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招供或者死!
话已至此,傅朝华早赤手空拳弹跳而起,连同丁紫烟等人并肩而上,整个厢房之内乱成一团,而外面不知被何人放响了信号弹,项长风低叫一声“不好”,人已随声飞掠而出,正同赶上来的四个蒙面刺刀客缠斗起来。
达叔早在看见顾垂鸿腰间的锦囊时便起了贪念——旁的他就算不知道,那上面的鹤立云间他却清楚得很,想来里面不是老天师的符箓也是护身玉之类的东西,若能杀人夺来,一条命?十条追月的命也值了!
他用两把黄铜钢刀,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欺的便是顾垂鸿他们入园前将所有的兵刃都留了下来,这群道士们有不少邪门的手段,什么画符布阵驱妖捉鬼,但没了家伙事,近身搏斗他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然而,转眼之间过了十几招,达叔脸上的得色迅速消失。
此人一双手掌洁白、修长,并无习武之人关节粗大、掌心厚茧的形状,倒像是矜贵公子的手,若说修的是符箓宗也不为奇,然而其出手缠绵,一招“云手”,双掌柔到了极处,空明若虚,仿佛只不过拈花飞叶,然而指尖擦过他的脖颈,瞬间便留下了三道极深血痕!
他一面闪躲,脑子倒转的飞快,厉声叫道,“好,很好,我道天师宗教出来的名门正派,怎么下手竟如此狠戾,想来你在鬼蜮呆了三年,修为精进了不少啊,顾道长?”
彼时顾垂鸿单足点在那半扇锦屏之上,整个身体凌驾于空,通身轻如鸿羽,众人只见其身姿出尘如仙,但凡修行轻功的,必要瞠目结舌。
然而,众人的注意全被“鬼蜮”“三年”的话吸引过去,天师宗众人原本便对此事心存芥蒂,闻言更是不忿,出招愈加狠绝,几个追随项长风的人并不知其内情,一时间竟生出了怀疑之色。
“我这二十四年皆为天师宗殚思竭虑,步步筹谋。”
顾垂鸿缓慢地吐出一口清气,周身却涤荡出如深海一般的森寒,如倾如泻,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所有人倾数湮灭其中。
“追月,是我为私仇杀的第一个人。”
那双碧青的妙目缓然抬起,仿佛大雾散尽,清瞳之辉不逊明月。
“既然杀戒已破,那么杀一人和一百人,有什么分别呢?”
此话落地,广袖之中倏然探出手掌,射出一道浓稠如实质般的墨绿色雾气,宛如青面修罗一般扑向一个壮汉,钻入七窍之中。众人只听发出一声撕心的哀嚎,男人竟然不住地撕扯自己的脸,更为可怖的是往外涌出深碧色的血来,四肢开始逐渐消融,他嘶吼着在地上打滚儿挣扎,没有完整的尸体,全身化作了一堆白骨、一滩脓血。
项长风的刀停在了半空,回首但见同为天师宗的弟子各自瞠目结舌。
他早年间也不是没见过老天师,虽然其符箓威势巨大,阵法精妙无比,可是绝无如此邪门的武功啊?
然而,没有时间留给他们思考此事前因后果究竟为何,院落的大门已被撞开,只听脚下轰隆隆地一阵巨响,青石板竟然骤然张裂,裂开的缝隙如同巨兽的血盆大口,他倒退两步飞身而起,几个手下的兄弟已经躲闪不及,和对手一起被这巨口吞噬。
项长风飞身而起,落在红亭中央,那道轻巧的身影便随檐而上,两人劈手对了一掌,在掌心相接的刹那,他只觉一股天山深处的磅礴寒意呼啸而来。
双瞳倏然一缩。
若说他修炼的是至纯至刚之气,这人便与之完全相悖,极阴极寒。
二人双掌相接,各自退了数步,站定之时,只见对面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粉黛不施的女子,脸色略显蜡黄,称不上美貌,眉眼倒也清秀端正。
想来方才震地一掌也出自她手。
“阁下是——”
女子敛容一礼,“不才叶轻水。项大侠,我听说过你,早在数年之前。”她的声音如本人一般寡淡,仔细琢磨似有几分棋逢对手的喜悦,“很好,今日终于得见本人了。”
项长风皱了皱眉,那女子除了方才接他一掌,手上还抓着个麻袋,里头的人挣动不止。他也顾不得礼数,倾身而上夺人,身形极快,使得却是中规中矩的小擒拿手。
这叶轻水和他的修为在伯仲之间,抓着个人质未免不便,勉力挡下几招之后,出声喝道,“项大侠!此人正是凤阳山庄少爷,我既然带了人来,便是送还于你的,但你若强夺,恐怕人便保不住了!”
项长风顷刻间收了手。
曾经被并称了那么多年的对手,如今一睹真容,心中却有几分微妙,然而他究竟分得清孰轻孰重,遂肃容道,“叶姑娘有何条件,不妨说来。”
叶轻水目光略过下面,只见两派厮杀更是惨烈,残肢断骸遍地,血染大片花丛,不由得秀眉微蹙,“奉主人之命,特来平万丰榷场之乱。大少爷交还,还请足下带了人立刻离开榷场,不要再生是非。”
项长风救主心切,纵然知道这万丰榷场明里暗里围困了更多的无辜之人,却也不得不暂且按捺下来,沉声说道,“好,我答应你,但——”
但当下之时局,已然非两人能够掌控得了了。
先才口出狂言的达叔已然被削尖的半截木棍钉在了假山上,血滴滴答答地顺着嶙峋石块往下淌,显然是死透了;当下看来,天师宗弟子倒是进退一心,众人合力结阵,抵御着不断冲上来的打手。
而最为棘手的是那道翩然翻飞的白影。
所过之处,生机断绝,万物凋零。
待到无人可杀,那道人终于注意到了叶轻水,纵身凌波而上,停在她面前。
其实,在约莫七八年前,簪花大会上,她曾经见过顾垂鸿一面的。
那时男人尚未当上天师宗掌教,略显宽大的青灰白襟底的道袍罩在身上,面上虽未完全褪去少年气,却已是出尘绝逸,在擂台上过招时如飞鸿般凛冽、飒然、果决,却绝不逾越半步,点到为止。
她输给他,输的心服口服。奈何有一招式困于心中不解,再三斟酌,还是壮着胆子私下找到了这名惊艳四方的年轻天师,磕磕巴巴地请他指点。
彼时夜色正浓,他和几个天师宗的师兄弟同住于后山。好容易敲开了门,却未曾见到顾垂鸿,唯有天师宗几个明日上场的人在递招练招。
那些少年见她相貌平平,不由得哄然笑道,“第八个!”“浑说,方才送晚膳的也一并算上,第九个啦!”
有人冲她扬眉,放肆笑道,“何门何派的?你怎么空着手就来了?讨好讨好我们,也勉强给你个牌子。”
叶轻水茫然,“什么牌子?”
众人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大笑。
“废话,垂涎我们顾师兄的女子能从这儿排到山下面,不挂牌子,谁知道你姓甚名谁?”
“我……”心似乎被绵针扎了一下,叶轻水只觉羞惭之色如火般烧灼起来,直到寝房的门被打开,少年清凌凌的声音传来,“吵嚷什么?”
“师兄,又有姑娘找上门来啦!”
“先才那个什么岚烟师姐、什么迎袖师妹也就罢了,这一位——”
顾垂鸿缓步近前,一面迅速整理好松拢在外的衣裳,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下,她局促至极,抬眸撞入那双温柔平和的眼中。
“我认得你。”他冲自己俯身见礼,“姑娘内功极稳,白日我原想请教尊师及名号,只是贵派走得匆忙,在下顾垂鸿,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讷讷,“叶轻水。”
那人寻思了一阵,笑道,“我才疏学浅,只想到‘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虽也清雅宜人,但与叶姑娘的招式不符,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他原来下了擂台竟是这般和气的人吗?
叶轻水咬着下唇,余光可窥见少年风光霁月的面容。
“其实,我是来请教一式剑招的。”
“哦?”少年并不意外,甚至了悟般点了点头,“正好,我亦觉那一炷香的时间太短了,好不尽兴。九师弟,取我剑来!”
那是胧月夜。
二人在林中舞剑,直至大汗淋漓,酣彻无比。最终一个躺在草地上,一个坐靠石头边。晚风徐徐而来,她只觉连草木都温柔,这是上天给的眷顾吗?
顾,垂,鸿。
这名字正应了此情此景,他垂首一顾,如见惊鸿。
……
时隔多年,她心中的执念只剩下两个,第一个是同那与自己齐名的项长风一较高下,第二个便是再见一见她的神仙。
他仍清癯拔长、身如修竹,只是振振白衣上面的血迹触目惊心,那张脸依然如国手笔下细细描摹的丹青,令人艳羡倾慕,只是浅瞳中再无一丝温情。
又或者,神本就无情。
“你们终于现身了。”他缓缓抬掌,如游蛇一般的碧色缠绕于指尖,声音漠然,“招供,或者死,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