子妃谢。”仅是片刻,叶嫤深吸一口气,委婉拒绝。
奈何顾明月并无太多耐性,开口便略是威胁的问:“怎么,看不起本宫,不愿接这杯茶?”
“妾身不敢。”叶嫤面色微紧,低沉道话。
“既是不敢,那便接。”顾明月再度出声,说着,她手中的茶盏越发的靠近叶嫤。
叶嫤心口层层的发紧,面色也隐隐有些发白,思绪也跟着汹涌澎湃的起伏,则是片刻后,她神色微动,这才敛神收心的抬手过去将顾明月手中的茶盏接过,端着茶盏便朝唇瓣凑去,却是正这时,她双腿故意一颤,身子陡然摇晃,刹那之际,整个人便蓦地摔倒在地。
瞬时,茶杯啪啦落地,四分五裂,茶水也顺势溅了一地。
叶嫤重重的摔倒在地,此番也顾不得疼痛了,当即慌手慌脚的爬起身来朝顾明月极是紧张的道:“方才妾身的腿突然抽筋儿了,摔了太子妃敬来的茶,此事绝非妾身故意,还望太子妃见谅。”
这话尾音还未落下,不远处的屋门也被听得动静的苏晏一把推开,苏晏紧急入门而来,眼见地上一摊茶水,又见叶嫤的发鬓也略是狼狈,一时之间,心头也是有数,却也并未朝顾明月过问,仅是极为恭敬的朝顾明月弯身一拜,缓道:“太子妃,时辰已是不早,您那车夫方才已是差人来催太子妃及早回宫了。”
顾明月淡道:“本宫有意对王妃敬茶来谢,不料王妃没能领到这份儿情。不过也无妨,下次相见时,本宫再重新谢王妃一次,希望下次,王妃就莫要再腿抽筋儿。”
嗓音一落,她也不曾理会苏晏,起身便踏步朝不远处屋门行去。
苏晏满目复杂,待顾明月彻底出得屋门后,他才压着嗓子朝叶嫤道:“王妃莫要碰地上的茶水,在下去去便回。”
说完,也转身朝顾明月送去。
待得苏晏二人彻底离开,叶嫤才心口陡跳,整个人后怕的跌坐在软榻,额头也止不住冒了一层虚汗。
当真是,有惊无险。
遥想当初在叶府之际,她的敌人也只有叶夫人与叶箐许明渊三人,其余的叶府下人,也不过是狗仗欺人罢了,不足为惧,但如今入得平乐王府,则是处处都是水深火热,大量树敌。
这不,就因为平乐王留着她叶嫤有用,不曾杀她,是以啊,那顾明月便也将她视为了眼中钉呢。
心思至此,面上抑制不住的染出了几许无奈。
则是不久,苏晏已去而复返,站定在了叶嫤面前。
“太子妃方才为难王妃了?”苏晏低声问。
叶嫤叹息一声,“她为难本妃就好了,本妃也能以此为借口而顶撞她,偏偏她就是没为难本妃,反倒还要屈尊降贵敬本妃茶,便是本妃摔倒之际打碎了茶盏,也是,本妃在对她无礼,是本妃理亏。”
说着,朝苏晏咧嘴而笑,“你家王爷的眼光当真是好,如顾明月那般女子啊,有容有貌,又聪慧精明,着实与你家王爷极配。”
苏晏缓道:“太子妃的确不是寻常女子。王妃以后见了她,切记要收敛锋芒,尽量不与她硬碰硬。”
叶嫤眼角一挑,不说话。
苏晏朝她扫了两眼,随即便踏步过去蹲在那滩茶水边,指尖稍稍沾了些地上的茶水,凑近鼻下仔细的闻了闻,而后又开始捡起茶盏的碎片开始逐一查探,则是半晌后,他终是站起身来,满目深邃的朝叶嫤望来。
“怎么了?”叶嫤心口也跟着他那深邃的眼神抑制不住的揪了起来。
苏晏压着嗓子道:“茶水无毒。但茶杯的边缘……有毒。”
叶嫤深吸一口气,满目震颤,“何毒。”
“七日散。”
叶嫤强行按捺心神,仔细思量,对这所谓的七日散并无任何印象,则是片刻之际,苏晏适时出声朝她解释,“七日散,虽不是立竿见影的烈性之毒,但若误服此毒,必定会在第七日之际毒发身亡。”
如此说来,便是慢性之毒了?
且七日之后才会毒发,那时候,即便外人怀疑,也不会有人怀疑是顾明月杀了她叶嫤?
思绪至此,叶嫤面色逐渐开始发紧发白。
那顾明月啊,竟是当真要杀她啊!
苏晏深眼凝她,继续道:“该是太子妃想借敬茶之事让王妃染毒,也幸得王妃摔了茶盏,不曾喝茶,若不然,一旦王妃凑至杯边饮茶,定会染毒。”
叶嫤强行按捺心绪,点点头,朝苏晏自嘲的笑笑,“苏大夫你说,本妃是哪里得罪顾明月了?难不成就因为本妃占据了王爷正妃的头衔?且她若真要吃醋,自然也该是对付柳楚楚与晴羽才是,毕竟,这二人表面上才更得王爷宠爱与在乎,怎她就独独盯上本妃了?”
苏晏眉头一皱,也不打算隐瞒叶嫤,“今日柳楚楚突然去王爷主院大闹,声称是王妃你说的有个女人在王爷屋中勾引王爷,甚至待太子妃出屋之际,柳楚楚也对太子妃出口恶骂,该是因为这点,太子妃对王妃生了气。”
叶嫤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柳楚楚当时当真这般说的?”
苏晏点头。
叶嫤气得大笑,“倒是好一出大戏。柳楚楚这招也是用得好!”
说完,满心沸腾,待深吸几口气后,她才努力的将起伏不已的心绪稍稍压下,整个人也突然有些脱力,待沉默半晌后,她才朝苏晏望来,缓道:“王爷信柳楚楚的话么?”
苏晏凝她一眼,“该是信的。”
叶嫤勾唇笑笑,嘲讽道:“想来也是。若不然,他又怎会让苏晏你将顾明月领过来对付本妃,好生让顾明月消气。”
苏晏略是认真的解释,“王爷并不知太子妃来王妃这里了。此番太子妃是直接闯来王妃这里,因她手中有王爷令牌,在下阻拦不得,便跟着她一道来了。”
说着,略是无奈的道:“今日王妃致使柳楚楚去主院大闹之事,王爷并未真正生气,仅是随意将柳楚楚打发走了而已。王妃这回,的确是误会王爷了。”
叶嫤目光静静的落在门外远处,满心疲倦,已是不愿再说话。
苏晏也顺势沉默了下来,两人无声而处,气氛沉寂清冷。
待得许久后,苏晏才垂头下来,低声告辞,却是刚刚转身踏至屋门,叶嫤便突然唤他,“苏大夫今夜可有空?”
苏晏怔了一下,当即停下脚来,回头朝叶嫤点了头。
叶嫤缓道:“上次苏大夫邀来太后救了本妃性命,本妃还未真正答谢,不如今夜,本妃请苏大夫出府去喝酒可好?”
苏晏眉头一皱,“王妃若是想喝酒,府中也有,要不……”
“本妃只是想外出去散散心,喝喝酒罢了,苏大夫若不愿意的话,那就当本妃没说过这话吧。”不待他后话道出,叶嫤便已出声。
苏晏深眼凝她,半晌之后,才缓道:“王妃若想外出喝酒,在下自然奉陪。只是,在下得再去为王爷伤口伤药之后,才能出发。”
叶嫤幽远淡漠而笑,“可。本妃在此等你便是。”
苏晏不再多言,回头便走。
则是一个时辰之后,他便去而复返。
此际,天色已是全然暗下,空中并无皎月,也无星子,暗沉得不能再暗沉,且周遭也还有冷风大作,又像是暴雨来临前的征兆。
叶嫤此际却是莫名有些喜欢这般狂然凉爽的风,只觉得浑身的浊气都要被这些风彻底吹散似的。
则待与苏晏出府之后,两人便一道去了一家酒馆买酒,待买好之后,叶嫤拉着苏晏坐在了城南一处的小桥上。
此际,因天气不好,风声凛冽,是以桥上桥下并无行人,叶嫤则乐得其所,待与苏晏坐在桥上后,便捧着酒坛子直接喝酒。
苏晏暗自一叹,缓道:“如此牛饮,倒是不好,不如,在下带王妃去一家酒楼,点几道小菜下酒如何?”他知叶嫤心情不好,便也没打算劝她别喝,只是担心叶嫤身子骨也未全然恢复,饮酒伤身,是以便想带听去酒楼喝,也好吃点菜。
奈何这话一出,便全然被叶嫤否决。
“酒楼哪有这里坐着自在。苏大夫是不喜这里吗?”叶嫤扭头笑盈盈的望他。
她的笑容也仅是虚浮于表面,眼底深处也有复杂与怅惘之色层层的滑动。
苏晏突然有些心疼,只道:“在下喜欢这里。”
叶嫤轻笑两声,“既是喜欢这里,那便就坐在这里喝吧。”说着,便将酒坛子捧过来碰了碰苏晏手中的酒坛,缓道:“上次之事,多谢苏大夫搭救。”
苏晏端着酒坛子喝了一口酒,缓道:“举手之劳,王妃不必客气。”
叶嫤眉头一皱,“你我两人之间,就莫要再唤我王妃了,我可承受不起,呵,你瞧京都城的哪个王妃活得有我这般水深火热。昨夜才从太子的刀口脱险,今日便又被顾明月下毒,呵,我只是个想努力活着的人罢了,怎就这么难呢。”
说着,目光便静静的落定在了苏晏面上,眼中也陡然有微光滑动,则是片刻,不待苏晏回话,她继续道:“苏大夫觉得本妃如何?”
苏晏微怔,仅是片刻,便微微而笑,“王妃甚好。”
“有多好?”叶嫤又问。
苏晏缓道:“心地良善,本性不恶,且王妃,蕙质兰心,聪慧伶俐。”
叶嫤认真的将他这话听入耳里,笑了笑,随即再度捧着酒坛子大喝了一口酒,继续道:“苏大夫既是觉得本妃好,那苏大夫可否帮本妃一个忙?”
苏晏无奈的笑笑,倒是有些无法理解身边这个女子的逻辑。只道是自己觉得她好与要帮她的忙这二者之间倒无任何关系,她怎能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要他帮忙这话来。
只是心思虽是如此,却也并未打算直接拒绝,仅是低声问:“王妃想让在下帮什么?”
叶嫤咧嘴朝他笑笑,随即便满目幽远的望向前方远处的零星灯火,低沉道:“我若今夜不想回平乐王府去了,苏大夫可会帮我打掩护?苏大夫呆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王爷各种手段,想必苏大夫也是清楚,只要苏大夫有意帮本妃隐瞒,亦或是将本妃藏至一个不易被王爷搜到的地方,本妃,自然也就能彻底脱离苦海了。”
苏晏叹息一声,“王妃就这么不喜平乐王府?”
“不是不喜,而是本妃只有这条命,冒险不得。”叶嫤解释,说着,转头过来望他,再度将话题绕了回来,“我这个忙,苏大夫可要帮?”
苏晏眉头一皱,略是无奈的摇摇头。
叶嫤满面失望,顿时笑了,“不帮就算了,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也没指望你再帮我。毕竟,你做的已是够多,我也不能对你蹬鼻子上眼才是。”
“王妃误会了。不是在下不愿帮忙,而是,王妃如今出行,身边都会有暗卫跟随,那些暗卫是直接效命于王爷,在下无法让那些暗卫闭嘴,也摆脱不得他们。”苏晏主动解释。
叶嫤怔了怔,下意识朝周遭扫望,只见周遭之处黑沉清冷,并无任何异样。
苏晏缓道:“那些暗卫,在暗处,王妃不易察觉。”
叶嫤终是将目光收回来,冷笑道:“我何德何能,竟还得王爷如此差人监视。他倒也太看得起我了。”
“王妃聪慧灵动,行事不凡,并非是无德无能。其实,王爷也是欣赏王妃的。”
叶嫤满心复杂,也不打算再与他就此多说,只是待敛神收心之后,正要开始转移话题,不料不远之处,竟突然有脚步声响起。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倒是在这冷风肃肃的气氛里显得格外突兀。
叶嫤当即噎住后话,下意识望去,便见桥头另一侧,正有两人缓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