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何人!此番出城作何?”瞬时,一道冷冽的嗓音蓦地响起,那嗓音卷着刀刃似的压迫与威胁,慎人之至。
周遭也陡然沉寂下来,似是连带狂风都跟着莫名的消停,气氛剑拔弩张,似是随时都要砍人流血一般。
“刘将军,车内是我家平乐王妃。今夜我家王爷突然恶疾发作,危在旦夕,苏大夫无奈之下只得差王妃亲自出城去邻城买雪莲圣品,不得耽搁,倘若一旦出的岔子,我家王爷恐有性命之忧!”
这时,车夫已低声道话。
奈何那朝守城之将浑然未将车夫的话听入耳里,开口便呵斥道:“让车内的人下来!”
依旧是威猛的嗓音,气势威仪,甚至连半点尊敬都无,开口便是随意的让人下来,仿佛车内之人不是堂堂的平乐王妃,而是一个普通卑贱的小家之人。
车夫突然不说话了。
周遭再度沉寂下来。
叶嫤眼角一挑,不再耽搁,漫不经心的出声道:“将车帘子撩开。”
她嗓音不急不慢,则是尾音一落,车夫已将车帘子缓缓撩开。
瞬时,车外那些火把的光亮顺势映入了车里来,将叶嫤那清秀却又淡漠的面容稍稍照亮。叶嫤顺势抬头朝车外望去,目光径直锁定的,是马头前方那满身铠甲且一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
那人,正斜眼将她扫望,眼中卷着不屑之意,浑然未将她放于眼里,待得帘子撩开,他便冷笑一声,再度出声,“下来!本将要搜车!”他说得直白。
本将?
这话入耳,叶嫤勾唇冷笑,着实觉得稍稍刺耳。不过是太子身边的走狗罢了,也配称得本将?她叶嫤的印象里,堂堂的大昭将军,那该是沙场点兵,保驾护国的刚毅铁血之人,绝非这般仗势欺人的恶狗。
这般一想,便低沉淡漠而道:“我家王爷危在旦夕,买药之事千钧一发,不得耽搁,可否劳你行个方便?”
那人冷笑一声,“听不到本将的话?本将让你下来!”
车夫面色微沉,“刘将军还是放尊重些,这可是我家王妃,并非寻常之人。”
那人斜眼扫车夫一眼,“禁令之下,管你是平乐王妃还是王侯夫人,那都是要下车检查的!且上头已是下达明文规定,一旦入夜,全城严戒,也不得任何人出入城门!”
叶嫤淡道:“不知这禁令,是何人颁布的?”
皇后遇刺之事已是过了这么久,皇帝自然早已撤下全城大搜之令,再加之后宫不得干政,这严禁城门之事,自然也不可能是皇后亲自下达的命令,如此一来,这颁布禁令的,便只有一人,那就是太子。
则是片刻,那人便回得理直气壮,“当然是太子殿下!”
这话全在叶嫤的意料之中。
叶嫤淡道:“原来是太子殿下啊,本妃还以为,凭将军的这般威猛得意的气势,这禁令该是皇上下的呢,只是本妃倒也奇了,太子只是作为东宫之首罢了,竟也能如此干涉守城之事?此事,皇上知晓么?我大昭百余年来,每番夜里,虽严禁百姓出城,但皇族与王侯若是有要事,皆可破例出城,不知此律令,将军身为守城之将,可还记得?”
那人冷哼一声,“太子殿下乃大昭储君,如何不能颁布这般禁令?别说皇上知不知晓了,就是皇上不知,太子殿下也能下达此令。”
叶嫤顿时勾唇而笑,“是么,太子殿下如今啊,竟已能藐视皇威,直接将皇上架空而下达禁令了?倘若此言当真,又究竟是太子太过无法无天,目无帝王,还是刘将军你故意中伤太子名声,陷太子于不仁不义以及藐视皇权的逆子之境?”
说着,转头朝车夫望去,“你也听清刘将军方才的话了吧?”
车夫恭敬点头。
叶嫤再道:“依本妃之意,太子那般儒雅有礼,深得百姓爱戴,是以,绝不可能是太子殿下藐视皇权,故意要架空帝王之威,是以,今夜之事,也只能是刘将军故意中伤太子,诬陷太子殿下目无帝王甚至有心篡夺皇权与帝位。”
车夫继续点头,“王妃,小的与车后跟着的兄弟们都听着的,的确是刘将军在诬陷并中伤太子。此事兹事体大,攸关太子殿下在大昭的名声与在皇上和朝臣心中印象,的确是大事。”
叶嫤淡笑,“这可不止,一旦此事传出,天下诸侯也知太子不仁不孝,早已野心勃勃要架空皇权,也不知燕王荀王那些人知晓后,会如何想,是否会挥军而来,逼着帝王废了太子。”说着,目光径直迎上刘将军那越来越起伏的眼,“倘若诸侯当真而来,太子处境定是堪忧,如此,刘将军你这中伤太子的人,那可就是罪魁祸首,得抄家灭祖呢。”
刘将军顿时气得跺脚,心头也蓦地升腾出了几道心虚之色,“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叶嫤陡然敛住面上的笑容,威了气势,“本妃可不曾血口喷人,本是刘将军亲口说出的人,人证也皆在,便是此事闹到皇上与太后那里,太子为消众怒,即便不信你有中伤他之意,他也会为了维稳而砍杀你一人。刘将军可否试试?”
刘将军目光一颤,顿时不说话了。
叶嫤冷道:“殿下与本妃也有交情,本妃自然也愿太子殿下安然无忧,亦或是毁得声名。只是,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虽是只手遮天,但遮的也只有京都城的天,倘若诸侯之人突然对太子殿下起了怀疑与芥蒂,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定也是麻烦缠身,便是帝王亲自出面,也不易轻易压下。”
“王妃何必抓着此事不放,咄咄相逼?本将从来都无污蔑太子殿下之意,王妃可莫要在此危言耸听,故意曲解本将之言。”刘将军阴测测的问。
叶嫤淡道:“本妃只是以理服人罢了,毕竟,刘将军那些话,的确容易让人误会,而至于刘将军是否有诬陷太子之意,谁知道呢,毕竟,这点也只有刘将军你最是清楚。”
“即便如此,但王妃还是得下车来,让本将对王妃的车马例行检查。”刘将军按捺心神一番,将话题绕了回来。
叶嫤漫不经心的道:“此番我家王爷突然旧疾发作,危在旦夕,此事也是兹事体大,耽搁不得。且京中早有明文规定,皇族之人若是有急事,皆可破例出城,是以,刘将军仍打算要搜本妃的马车,耽搁时辰?且刘将军可要清楚,此搜查的禁令只是太子殿下所下,而非帝王,太子殿下已是越权了,搜查之令也非名正言顺,且我家王爷也是皇族之人,刘将军执意要搜的话,那就是在怀疑我家平乐王爷是在窝藏什么不干不净的人,此事也是大事,倘若刘将军能搜到罪人,本妃与我家王爷自然无话可说,但若刘将军搜不到什么罪人,那刘将军就是在藐视平乐王,故意陷害平乐王窝藏罪犯,刻意以下犯上轻贱平乐王皇族子嗣之威,日后,本妃也会将此事一五一十禀报给太后娘娘,让太后娘娘为我家王爷好生做主。”
冗长的一席话落下,叶嫤缓缓挪身往前,让车夫自然而然的将她扶下了马车。
待在地面站定,她脊背挺得笔直,淡然无波的朝刘将军望去,“刘将军,搜吧!”
然而这话一出,刘将军却不动了。
他满目起伏的朝叶嫤望着,从不曾料到,他竟被一个女流之辈层层的绕到了坑子里,且明明知晓自己掉入坑里了,却又不知该如何自救。
他承认他方才的确是有些鲁莽了,说出的那番话也的确有抬高与中伤太子殿下的嫌疑,且自家殿下历来是个不喜麻烦的人,也最厌恶他们这些下属给他生事,是以,这平乐王妃说得没错,一旦此事闹大,演变成了太子要故意架空帝王之权,殃及太子名声,那太子第一个要杀的,也一定会是他刘勇,因为凭太子的心性,定会将一切过错推到他刘勇身上,从而让他刘勇的死来平息一切风波。
且平乐王在帝京虽不得宠,但偏偏太后对平乐王极是珍爱,又倘若他执意要搜平乐王车驾,万一当真没搜出个什么,平乐王那性情暴躁之人,定也会以为他故意要阻挡王妃为他外出买药,害他性命,是以,说不准那平乐王也会在太后面前添油加醋的告他,那时候,太后便是不杀他刘勇,自然也会将他刘勇这不尊皇族之人革职查办。
这般一想,所有心绪都开始起起伏伏,一时之间,竟是进退不得。
一边是太子的禁令,一边是平乐王妃的分毫不让,一边又是平乐王危在旦夕性命堪忧,是以他刘勇,又该如何抉择?
他第一次如此迷茫,犹豫不决。
他也只是个守城小将罢了,他并不想卷入任何风波,可太子也有规定,倘若今儿不搜这平乐王妃的马车,万一太子降罪,他也仍旧活不成。
思来想去,没个折中之法。
却是正待他无奈焦灼之际,叶嫤突然放松了态度,漫不经心的出声道:“罢了,想必刘将军也并不是故意要为难本妃的人,只是太子有令,刘将军不得不查罢了。既是如此,本妃也谅解刘将军的难处,也主动退上一步,任刘将军例行公事搜搜马车便是。”
这话入耳,顿如春雨而下,骤然淋浇在刘勇早已干涸得快要裂成一块一块的心田上。
刘勇如释重负,对叶嫤也顿时有了半许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