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的笑容分毫不变,那双漆黑的眼里,荡漾着几分悠闲从容之色。他也似是对叶嫤这话极为诧异,默了一会儿,便慵懒自若的问:“爱妃这是什么话,本王何时想过要杀你了?”
叶嫤心生无奈。
他竟然又开始做戏,又不打算承认了。
只是他既然这般说了,她自然也愿意顺杆而下,“既是王爷对妾身并无杀心,妾身,倒是得感谢王爷了。”这话,她也说得极为应付。
平乐王却兴致极好,“爱妃这回又准备怎么报答本王?”
叶嫤心生戒备,思绪翻腾,片刻之际,便勾唇笑了,“妾身身无长物,王爷又不愿妾身对你以身相许,是以,王爷之恩,这回只得先欠下了,待日后妾身有能耐回报王爷时,妾身再对王爷还恩。”
他轻哼一声,并没将叶嫤这话太过听入耳里,却也无心就此多说,目光仅在叶嫤面上流转一圈儿,便再度转了话题,“晴羽升为王府侧妃之事,爱妃可知晓了?”
叶嫤点点头,缓道:“王爷纳得新人,妾身在此,便先恭贺王爷了。晴羽姑娘容貌秀美,性子温柔,与王爷也是极配的。”
“这么说来,王府添得新人,爱妃是高兴的了?”平乐王眼角微挑。
叶嫤缓道:“王爷觅得良人,妾身自然为王爷高兴。”
却是这话一出,平乐王不说话。
叶嫤也不吱声儿。
两人无声对峙一会儿,平乐王才出声道:“爱妃的话,倒也是一直虚浮表面,落不到实处。在本王面前,爱妃就不愿说些真话,非得要如此假心假意的应付本王?”
“妾身不敢。”叶嫤敛神一番,回得恭敬。
他冷笑一声,“爱妃胆大包天,还能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当初爱妃可是求着嫁入平乐王府的呢,如今凭着嫁入平乐王府而脱离了叶家,就这么快想过河拆桥了?又或者,王府内大大小小之事,爱妃根本无心在意,倘若本王今儿将你扫地出门,让你沦为弃妇,你怕是绝不会伤心失落,而是要拍手叫好吧?”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懒散的嗓音道出,语气也无波无澜,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叶嫤不敢懈怠,谨慎的抬头扫他一眼,随即再度垂头下来,低声道:“妾身上次昏了头的逃跑,已是后悔,如今妾身也已受了教训,今后也绝不会擅自脱离王爷,是以,还望王爷见谅。且自古以来,无任何一名女子喜欢沦为弃妇,妾身,自然也不例外。若是可以,妾身也愿安然住在王府内,长久陪伴王爷,至此而终。”
她态度极为恭敬,这番话也说得极为认真。
她着实有些担心他再度要给她翻旧事,是以她先下手为强,再次主动在他面前委婉告饶。
却是这话一出,似是终于有些效果了,平乐王轻笑了几声,似是对她这话有些满意,慢腾腾的道:“既是如此,爱妃可要记着你今日之话,倘若日后再犯,便是苏晏与太后,也救不了你了。”
叶嫤稍稍紧着脸色,恭然点头,随即神色微动,当即起身朝他弯身一拜,低道:“王爷,苏大夫是因妾身而蒙受责罚,如今,可否请王爷大人大量,饶苏大夫一回?本是妾身犯的错,妾身不愿连累任何人受罚。”
平乐王漫不经心的道:“爱妃都是泥菩萨过江,你以为凭你几句之言,便能救得苏晏?”
叶嫤眉头一皱,正要继续言话,却是后话未出,平乐王已是先她一步再度出声,“本王罚苏晏,并非全因苏晏在本王面前为你求情,而是,苏晏不经本王允许,擅自差人入宫请太后前来,苏晏如此之举,无疑是算计本王,未将本王放于眼里,本王历来赏罚分明,且下面所有人都看着,本王,自然不能放过苏晏,务必是要罚他的。”
叶嫤猝不及防一怔,稍稍愕然的抬头观他。
只道是他的这席话并无半点怒意,竟也是在极为难得的与她解释。
这高高在上的平乐王啊,竟然,会对她解释?
一时之间,叶嫤觉得不可思议。
而待思绪稍稍翻转,便敛神敛心下来,自然也能明白他这话语中的意思。
平乐王表面看似声名狼藉,毫无建树,实则却是全全布控,暗自谋划。是以,苏晏虽明着跟在他身边,但他的背后,定也还有成百上千之人跟着,如此一来,苏晏擅自瞒着平乐王而请动太后,本已是对平乐王以下犯上不恭不敬,平乐王处于稳住人心的角度,自然是要公开罚苏晏的。
只是,他会怎么罚苏晏呢?
叶嫤默了片刻,才稍稍按捺心神,低声问:“妾身听说,苏大夫已被王爷派遣出府了,不知,王爷是如何罚苏大夫的,他可会有性命之忧?”
平乐王语气越来越淡,不打算详说,只道:“苏晏从来都不是短命之人,这回,自然是死不了。爱妃与其担忧苏晏,还不如担忧担忧你自己。”
叶嫤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眼见平乐王脸色已是再度沉下,便也识趣的不再多问。
只要苏晏能活着,她便能安心。她叶嫤如今虽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自然也不愿害死那些为她求过情甚至对她好的人。
一时,两人都不再说话,气氛也再度沉寂下来。
叶嫤抬头顺着雕窗扫了扫屋外的天色,正要委婉的出声告辞,却是正这时,突然有小厮在门外来报,说是柳楚楚要入屋拜见。
这王府大堂,没有藏獒守着,柳楚楚便敢过来了。
平乐王眼角一挑,不说话,叶嫤则趁着这机会率先出声,“既是柳姑娘来了,妾身便不打扰王爷与柳姑娘了,告辞。”
平乐王转眸朝叶嫤望来,兴味悠然的打量,却是片刻之后,也未阻拦,仅道:“也成,爱妃好生回去休息,这几日便安生待在府中好生养着,许是几日之后,爱妃想休息都休息不了了。”
叶嫤怔了一下,只觉他这话似是话中有话,就如,什么是几日之后,她想休息就休息不了了?难不成,几日之后,他又要让她做什么了?
思绪至此,心境也刹那厚重下来,却也并未在他面前太过表露,仅是垂头下来,低声应了一句,而后不再耽搁,转身出屋。
则待出得大堂的屋门,阳光依旧毒辣,大片大片的灿黄光斑在廊檐上打落成片,而那柳楚楚,便正站在门外不远的阴凉之处,仔细将叶嫤扫视。
却见叶嫤发鬓完好,衣裙自然,浑身上下并无半分受伤流血之处,柳楚楚顿时怔了怔,眉头也跟着几不可察皱了起来。
叶嫤目光淡漠,将柳楚楚脸上的所有怔愕与失望之色全数收于眼里,满心了然。
只道是这柳楚楚急着过来看戏,却见她叶嫤并未被平乐王杀了,定当是极为失望了,毕竟,晴羽都升为平乐王侧妃了,柳楚楚这眼高之人,自然也不会再屈居侧妃之位,从而与晴羽平起平坐,不必多猜,她也该是瞄上了她叶嫤的正妃之位,一直盼着她叶嫤被平乐王杀了吧。
“柳姑娘这是怎么了?怎魂不守舍的?”
思绪至此,叶嫤下意识停了步伐,慢腾腾的朝她道了一句。
柳楚楚这才回神过来,咧嘴笑了笑,“王妃倒是看错了,楚楚并无魂不守舍。”
叶嫤缓道:“我想也是我自己看错了,柳姑娘如今乃王爷身边的红人,正春风得意,自然是不会魂不守舍的。呵,柳姑娘快些进去吧,莫要让王爷等急了。”
柳楚楚故作自然的点头,不再耽搁,踏步朝屋门行去,叶嫤扫她两眼,心生淡漠,足下也稍稍而动,缓缓离去。
待回得寝屋,她开始斜靠在软榻休息。
今儿平乐王不曾对她下得狠手,着实在她意料之外。只是凭他那般心性之人,该是不会对她手下留情的,而今他对她如此破例,便该是因为太后或是苏晏吧。
毕竟,太后如今对她叶嫤,已算是喜欢,苏晏也主动在他面前求情,正是因为太后与苏晏,他才极为难得的破了例吧。
越想,思绪便稍稍的幽远开来,心神也格外的沉寂淡薄。
叶嫤这一坐,便一直坐到了黄昏才稍稍回神,随即吩咐门外的侍奴将汤药与晚膳端来,当即饮下。
则是翌日一早,身子骨越发的硬朗了几许,叶嫤洗漱用膳之后,便携了城东几间铺面的地契出府。只是这回,跟随她一道出府的侍奴变成了五个,此番一路往前,那五个侍奴一直并排着跟随在后,阵状着实是大了些,便是踏上长街之后,街上的百姓也纷纷朝叶嫤打量。
叶嫤眉头微皱,觉得太过招摇,忍不住扭头朝那几人吩咐几句,待侍奴们纷纷退散着与她拉开一段距离后,她才敛神下来,继续往前。
因着上次遭了那画舫妖女的道,是以这回出府,心头更是戒备。
叶嫤的右手一直都摸着左手袖袍内的匕首,满身警惕,直至踏入悦宾楼大门,心神才稍稍松懈下来。
掌柜的一见她来,亲自迎了上来,恭敬的招呼了一句,却是不待叶嫤问话,掌柜的已出声道:“叶姑娘倒是来得有些不巧了,我家公子刚刚才出门回府,叶姑娘还是明日再来吧。”
叶嫤微微一怔,“今儿才这么早,你家公子就回府去了?”
叶嫤有些怀疑,只道是前些日子来这悦宾楼时,这掌柜的就骗过她,是以对于掌柜的这话,她自然也不打算全信,即便楚凌轩当真不在,她也是要亲自上三楼去确认一番的。
“是啊,今儿我家老爷突然差人唤我家公子回府,公子便急着回去了。”掌柜的忙不迭的点了头。
叶嫤微微而笑,“无妨,我今儿只是来这里歇歇脚罢了,此番出来瞎逛,走得倒是累了,便想去你公子的三楼坐坐,但歇好脚后,我便离开。”
说完,踏步便要朝楼梯口去,掌柜的脸色陡变,顿时小跑着挡在叶嫤面前,极是无奈的道:“公子的三楼寻常是不允外人上去的,叶姑娘还是……”
却是这话还未全然落下,不远处顿时扬来一道愕然的嗓音,“你怎来了?”
熟悉的嗓音,卷着几分诧异,又交织着几分复杂,叶嫤下意识循声望去,果然见得楚凌轩不知何时已是站定在了不远处的楼梯口。
掌柜的叹息一声,眉头紧皱,“公子,你怎下来了!若是让老爷发现了,定要将你……”
不待掌柜的后话道出,楚凌轩凶巴巴的吼道:“小爷下不下来关那老头儿何事?这里是小爷的悦宾楼,不是楚府大院儿,你是老糊涂了么?谁的地盘儿都分不清了?”
掌柜的浑身一颤,被吼得回不了话。
楚凌轩这才将目光朝叶嫤落来,“上来吧。”
说着,转身便走。
叶嫤怔了怔,只道是今日楚凌轩的情绪似是有些不对,她也没太耽搁,当即踏步跟去,待与他一道上得三楼坐定,楚凌轩皱着眉头将她打量,欲言又止,却没说话。
“凌轩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有话与我说?”她平缓自若的问,称呼之上也彻底将‘本妃’二字舍下。
上次连累了楚凌轩,此番过来,便想先给他赔罪的。
则是这话刚出,楚凌轩便低声问:“你身子骨好些了么?”
叶嫤点点头,“高烧全数退下去了,身子骨也已无碍。”她回得自然,说着,敛神一番,略是认真的朝他道:“上次,多谢凌轩公子了。”
却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楚凌轩摇着头,满脸的忧伤,又不说话了。
叶嫤全然将他的反应收于眼底,“凌轩公子究竟怎么了?”
楚凌轩皱着眉头,悲着脸色,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回话。
叶嫤心有无奈,正要再问,他才终于出声道:“上次你差点被平乐王害死了,小爷也没法子帮你。”说着,牙齿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难以启齿的问:“你可是觉得小爷极为窝囊,没能耐在平乐王面前护住你?”
叶嫤思绪翻腾,仔细将他这话放在心头思量。
只道是楚凌轩本也是眼高于顶的人,满身的自信与得意随时都极为充沛浓烈,如今倒好,他竟是一直这般闷闷不乐,甚至还突然对她问了这话,想来定是因为那日他被平乐王骂了,彻底伤到自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