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琰道:“不是你心智不成熟,是我从小经了那些事,又在顾府步步算计的长大,比同龄人心智老成。”这其实是实话,便是当下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只要头上老子还在的,哪怕娃娃已经满地跑了,依然还不能撑门立户的多得是。欧允这样的么儿才是正常的,她这个穿来的‘小姑娘’才不正常。
欧允实在有些呕,这不就是嫌他心智不够成熟么。
“你还想一辈子这么少年老成的活着啊?活着要那么多心眼子做什么。人心又不是莲蓬!没见那些心较比干多一窍的都死得早么,慧极必伤呢!”
“我难道还能回去做小孩儿啊?”她来到这里不得已装了十年的小孩儿,再是有少年老成的名声终得装得孩里孩气。到如今终于可以不装了,远离那些人跟事按自己的心意自在活着,她干嘛要越活越回去啊?
欧允看着她,“不就是要找爹么,我也可以纵着你,你就像小孩儿一样随心所欲的活着就好。”不就是小时候没有爹疼要找补一下么,他懂。
看着欧允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顾琰气结,她才不是因为有个渣爹才要从夫婿那里找补父爱呢。她有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明晖。再说了,她心头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的,把他当爹撒娇,搞笑呢!她的心理年龄就是和晋王、方子墨差不多的。
欧允看着她,“就是这个么,这是什么问题。你真当我是小孩儿心性啊,只有这样才最让人放心不是么。你在顾府长大经了很多事,我可是在宫里长大的,经的事难道会比你少?”
顾琰一滞,想到晋王和齐王都不拿他当对手看,只当个小兄弟哄着,这也不能说光是皇帝的运作。这么说来,她多少还是有些看低了他。
当然,因为皇帝还在,他自然免不了还带着些孩气、霸道、自我。不然也不会同晋王争,该是像孙小丁一样隐忍退让了。可是,他总是会成长的。这个其实不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他们最大的问题是皇帝是晋王。跟现在和未来的皇帝做对,这条情路也太艰难了吧。她没这个勇气!
见她走神,欧允道:“还有什么,今日一并说了吧。”
顾琰还是没有出声,欧允又道:“不就是我爹不答应么?这个你尽管放心,从小到大他都奈何不了我。我知道他顾虑将来,可我要是刀袈脖子上,他肯定会答应的。”
“这就是你说的你不是孩子性子啊?对疼你爱你的父亲以死相胁这就是你的法子啊?”
欧允也颇有点不好意思,他小时候拿绝食威胁,百试百中。大了遇上这种事,想来想去,还是威胁这招最好用了。当然,老头子肯定不会让他轻易如愿,但最后肯定还是不得不妥协的。谁让他是老子自己是他最疼的儿子呢。
顾琰颇有些无语,这招或许有效,可是皇帝会给他这个机会?
“要不你出个主意,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了。”
“我的主意便是……”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吧。
话没说完就被欧允截了去,“你那馊主意就不用再说了。我说的是怎么让我家老头子点头这事儿。算了,这件事就交给我,你不用管了。我再休养几日就要回军中了,届时你同我一道去。等战时稍平息我们就成亲,如果能抱个大胖小子回京,大概就用不着我说的那招了。”欧允越想越觉得不错。
顾琰看着他,“你还真是习惯安排别人的人生啊。”说到底,欧允也是上位者,从来是不会管别人的意愿的。原本说得好好儿的,结果他又自说自话一锤定音了。她这个当事人之一完全没了置喙的余地。
欧允瞪着她,“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啊,我够顺着你了!”
顾琰抿抿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选方大哥么,不为别的,就为了他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而且愿意包容我。他也从来不会罔顾我的意愿。”
她说的时候,欧允的拳头一直捏着,想到来意才忍着听完。深吸口气,姓方的太狡猾了,他这会儿不能再来硬的,不然就更便宜情敌了。
欧允伸手横过石桌抓住顾琰的手,目光灼灼的看着顾琰,“琰儿,我心悦你!我知道你心里不是没有我。就算暂时还没有我对你来得深,但绝不是一点儿没有。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试着努力一下?”
其实顾琰知道,她心底对欧允的感觉是在一点一点发生变化了。谁被人这么赤诚的喜爱,都不可能不动心。可是,总不能要她‘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吧。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现代女生,在跟男生相处时会权衡利弊,会保护自我。她没有传统女性那种牺牲奉献精神。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女主光环,老天爷会给开金手指。
就算撇开这一切,欧允也太美好了,不但是他的品貌,还有他炽热的感情。美人如花隔云端啊,太美好的人或物都适合远观。那日玩笑的说皇家出痴情种,可是齐王在这边城不到一年就养了四个侍妾,他对孙茯苓的情怕只是少年时的遗憾与弥补吧。再说皇帝,他对欧允的母亲的确是情深意重怀想了二十年。可是,如果那个叫云卿的女子不是在最美好的年华,她们情正浓时就撒手人寰,这段情真的不会变么?
所以,顾琰的决定还是继续给欧允发好人卡。她试图抽出自己的手,他却固执的不肯松开。被他盯得不自在,顾琰稍微转开眼,就觉得手上一紧,“我……”
“你说我安排你的人生也好,罔顾你的意愿也罢,你,我要定了。还有什么不懂你,以后三五十年的处下来,自然就懂了。既然我按你的规矩来你还是要推拒,那就按照我的规矩来吧。”
“那你还来跟我谈什么?”还以为他转性了呢。
欧允理直气壮的道:“既然注定要绑在一起的,那还是不要成天冷眼相对好些。我问问你,也是为你好。”这不就问出来了,想找个年纪大的,不是,是心智成熟些的疼爱自己。
下午,欧允让人给顾琰买了很多她素日喜欢的吃的、喝的、玩的回来。顾琰目瞪口呆之余有些好笑,这就要上岗给她当‘爹’了,这都哪跟哪啊。不过,也有点儿感动。小时候也就明晖想着给她做过些玩具,譬如鸡毛毽子之类的。难道告诉他,自己前前后后活的岁数都能快能当他娘了么。
当晚睡觉的时候,顾琰翻开枕头,早就把欧允送的匕首塞在底下。谁知道什么时候杀机就降临了呢。她不想死啊,好容易才盼来了想过的日子。欧允说她心头有他,可是她总归是更爱自己。不然,就不会拒绝等着,等晋王江山在手来接她了。
一转头又想起方子墨,如果他现在家仇没有报,她是不是也不会和他订约呢?好像是的。这么说来,她真的是非常现实的一个人。可是这又有什么错呢,大树都知道要向阳呢。只是,像她这样冷心冷性的人,也不配拥有一份飞蛾扑火的爱情吧。欧允的情意她实在是有些受之有愧。真的不能这么下去了,再下去她就要陷进去,就要不像在情爱上这么自我、凉薄的她了。
此时的宫中,晋王处理完了当日的奏折徐步走出。为了监国处理事务方便,他住回了当年做皇子时的寝宫。坐得有点儿久,这会儿便没有坐轿子负手走着回去。他收到消息,小丫头被小允软禁在了他的内宅。这事儿小丫头自己没有对明晖道长说,是知道他鞭长莫及吧。那小子就不想想,这是把她往死路上推呢。父皇怎么能容得下争妻的事发生在他们兄弟之间。
事到如今,晋王也可以确定皇帝心头圣心默定的即位人是自己了。只是,封太子的诏书一日不明发,事情就不算尘埃落定。可战事一日不完,这诏书怕是很难下。而且,他监国真的是有些心力交瘁。齐王一脉的人哪能让他事事顺遂呢。如果在这个上头出了大的纰漏,这件事怕是还要起变数。九十九步都走了,就差最后一步上不去真是让人心头堵得慌。
他从来不是理智会被情感主宰的人,所以,他绝不可能放下监国重任去寻美人。小允那小子倒是得天独厚,居然误打误撞的就把人找了出来。自己暗地里其实也派了人寻,可是离了木石村就没了下落。难道,她总归和自己无缘?原本得不到任她远远儿的遁了也罢,可小允非得让她的消息还不断的到自己跟前来。他还想着让她改口私底下叫上一声‘三哥’吧。他可是想得真好,独占了父皇的偏疼不说,什么看上了都要占了去。就不替人想想这背后的凶险。如今,他便是向父皇去剖白,说自己把小丫头放下了,以后也绝不会因此对小允如何也是不会被采信的。但凡对小允有一点威胁的人,父皇都不会留下的。
晋王停下脚步,抬头看看星空,怎么就往西边去了呢?他还是想法子告诉明晖道长一声,让他想想法子吧。这事儿他自己是不能再掺和进去了。否则,又是她的一道催命符。还有那个方子墨,小丫头既然那么瞧得起他,他不应该束手无策才是啊。
一想到小丫头斩钉截铁的那句‘王爷,我不等’,晋王心头还是有些不舒坦。怎么就瞧上方子墨了?
明晖之前得到顾琰和方子墨约好将来将来一起从丝绸之路出去,到处走走看看的消息,很是高兴她终于有机会从这个权谋堆里彻底摘出去了,没成想这才多久就又听说她让欧允软禁了,而且还是软禁在了内宅。这消息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如今也不过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吧。这回是再没有求情的机会了。唉,那位欧小爷怎么就不能放他徒弟一马啊。在那边城如今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方子墨和耿家舅舅还有顾珉三人了。明晖当即放出鹰隼送信,也许方子墨已经知道了,不过还是告诉他一声更稳妥。
欧允好全乎了,准备回军营去。临出发前顾琰找到了他,“你打算把我安置在军中何处?”
“跟着我就好,军中不乏孟浪之人,你平素就呆在我的帐篷里。”校尉的帐篷又大了些,在里头再添个她,一点都不挤。
丫头正在给欧允穿衣,他抬起下巴方便对方扣领扣,“你来做什么?就问问这个?”
“能不能让我跟着王大夫去军医处?”
“不能,你还是呆在我眼皮子底下稳妥些。去了军医处不就是给姓方送信和下手的机会么。”
看来这人是打定主意把她当私有物件带在身边了。顾琰气闷得很,她倒不是想给方子墨送信,欧允如果要控制消息不外流绝对是做得到的。她就是不想像个附属品一样跟着他。如果去了军医处她好歹还有些用处。
欧允嗤笑一声,“你以为军医处就是你看到过的那一角啊?你一个女孩子家,去了是能给人锯腿还是怎的,那里的伤兵少有齐乎的。可不像你施医赠药时看到的都是寻常百姓。”
听到锯腿,顾琰还是有些怕的,“我就不能给大夫们打打杂么?”
欧允看她一眼,“你上回不就让那里的鬼哭狼嚎吓着了么?”麻沸散有时候没有,伤兵叫得那叫一个惨。当时她去探望耿舅舅被吓到,还被欧允嗤之以鼻过,害怕还朝军营跑什么。一个女儿家不呆在她该呆的地方。不过知道了那是顾琰,心态自然就变了。
“你要是怕无聊,我给你找事儿做就是,何必去受那份罪。”欧允说完意识到好像这又是罔顾她的意愿了。可是,他也是为了她好啊。本来女子混在男人堆里就不好,而且还是一堆久不见肉的狼。见了她这样的,那眼里都能放出绿光来。他也是为了谨慎起见才要将人放在身边,哪舍得让她去抛头露面。
顾琰见他不肯答应,便也不再提了。看来她这回是当定金丝雀笼中鸟了。住他的帐篷,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会更不安全吧?
胳膊拧不过大腿,顾琰还是只得一切听从欧允的安排。他说了的,以后要全照他的规矩来。这回再是不甘不愿,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了。看样子这小子不是转性了,是不再容让她恢复了本性了。也好,这么着她也不用总是觉得对他过意不去。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让她换了一身亲兵的衣服混在人堆里被夹带着进的军营。面目嘛,当然是改过了的。
他们是下午出发的,到了营中便是用晚饭的时候,有勤务兵送了饭菜进帐篷。
顾琰正在看欧允让人给她在角落处弄的一顶小帐篷。小的只能容得下一个人在里头坐卧,是最小的单人帐篷。有点胶囊公寓的味道,就在他的大帐篷里头。他的帐篷大概有三十个平方的样子,划出十分之一给她倒也不影响。这样至少不是直接面对面,多少减了些尴尬。她若要换衣什么的也有个地方。除了他的大帐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好去,难道跟大头兵一样去睡通铺不成。更不可能在外头多出一顶帐篷来。
“琰儿,过来吃饭。”欧允招呼道。自从和顾琰谈过,他就很注意形象,这几日都是一脸的严肃,展现成熟稳重的一面。省得再说她心智不成熟。
“哦。”顾琰走过去一看,三菜一汤,看起来也就比大锅饭好点。应该是校尉这个职级的伙食。讶然道:“你没开小灶啊?”
“以前开过一段时日,后来有一次打埋伏,情报有误,多在野地离趴了五个时辰,饥寒交迫。尝过那种滋味,我就再不嫌军营里的伙食了。”欧允淡然的说道。心道,这回不能说我心智不成熟了吧。居然以为他一直是开小灶的,他又不是来当少爷兵的,哼!
顾琰略楞了楞,低头无声的吃喝起来。吃过有人来收拾了去,顾琰估摸这勤务兵其实也是暗卫兼的,因为来人对她的存在一点也没有好奇。
这样的生活撇开是被人强行带来的话,其实还挺新奇的。吃过晚饭,顾琰还出去看了会儿星星。到了就寝时分才又进的帐篷。欧允似乎在看这段时日的战报,一直在里头没有出来。这回再进去,就见他已经脱了外衣倚在行军床上半躺着了。真真是一副美人半卧图,顾琰不敢多看忙钻进了自己的‘小窝’。
夜半,欧允听得小帐篷里传出几声声音,有些惊恐的样子,便赤足踩着地毯走了过来想瞧个究竟,这是做噩梦了不成。刚撩开她的帐篷俯身看下去,就见眼前寒光,下意识的用双指夹住,“你做什么?”
顾琰满头满身的冷汗,是才从噩梦中惊醒,梦到的自然是被皇帝的人追杀了,脑子还有些发盟,因此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便抽出了枕头下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