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夜风猛烈的拂刮,卷得地上的灰尘与落叶风高高扬起,漫天凌乱。大风的呼啸声也显得格外的突兀刺耳。
气氛压抑得不能再压抑。
陈将军一直站在廊檐外守着,面色凝重之至,回神不得。
直至两个时辰之后,苏晏才疲倦的从平乐王屋中开门出来,陈将军这才回神过来,当即迎了上去,忙问:“公子如何了?”
苏晏叹息一声,嗓音有些发紧,“公子失血过多,如今虽保住命了,但元气大伤,该是得好生养一段日子才行了。”
陈将军大松了口气,“公子保住命了就好。公子今夜着实糊涂了些,怎能亲自入猎场去寻人,若不是我们及时赶到,公子怕是更会凶险。”
苏晏缓道:“公子就是这样的人,虽是声名不善,但性子良善不坏,且又念旧,他与楚大公子有些交情,是以自然也不愿见得楚大公子葬身在猎场里。”
陈将军怅惘道:“往日不曾与公子接触过,仅闻其名声,的确对公子印象不好,如今真正与公子接触,才觉传闻终究是传闻,不可全然相信,且如公子这般人物,深明大义,且又良善细致,的确,是个值得交友的人。”
说着,转眸朝四周扫了扫,话锋一转,“如今汴京也非安全,公子又需要完全清净而又安全之地养伤,不如,今夜便将公子接去我将军府养伤吧。”
“多谢陈将军好意了,公子如今住惯了楚家,自然不太愿意换一个地方重新适应,且陈将军这两日已是暗中加强了汴京城的布控,是以只要公子呆在汴京城内,便绝对不会有事的,陈将军放心。”
苏晏客气回话。
陈将军犹豫一番,仍是坚持道:“话虽如此,但楚府防守太弱,的确不适合公子居住。不如,苏大夫还是去问问公子的意思吧,万一公子想入住将军府呢。”
“公子正昏睡,待公子醒来,在下定会将将军的话禀报给公子,若公子答应入住将军府,在下定会差人来告知将军。”
陈将军点点头。
苏晏也不打算多留他,再度与他委婉言道几句,便将陈将军送走了。
整个过程,叶嫤一言未发,待苏晏与陈将军双双离开,她正要回神合窗,却是这时,有侍卫突然从平乐王屋中出来,适时朝叶嫤出声,“夫人,公子唤你进去。”
叶嫤眼角一挑。
“公子不是正昏睡么?怎会唤本夫人进去?”叶嫤淡问。
侍卫怔了一下,犹豫片刻,老实的回了话,“公子醒着的,夫人快些进去吧。”
是吗?
既是还醒着,为何还要骗陈将军说是昏睡了?难不成,鱼钩吊上了陈将军这条大鱼,便就不将陈将军真正放在眼里,甚至可随意应付了?
叶嫤心有咋舌,沉默片刻,便缓步出门。
她倒是想看看平乐王究竟伤得如何了,只道是像他那样精明的人,又怎会真正为了楚凌轩而受伤?
而待真正入得平乐王屋门,光火通明之中,则见那平乐王正斜躺在榻上,手中还握有一本书,正垂头认真的看着,哪里像是受伤严重而且还昏睡不醒的人?
这人,果然是在做戏,连带那陈将军都是他的瓮中之人,可随意算计与应对。
叶嫤心头有数,却也无心揣度他故意做戏受得重伤究竟为了什么,仅是站定在屋子中央,开门见山的问:“不知,王爷唤妾身过来所谓何事?”她问得直白。
平乐王这才抬起头来,将她扫了一眼,随即便将在场的侍卫全数挥退。
“本王受伤了,让爱妃过来伺候伺候罢了。”他也回得自然,说着,便将手中的书放下,抬手朝她招了招,“过来。”
叶嫤沉默片刻,缓步上前站定在了他榻前,则见他另一只肩膀上仍缠绕着厚厚的纱布,只是纱布上未有血迹,连带他的脸色也非惨白,叶嫤也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根本就没受半点儿的伤了。
“爱妃莫要再猜了,本王的确受伤了。”却是这时,他像是看透她的心思一般,极是自然的道了这话。
叶嫤眼角一挑,不说话。
他勾唇笑笑,继续问:“爱妃不打算对本王说些安慰的话?”
“王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何必又要拐弯抹角。”叶嫤沉默片刻,低低出声。
平乐王眼中略有微光滑动,眼睛斜扫了叶嫤两眼,“爱妃倒是扫兴。你若是有柳楚楚的半点温柔与体贴,本王倒也可尝试着宠你呢。”
叶嫤冷笑。
柳楚楚都成他板上的鱼肉了,是以,他对柳楚楚的‘宠’,只会加速让柳楚楚没命,何来真正会让人幸福。
只是这人的内心的确是太过强大,即便知晓她叶嫤心头有数,却还能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些话来,的确是太擅长做戏。
“王爷几番都想要妾身的命,处处对妾身威胁与恐吓,妾身对王爷早已畏惧,不敢温柔。”叶嫤低低出声。
平乐王稍稍敛住脸上的笑容,“如此说来,倒还是本王的错了?”
“不是王爷的错,而是妾身胆小怕事,不敢邀王爷的宠罢了。”
平乐王顿时轻笑开来,“若连爱妃这般性子的人都是胆小怕事的话,天下便也没有真正胆大的女子了。”
叶嫤稍稍垂头下来,不说话。
平乐王仔细打量她几眼,兴致缺缺,也不打算委婉了,开口便慢悠悠的道:“本王倒是突然想起一事,不知爱妃可否帮本王去完成。”
叶嫤心口一沉,这人邀她过来,果然还是有目的的。
“王爷想让妾身做什么?”她淡声回话。
平乐王笑出声来,“仅是想让爱妃去帮本王送个东西罢了。”说着,伸手从枕下拿出一只小竹筒朝叶嫤递来,“等会儿,劳烦爱妃将这竹筒送去汴京南面长街上的红月楼,切记要将这竹筒交给红月楼的烟霞姑娘。”
叶嫤顿觉此事绝非简单,且听‘红月楼’这名字就觉得不正常。
她心有戒备,不曾轻易伸手去接他手中的竹筒,只是朝他问:“王爷为何要让妾身去送,而不是让侍卫或苏大夫去送?”
“认识苏晏的人太多,目标太大,苏晏不可轻易外出,而那些侍卫之人或是其余外人,本王信不过,且侍卫大多无脑,容易将事办砸,独独爱妃你,聪明而又谨慎,加之稍稍乔庄外出绝不容易引起人注意,让你去送东西,最合适不过。”
他慢悠悠的解释。
叶嫤深吸了口气,“妾身胆小,也怕黑,不敢在夜里出府去,还望王爷……”
“不去也得去,爱妃如今,没得选择。”
平乐王勾唇而笑,态度坚决。
叶嫤满面复杂,思绪骤然起伏云涌。
平乐王却不管她愿不愿意,当即将竹筒塞在她手里,“早去早回,若是爱妃再拖延一会儿,许就要下暴雨了呢。”
叶嫤层层发紧的心松懈不得。
“王爷信不过侍卫,却信得过妾身?王爷就不怕妾身将这竹筒弄丢?”她低沉沉的问。
“本王自然信得过爱妃啊。若是弄丢竹筒,或者没将事办好,爱妃自该猜得到后果。毕竟,本王虽善良,但耐性不好,容易控制不住情绪的……暴怒呢。”
叶嫤再度被他吃紧,纵是能够还嘴,却没心思再与他多做纠缠。
恶魔之人,又怎会真正将她叶嫤的性命放在眼里,便是此际她与他吵翻天,也改变不得什么,吃亏的也仍旧是她自己。
她沉默片刻后,便强行按捺心神的将竹筒接过,随即一言不发的转身出屋。
平乐王的目光一直静落在叶嫤脊背,待叶嫤彻底出屋离开,他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收敛,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出了冷冽冰霜之气。
叶嫤并未耽搁,也未告知芷墨,仅让门外侍卫帮她准备了一匹马,出得府门便独自策马离开。
此际夜色已深,路道上空空如也,并无一人,夜风也越发猛烈,呼啸作响,着实有几分山风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叶嫤忍不住加快马速,不久后,便抵达了所谓的红月楼。
此际,红月楼四处灯笼高挂,一群莺莺燕燕正站在楼外嬉笑谄媚,极是热络的要将路过楼外的人拉入楼子里去。
整栋楼,媚笑与丝竹声交织,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脂粉味道,不必多想,便也知此处乃风尘之地。
叶嫤下马后,便一直要往楼子里去。
在场女子们皆以为她是专程要来捉相公的泼妇,顿时纷纷上前将她拦住,“姑娘,我们红月楼不接女客。”
叶嫤势单力薄,自然不打算硬闯。
她仅是咧嘴朝那些女子笑笑,“既是开门要做生意,怎还能嫌弃客人是男是女呢?不就是为了挣银子么,若女客的银子好挣,你们当真要将女客拒之门外?”
说着,暗自咬牙,而后故作自然的伸手入袖,肉痛不已的掏出了一张百两银票。
在场女子们皆是一惊,态度瞬间转变,纷纷热络的将叶嫤邀入楼中,个个都对叶嫤大抛媚眼,皆是想要叶嫤点她们陪.夜。
叶嫤干咳一声,丝毫不顾大堂内那些男男女女异样眼神,仅道:“我钟意楼中的烟霞姑娘许久了,今夜便点烟霞姑娘。”
在场女子们皆是面露失望,一旁老鸨跳过来便夺过了叶嫤手中银票,笑嘻嘻的道:“烟霞姑娘在二楼,姑娘随我来就是。”
说完,转身在前带路。
叶嫤当即踏步跟去,却待上楼之后,老鸨扭头过来朝叶嫤意味深长的笑,“姑娘胆大,能放得开也是好事。毕竟都是生理需要,不憋着藏着也好。只是烟霞性子冷了些,姑娘可得多担待担待。”
叶嫤眼角一抽,淡然点头。
而待真正在屋中与烟霞接触,叶嫤才体会到这烟霞哪里是性子冷,明明是凶神恶煞。
她相貌不俗,只是剑眉英挺,即便衣着薄纱,头戴珠花,但整个人仍是一身的英气,并无柔弱之势,且她双眼极为凌厉,仅朝人扫来一眼,瞳中便像是染了杀意。
叶嫤满身戒备,觉得这烟霞极其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