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被抓住,顾琰这才醒了醒神,“我、我做噩梦,梦到有坏人来了。”
欧允把手松开,狐疑的打量她,“你睡觉还带着匕首?”
“你送给我不就是让我防身用的么,我就搁在枕头下了。”顾琰细声细气的说道,然后道:“吵醒你了,抱歉!你回去睡吧。”
欧允心头依然狐疑,好端端的睡觉做噩梦,枕头底下还放着匕首。虽然他也曾把她做的战袍放在枕头底下,可那是完全不同的。
顾琰打个哈欠,“快回去睡吧,我也好接着睡。”
欧允看她脑门上的冷汗密密的,在透进来的月光下显得亮晶晶的,索性一屁股坐下了,“你梦到坏人,梦到我没有?”
“没有。”
“胡说,我听到你叫我来着。”
“听错了。”顾琰心道,不会真的向他呼救了吧。
“下回做噩梦记得朝旁边看看,我一定在的,肯定过去帮你把坏人打跑。”
顾琰这会儿其实又惊又怕,有他陪着说了几句话儿才好些,于是低低‘嗯’了一声。
“把你脑门上的汗擦擦。”欧允看她情绪慢慢镇定下来起身往自己的行军床走。
顾琰擦了擦冷汗,睡觉自然不用戴面具,不然汗怎么透得出来。心头正感激呢,就听他丢过来一句,“做个噩梦也吓成这样,小孩儿似的。”
这绝对是报复!红果果的报复!顾琰瞪他上床的背影两眼,把匕首入鞘重放回枕下,又睡倒下去。这回睡下去倒真是睡安稳了。后来再梦到类似情形,顾琰果真记着在梦中四下看看寻觅欧允的踪迹,他每每都在。于是持续了一段时日的噩梦惊醒挥舞匕首才告终结。再这么下去,顾琰害怕自己都要患上曹操梦中杀人的毛病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天光大亮。睁眼撩开帐子,欧允的床上已经空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按说她还没有起身,他肯定不会让旁人进来,没想到他还会叠被子收拾床榻啊。
这时辰显然是出早操去了,顾琰起身收拾。外头兴许是听到动静,便有人出声,“姑娘醒了,小的给姑娘打热水来。”是昨夜的勤务兵。
“有劳!”
收拾停当,顾琰开始将小帐篷给收起来。总不好大喇喇的就这么摆着,万一有个什么人来呢。结果她还没有收完,当真有人来了。
不过既然外头的人没有拦着,自然不是外人。孙小丁在门上敲了敲,顾琰过去将门帘打起,见到他福身道:“孙将军”。
孙小丁的嘴巴抽了抽,“原来真是顾姑娘。小舅舅还是那么百无禁忌,什么都敢干呢。”只听说金屋藏娇的,这把人藏到军营大帐里算怎么回事儿。他是这一营的主官,欧允夹带个人进来,他那里便得了讯儿。想着多半是顾琰,趁着人不在他过来看看,还真是。这跟看管人犯也差不多了。这么共处一室的,小舅舅竟然不觉得是在唐突佳人。
顾琰也没话好说,不过总不能干站着,怎么着也算是旧识,如今又有秦菀的关系在里头。于是两人就说起话来,欧允回来听人禀报孙小丁在他帐篷里,心道这小子仗着职级高偷懒不出操派副将顶了,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他以为他在干什么,串门子啊?
站在帐子外头听了几句里头的说辞,不由得大为光火。原来孙小丁正在给顾琰讲他们小时候一起在上书房读书的事儿,“小舅舅岁数没到就跟着三舅舅进了上书房。我那会儿刚去附读开蒙就坐在位置上描红,听到他坐不住了站起来宣布‘今天就到这里’,心头一乐便不管太傅什么脸色,跟着他跑出去玩了。”
顾琰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太傅还有年长皇子们的脸色可想而知,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后来没事儿么?”
“能有什么事儿,那会儿我刚满六岁才进上书房几日,小舅舅更是年纪都不满。别说,他站起来挥手道‘今天就到这里’的架势跟皇外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上书房就在御书房不远处,方便皇外祖时不时过来看看诸皇子上课的情形。我们一跑出去,那边就得了消息,也没人出来过问,我俩就在御书房外的草坪里捉了半天蛐蛐。后来我俩就被安排在一桌了,每天的课时只有其他舅舅们开蒙时的一半。太傅也不拘着我们,由得我们坐不住了就出去玩耍。嘿嘿,这事儿我绝对算是沾光的。否则,按皇外祖严格教养子孙的规矩,我就算只是个附读的,那几年肯定也松快不了。”
欧允掀帘子进去,瞪一眼孙小丁,“你还真是清闲。”
“哪啊,我巡营呢,走了。”孙小丁吃了这一瞪,忙不迭的就出去了。
等人走了,欧允道:“他就跑来巴拉巴拉的跟你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
“哪能啊,他是来向我打听秦菀的喜好的。”说到这个,顾琰不由得觉得好笑。秦菀居然弄了一出‘假夫妻’的好戏出来。不过,眼瞅着是要假戏真做了。如果说当初孙小丁对她就是一见倾心,时日久了慢慢淡去的话,对秦菀那就是在相处中逐渐了解,然后历久弥新。
这还差不多!
顾琰就这么开始了当随军家属的日子,欧允说的怕她无聊给她找的事儿就是心安理得把她当丫头使唤。反正再他的认知里,顾琰早早晚晚都是他的人。住一个帐篷也好,让她做些贴身杂事也罢,那都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这不,这会儿出战回来,便仰了脖子叫她过去解盔甲呢。好在虽然不好多出帐篷,好歹还有一柜子书给她看。如今真看到《孙子兵法》呢。那书被翻得都旧了,估计平日里欧允没有少翻动。
顾琰没法,过去解开系扣,然后抱了脱下来的盔甲过去挂好。
欧允站在原地,她那双灵巧的小手在身上动作三下五除二解去盔甲,把他弄得实在有些心痒痒。见他背对着自己把盔甲挂好,不由得心下一动便走了过去,从后头把她抱了个满怀,头埋在她颈窝里吸了一口香气。
顾琰身子一僵,这么些时日下来,手脚上的便宜也不知被他占了多少去。他是存心毁她名声的。想想,她跟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小半月了,就算没成事儿,哪里还有旁的男人肯要她。正想挣脱,忽然听到欧允小声道:“那个刘大胡子,昨天还到我这里来过的,没了!”
顾琰没再挣扎,由得他抱了一阵子才松开手。如今,她也顾不得这些男女授受不亲的话了。反正一个屋子都睡了十多日了。他们就这么一间屋子里呆着,同吃同睡,竟然有了几分过日子的意味。
她也不想那么多了,只担心什么时候死神的镰刀就落下了。也不是没想过告诉欧允,可是这种挑拨人父子关系的话与没有机会出口是一说,就是说了怕也只是死得更快些。
不过,在军营里十多日,倒是让她见到了欧允的另一面。能吃苦,不是少爷兵。就是他说的,吃过真正的苦头,见过了袍泽死在面前,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她原本还以为他当兵同霍去病差不多呢。都是天生富贵,所有的权力罩着,做什么都不怕,没有约束。出征时自带疱厨,拉上几车新鲜蔬菜自用,不愿与士兵同甘共苦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他比霍去病还要天生富贵呢。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是隐姓埋名下基层,从小兵做起,靠军功一步步升迁的。
当然,不是说霍少那样不好。就顾琰看来,霍少的本职工作是打仗,他打匈奴从来没有败绩,那他自用的蔬菜就是*变质也不给士兵吃,士兵们面有菜色,这位少年得志的将军却还在军中玩蹴鞠什么的就是小节了。另一个例子便是爱民如子的李广将军了,可他虽然被司马迁偏爱,但屡屡在战场上迷路贻误战机可不是假的。所以说李广难封,那是该当的。再是得士兵爱戴,本职工作没有做好嘛。
不过,这样的欧允还是让顾琰有些刮目相看。她的转变欧允自然是看在了眼底,自觉将她带来的决定没有下错。就是,年纪轻,火气旺,有时候佳人在侧实在有些煎熬。也不是不想直接把她给办了,毕竟想了那么些年,要说没想过这事儿那绝对是假的。他做梦梦到都不是一回两回了。可顾琰的性子,你就是占了她的身子,她的心也未必会跟着一道走的,反而会把她越推越远。那种事一味用强也就少了意趣,既然迟早是自己的人,那便多等等吧。
七日后,敌袭营。欧允前线迎敌去了,顾琰被几个亲兵护着离开了营帐避敌。她心头很是惶然,如果要对她下手,这便是最好的时机了吧。可是,又不能不跟着这些人跑。不然,留给西陵人杀么。那可就不是被杀死这么简单了。要那么不清白的死去,她宁可死在自己人手里。这一次能不能逃出生天,就要看从小跟着明晖练的功夫有没有到家了。这几个月,欧允化身严师,时时督促,也算是临阵磨枪了。
“怎么会被人袭营的?”仓皇逃窜间,顾琰不忘问道。如果是计,那她应该是会被早早送走才是。
“战场上瞬息万变,我军主力尽出,被潜入的小股敌人袭营也是有的。”不跑其实也不是不行,毕竟营中还有力量防守反击。可是为了以策万全,这些暗卫还是带着她退往山中。毕竟,她对欧允的重要性,这几年这些暗卫也是看在眼底。小爷为了她,连把人带进军营放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的荒唐事儿可都干出来了。只是,顾琰一想到也许要自己命的人就藏在这些人里头,还是有些不寒而栗的。
也有西陵人追他们,顾琰甚至怀疑搞不好这次袭营就是奔她来的。之前废太子就千方百计的想捉她来着。到底和欧允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顾琰自己也说不好。原想着她自个儿不愿意,他就逼迫不了她。远着就成了,话里话外带着疏离,欧允便是再热的心也经不住冰水浸泡。谁想到竟然纠缠到了如今。
还是那日和何山说起来才知道,原来他认定了自己和皇帝口中的云夫人像。不是形似,是神似。还嘲笑她是找爹,原来他自己才是在找娘呢。
不出顾琰所料,大队人马竟然真是绕过两军对垒之处奔她来的。那些留守营中的兵将将人赶出去,见人都离远了生怕有诈,而且打听得跑出去的没什么要紧人物,跑的方向也不是朝着天朝就没有再追赶了,只将营地守严实了。只是这样一来,护着顾琰离开的人马就有些吃力了。
他们的本意是要让顾琰避开这一场祸事,没想到那些人竟不是奔营地去的。如今无法,也只得全力抵挡。为首的关云飞发了信号,见了这个前军在对战指望不上,但中军齐王那里还是能抽调出人手来救援的,等到援军到了就不怕了。只是两下里隔了几十里地,他们还得再撑一阵子。
齐王的人看到了白日的烟花,忙忙的禀报了,齐王只当是欧允有事,立即点了人马来救。而欧允在战场上看到了心头一个咯噔,这才知道西陵人这回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至于消息是怎么走漏的,纸保不住火,他的帐篷里多了个人,吃穿住用的难保不露点痕迹。军中再是排查,也有那藏得深的细作。只好以后再查,现在要紧的是不能让她被西陵人掳去了。她这根藤上可牵着他这个瓜,回头后患无穷。
欧允将敌将斩于剑下,冲杀到孙小丁旁边,想了想道:“我后院起火了,我得赶紧回去一趟。”
孙小丁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心头恍然,原来今天这一出是这么回事儿,点头道:“那你赶紧回吧,我让人给你开路。”
顾琰骑在马上,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倒不是没了,而是沿途都有人留下御敌好给她争取逃命的时间。到后来,连关云飞都和她分散了。身边只留了个胡汉林,也就是日日守在欧允帐外听吩咐和顾琰打交道最多的勤务兵。这么些日子下来,两人也算是熟谙了。这会儿一起逃命,顾琰心头直打鼓。怎么就剩他一个人在身边了,不能是他吧?平日里不说处得多好,也还过得去啊。
胡汉林带着顾琰往山上爬,没路的地方搭把手在前头拉她一把,间或隐在暗处朝下方射上几箭。顾琰身上穿的是欧允十四岁上战场时穿的那身软甲。他那日翻了出来扔给她的,见她穿上果然合适还很是嘲笑了一番她的个头。
顾琰手里握着剑,她跟着明晖一直是练的剑法,剑上也有血,方才也亲手杀伤了几个近前的西陵人。这会儿脸上肃杀一片,匕首藏在靴边,毛笔在袖中,这可是生死关头大意不得。
援兵来得很快,不过山下头还有不少西陵人,半山也有不少。所以,援兵一时半会儿的到不了跟前。顾琰看着胡汉林,后者道:“顾姑娘,还得再往上,别停下。上到顶了才是易守难攻,拖到援兵收拾了下头的西陵人就有救了。”
顾琰心头低估,不是她想的那回事儿么,不趁着这个时候弄死她,等援兵到了还有机会?她可是全神贯注的防备着呢。此时离山顶倒也不远了,也就二三十丈的样子。罢了,上去就能见真章了。
顾琰跟着胡汉林上了顶,胡汉林道:“小的瞧顾姑娘的样子,是什么都看出来了。到了这里,小的也就不瞒姑娘了,小的的确是受命选个合适的时机送姑娘上路。小的会给姑娘偿命的,您放心,不会让您受什么苦的。”
顾琰朝下头看了一眼,半山上人不少,西陵服饰的占少数,可是在上头。等到援兵到了,她已经死了,而胡汉林也因为拼死救护,死在西陵人手里了。真是干净的死法啊!在半山不动手想是怕落了人眼,逼近他们在高处,没准就被人看出了端倪。倒是登了顶,还能遮人耳目。可她也不能不随他登顶,不然就落在西陵人手里了。
看着逼近的胡汉林,顾琰道:“算计得真好!你就不怕在西陵人上来之前杀不了我,他们要靠我保命不会给你机会杀我么?”下头喊打喊杀的声音四起,山顶上呼呼的风吹着。她难道真的只能走到这里了?不行,她怎么都得拼一拼。就算面对天下第一的高手,咱也得有点亮剑精神,不能就这么认怂送了性命才是。不然,怎么对得起明晖,对得起自己?
顾琰大胆亮剑了,可是会被皇帝安排这等重任的会是弱手么。暗卫那都是百里挑一的身手,这胡汉林平日不见出挑,但实际上的身手却是暗卫里都要竖大拇指的。她就是超水平发挥,在他手下也走不到三十招。
“琰儿别怕,我来了!”山下欧允已经赶到,提声喊道。山间飞鸟今日已被惊了数回,这次又被惊得扑簌簌飞起。倒是齐王派来的亲信人马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这位小爷没事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