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醉里疑是梦中身
顾垂鸿身在天师宗,即便是从鬼蜮回来,底下的弟子闲言碎语,然而面上还是不敢不恭敬的,他清心寡欲,除了身边一个侍奉洒扫、相貌平平的丫头之外便再也没有第二个女人。
如今被这般放肆挑弄取笑,女子纤秾合度的娇躯几乎贴在他身上,手指还不安分地轻轻挠着。
傅朝华死死盯着二人,在这旖旎之景下却是心惊胆战:完了完了完了,他这位掌教师兄最喜洁,亦最见不得花柳之事,一旦翻脸,他们全得暴露!
顾垂鸿果然眯起双眸,似乎隐隐变色,然而下一刻,那双指节修长指骨分明的手已然捉住了女子尖尖的下颚,将那张俏脸抬了起来,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之间。
连身经百战的阿柔亦不由得觉得双颊燥热,不动声色地咽了一口唾沫。
那眉微微上挑,精致如剔羽,浅色的瞳正俯瞰着他,即便是穿着再寻常不过的布衣也难掩水墨丹青的绝佳皮相,他仿佛误入人间的神祗,而令她们这些流莺最快活的事……
便是渎神。
“阿柔姑娘。”男人徐徐开口,声音如戛玉敲冰,“那边是水井。”
她微微怔愕。
“照清楚自己的模样。你配吗?”
女子彻底无言,仿佛被毫不留情地扔下云端,男人已然撤离三尺之外,仿佛先才的暧昧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
“你有几分聪明,但别让这点子小聪明误了性命。”顾垂鸿掸了掸衣襟,似乎在拂去看不见的尘土,“带路吧。”
阿柔不觉间打了个寒噤,居然从脊背上窜出密密麻麻的寒意来,忙垂首,再也不敢多言。开启树下的机关,两道翻板大开,里面果然暗藏着一条密道。
水榭楼台、宴席方开,灯火繁盛,歌舞不绝。这一路走过来,自是别有洞天。
阿柔走在前面,不时有路过的美貌女子冲她行礼问安,傅朝华跟在身后,却压低声音说道,“师兄,我看到了青城山的人……他们怎么也在此处?”
顾垂鸿亦见到了不少相熟的面庞,只是他们进来的时候,阿柔给他们分发了面具,说若是身份不便被认出,也可戴上面具示人。是以他们一行人看上去全是牛鬼蛇神相。却并不显得突兀——这里并不是花楼赌坊之类的寻常寻欢之地,除了王孙富贾,就是一众奇装异服夺人眼球的怪物,有稚童、老人、少女,胡须雪白的侏儒,背甲蟹手,或者身躯如同蜈蚣一节节的男子。
在宽大的袍袖之下,十指被他紧紧攥入拳中。
他既怕在某一处见到小师妹,又怕寻遍了整个榷场都找不到少女的踪迹,或者见到小师妹,依然是面目全非的样子。
那又该怎么办?
这些自诩道貌岸然的同行,这些个所谓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他们天师宗的弟子沦落在外,这群人却还在此放肆取笑……心中蛰伏的巨兽发出一声低沉怒吼,仿佛随时都会破体而出,再度压下去已然显得吃力。
渐渐地、丝竹声变得婉转低靡,有些女子和美貌**已然被“贵客”压倒在席间,娇声啼啭,一时情潮涌动,整个花园内都充溢着男欢女爱的气息,灯笼一盏一盏暗了下去。
一只温凉的手攀上了他的肩膀。
是个约莫十六七的少年,骨架清瘦,生的眉清目秀,却并不显妖冶,果然和他描述的那位凤阳山庄的少爷特征十分肖像,眼角下有一颗小痣,笑起来两侧有尖尖虎牙,“道长哥哥。”
顾垂鸿四下一看,项长风等人已经四下散开,不知所踪,也许分头刺探去了。
他不敢肯定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凤阳山庄要找的,出手如电点了少年的几处大穴,将人横腰拎了起来,横驱直入地闯进一侧空阔的寝房之内。
那少年任他丢在榻上,见他反手锁门一气呵成,倒是丝毫不慌,只笑道,“我是大人派来服侍您的,您想怎样做都成,我会听话的。若是被您定了穴位,岂非减了哥哥的兴味?”
顾垂鸿坐在床沿边,冷声问道,“你叫什么?”
“道长哥哥想要我叫什么呢?”少年眨着眼,一双瞳渐渐迷蒙柔软,然而下一刻,整个人被攥住衣襟拎了起来,“我问你叫什么,回答我!除非你安心不想要这条命了!”
那少年许是被他骤然冷下来的气势吓着了,半晌才道,“追月。”
“来这儿多久了?”
少年想了想,“开春便满一年了——哥哥放心,我的身子是干干净净的。先才一直随他们修习伺候人的功夫,您是第一个……”
不是。
他想来也不是——凤阳山庄的大少爷可是养尊处优,如掌上明珠一般养大的,如何能短短半月之内便成了这般讨巧逢迎的模样?
顾垂鸿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强按下心中烦躁之意解开穴道,“罢了,你去吧。”
就算找到了这儿,那么多男男女女,想要寻人也并不简单,何况他们待在这里的时间只有今夜。就在他拧眉沉思的时候,那少年竟然跪在他面前,伸手要替他脱靴,“哥哥,官人,公子爷,您怎么取乐都成,千万别赶我出去……”此时此刻,他脸上的笑全然被恐惧取代,伏在他脚边颤抖,“若是头个客人被赶出去,我便活不成了,会被生生打死的!求求您!求求您!”
顾垂鸿见他不要命似的磕头,亦不免惊诧,顿了一顿才将人拽了起来,“你——”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他似这般年纪的时候正在天师宗众星捧月,又得蒙老天师垂青,根本不知道委身于人的滋味。
他的掌心有一层习武之人的薄茧,少年抓着他的手腕,双目通红而不敢落泪,只是引着他探入自己的衣襟之内,“下奴、下奴会服侍好您的……”
“够了。”顾垂鸿仿佛被烫到般收回手,他不便交代许多内情,毕竟这少年来路不明,只能在不露出端倪的情况下出声道,“我不需要你服侍,也不会赶你出去,今晚你便睡在这里。”
那名唤追月的少年似乎有些出乎意料,怯生生地问,“那,那奴能否靠在门边歇一歇?”
顾垂鸿翻身下床,“你睡下吧,总之我不在房内,只要你不说漏了不该说的便是了。”
这房间内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脂粉香,很容易让人浮想到之前的人曾经在床榻上如何翻云覆雨、颠龙倒凤,气息着实令人嫌恶。
他说完便转身欲走,刚走出两步,被少年扯住了衣袖。
为数不多的耐心消之殆尽,顾垂鸿的神色终于冷了下来,少年吓得又是一跪到地,“可、可是,如果桌上的酒不曾动过,掌事知道了,还是要罚我的……”
顾垂鸿只好折回,一只手抓起酒壶。
这并不算是什么好酒,浓烈的苦涩辛辣灼烧一般滚落喉中,唯有后味带着几分芳香。然而此刻心绪烦躁不安,能暂时麻痹一下仿佛也不坏,他又灌了几大口,以手握拳咳嗽了几声。
多日来的疲乏似乎缠绕上了四肢百骸。
自幼便被教导温良恭俭让,相貌、性情、天赋,似乎一切都如天意顺遂,他受万众敬仰,明里暗里收到的爱慕数不胜数。
直到那场大战,众星陨落,血流四海。他毅然站出来的时候,并未想到自己踏上的是一条不归之路,三年,上千个日夜,他唯一赖以支撑的便是回到天师宗去,然而真正复返师门,那些人看他的目光中,却又多了不一样的东西。
多么可笑,是他为万民请命,是他受千夫所指。
面前模模糊糊的影子是谁?
是皎皎吗?
她好像穿堂惊掠而来,墨发倾泻,朝着自己眉眼弯弯地笑,“神仙哥哥。”
——道长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