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为何不敢杀?
顾垂鸿醒来的时候,天色熹微。屋内不曾点灯,青帐低垂,晦暗无光。
那股隐隐的胭脂香似乎尚在鼻端萦绕,他却倏然翻身坐了起来,意识在下一刻清明过来,他低头,瞧见了散落在地上的外衣,惊怒之余,正逢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昨夜那名少年端着托盘,上面是热腾腾的米粥,他极自如地笑笑,将托盘放在了桌上。
“道长哥哥醒了?”
红绸锦被在男人掌下攥出扭曲的纹路,顾垂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夜那酒、那香皆有异常,只是面前这人又哭又求委实可怜,才让他疏于防范。
然后——
然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垂鸿拾起地上的衣裳,追月极有眼力见地上前想要服侍他穿衣,却被男人一把搡开,面上不由带了几分委屈,“道长哥哥好狠的心,昨儿还一口一个亲亲热热地叫着,今日怎的翻脸不认人了呢?”
“你算计我。”
“哥哥何出此言?”
“我好心留你,你在酒中下药?”事已至此,顾垂鸿仍不愿相信面前这个看上去清秀无辜的少年竟然有着判若两人的面庞。
“酒可是哥哥自愿饮下的。”少年微微一偏头,笑意在他看来天真而又恶毒,“天师宗,顾垂鸿。想不到啊,堂堂纯阳山钦定的掌教,寻花问柳也就罢了,还有龙阳之好。”
“闭嘴。”
心中名唤理智的囚笼已然被怒火焚烧,摇摇欲坠,巨兽已然探出嶙峋利齿。
“我当然可以闭嘴了。”追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笑道,“只是少不得要拿些好处堵上我的嘴,道长哥哥你说是不是?”
呼吸一寸一寸地急促。
顾垂鸿看到了菱花铜镜之中,右眼的碧色已然显现出蛛网般细密纹路,那张白瓷般的面容紧绷到了极致,仿佛下一刻便会四分五裂。
“你想要什么?”
追月一笑,“三千两。三千两买你顾道长的清誉不为过吧?”他并未注意到男人神色的异状,反而缓步上前,又在干柴之上吹了一把火,“哥哥,我还要问你一事,皎皎是个什么人?想来是女子的名儿,原来你非但有断袖之癖,还——”
面前的身影倏然消失,在他来不及怔愕的下一刻,衣袂翻转之间,他已然被抵在了那扇描金琉璃屏风之上。
“杀我?”追月咧嘴一笑,在回过神后反而有些肆无忌惮,“听闻天师宗门规森严,阁下又是老天师的得意门徒,这寻乐子之后便杀人了事,呵呵,你敢吗?”
顾垂鸿神色漠然地凝视着这张脸,缓缓地、缓缓地绽放出一个笑意。
当面前的人察觉到不对转身想撤离的时候,已然迟了,双腕倏然被攥住,一个骈龙双式摔在了那架价值不菲的屏风上,刹那间玉碎如山倾,叮叮当当的碎琉璃滚落满地。
“你、你敢——”
追月的喉咙里才挤出两个字,整个人又被凌空驾起,劈头盖脸地砸在木桌上,不过转瞬间,盘盘盏盏花瓶灯台全横扫下去。
他的发髻散落下来,全身上下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碎片割裂出无数伤口,血一层一层洇染出来,只能手脚并用地往后蜷缩,恐惧终于从心底蔓延开来。
传闻中的顾垂鸿,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该像现在这样轻描淡写地迈过满地狼藉,俯瞰着他,就像一只无足轻重的猎物,然后缓慢俯下身来,伸出一只手,插入他的发间。
“顾道长、顾道长,我错了……”他涕泗横流,比昨晚更用上了几分真情,然而男人只是抓着他的头发逼迫他微微仰头,然后逐字逐句地问,“杀人,为何不敢呢?”
——为何不敢呢?
“啊啊啊啊啊啊……”
傅朝华等人破门而入的时候,率先见到了半架琉璃屏风上迸射的血迹,在熹微晨光下更显刺目。在满地的狼藉中央斜躺着一具尸体——不,更准确来说,是一具已然失去全部精血,干瘪苍白的躯体,那双眼空洞地望着上面,似乎死不瞑目。
“掌、掌教师兄——”
身后几个妖艳的姑娘花容失色尖叫成一团,作鸟兽惊散。
顾垂鸿垂下眼睫,“他给我下了‘烟雨浓’,想要置我于死地,未能得逞,我二人交手起来,此人仿佛被邪物附身一般,实在控制不住,我一掌……杀了他。”
项长风四下一扫,看到了这满屋子搏斗的痕迹,想来也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凭男人的修为,想要杀人轻而易举,若非存了善念想留他一命,想来也不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遂上前劝慰道,“顾兄不必自责。此人是自作孽,先存了害人之心,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顾垂鸿摇首叹息,细密睫羽之下,不会有人注意到右眼之中的诡异碧色逐渐淡去,和原本就浅的瞳子融为一体。
“这是怎么回事?”
身后传来一把男声,赫然是达哥,此刻酒意全被冲散,大踏步而来的时候,周身的肥膘都随之颤动,目光一扫,凛冽横生。
了起来,待我们赶到之时,他人,已经、已经死了。”
达哥上前两步,看了看倒在血泊之中面目全非的尸体,顺势一脚踢开了,再度转向顾垂鸿的神色便有些晦暗不明,“杀了便杀了,这样不知礼数的东西,也不必活着给老子捅麻烦。不过,到底也是咱们花心思调教出来的人,就算打罚生杀,客人也没有滥用私刑的道理。”
项长风和手下几个人对视了一眼,昨夜他们各自虚与委蛇,多多少少也算问出了点线索,如今却在顾垂鸿这里杀了人,一旦闹将起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此处是万丰榷场的地界吧?”顾垂鸿缓步上前,饶是经历了方才一场恶战,他的形容衣着仍丝毫不乱,嘴角甚至带着一丝隐隐的笑意,“万丰榷场,什么时候成了个讲道理的地方了?”
此言一出,不但达哥,连傅朝华也怔住了。
掌教师兄这是怎么了?
人还是那个人,语气仍是如常的语气,只是在此刻千钧一发的时刻,冷静反而让人觉得深邃可怕。
“足下什么意思?”达哥沉下脸色,缓步后退,立刻有十几个袒露上身的精壮汉子将其团团围了起来,几乎将整个厢房围得水泄不通。
“你的人下药于我,身为主子,我不追究你连带之责已是宽宏大量。”顾垂鸿展开掌心,里面是一点点茱萸粉的烟灰,“看他死的形状,我疑心你们这儿暗修邪术,包藏魔教,戕害无辜之人。”
“好、好个猖狂的小子,撒野撒到我的地界上来了,”达叔彻底被激怒,几乎气急败坏地一挥手,“你们全都是死人哪?还不给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