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菊被人通知,让她收拾了顾琰日常惯用的东西送过来。顾琰也没有多说,只对她交代了一些事情便让她回去了。
如此一来,虽然没有主人,颜宅倒是没什么变化。吴大管事得到小菊传话,颜姑娘有急事外出一段时日,让他管好大大小小的事。有生意上的事如今都是他在出面,这回顾琰也都授权给他。绣坊的事小菊照旧管着,浣衣房也一切照旧,甚至小药房也如常按照顾琰开出的药方在制作药丸施给百姓。王大夫对顾琰的做法很是欣赏,还帮着开了好几个方子,也都是用的同样药效却价格低廉的药材。
面对这样的情况,顾琰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是不是把人调教得太好了,有没有自己都是一个样。这样一来,别人大概也不能知道她是被欧允扣留了吧。不过,她也只能如此。至于方子墨几时能发现,那就只能靠他自己了。她怎么都不能摆出一副向他求助的姿态。不然,欧允非得发狂不可。而且,如果方子墨连这个都发现不了,然后想办法让她恢复自由,那她凭什么信赖他、依靠他。
顾琰不怎么理会把她扣留起来的欧允,却找了个机会问何山,“何统领,我怎么觉得欧允他好像越来越黏人了啊,只是因为受伤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何山看她一眼,“顾姑娘,其实不是小爷在变。而是他上次回来同你道别,你的表现让他觉得尘埃落地了,是默许他了。他认定你们已经是那种关系了,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所以这次受了伤才会对你撒娇的。结果,他才好些你却跟他摊牌,他不抓狂才怪呢。”
顾琰一滞,原来是因为这样。上次他来道别说要上前军去,她的确是没有控制好自己。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一直以来都对她这样的好,如果她听到那样的消息还能无动于衷,就不用一直在心头纠结了。
何山继续道:“小爷生下来云夫人就去了,就由淑妃出面接到公中抚育。淑妃娘娘虽然是他的亲姨母,可是对自己的妹妹怎么都有些意难平,要她真像母亲一样的照顾小爷那也不太可能。小爷出生那会儿,她可还没绝了生儿子的希望呢。皇上又是个大男人,再加上国事繁忙,再是疼爱平日里能关照的也有限。那会儿后位上又是对云夫人和小爷深恶痛绝的废后,她虽然不能明着对小爷怎样,但是暗地里有一些闲话也传进年幼的小爷耳中。就是这回,那么多脏水统统泼向云夫人,可皇上也好,小爷也好,都没法子站出来替她辩解一二,他们心底的煎熬可想而知。”
是,皇帝没法站出来,他越是出声,那些儒生朝臣对云夫人会越痛恨,越是认为她狐媚惑国。而欧允,他也不能。一来现在风口浪尖的,众人对他的身世本来就抵触甚深,二来他现在说话也没什么分量。他既没有晋王得文官清流看重,也没有齐王在军方靠战功得来的威望,甚至连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都没得。所以,那件事爆发之后他一直都憋着。原本以为终于和她同心了,结果她又怕死得紧,不敢接受他的感情。不但如此,还一心要逃开和旁的男人在一起。
顾琰怔了一会儿,说起来欧允是万千宠爱在一身的长大,可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从小受皇帝偏爱,那些妃嫔和皇子公主焉能不羡慕嫉妒恨,身旁的太监宫女又全都是一味顺着半点不敢违逆。这样的环境他没长歪其实就很难得了。至于他如今这种霸道行径,发生在被一国之君那样骄纵的他身上,其实再正常没有。
何山叹口气,“当然,顾姑娘的顾忌,我也是知道的。原本小爷和晋王关系一直很好,这样皇上即便龙归大海也不用担心小爷将来不被新君善待。说句实在话,小爷从小被偏爱,就是晋王心头也难免会有些不舒服。可晋王的心性,这些都是小节。但如果加上姑娘的事,他心头难免不留下疙瘩……这样一来,皇上的确是怎么都不可能接受您同小爷在一起了。”
顾琰苦笑,所以,欧允这么做是可以理解的,皇帝有除掉她的心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谁来理解一下她呢?又不是她勾得晋王和欧允两兄弟都来喜欢自己的,她好不容易重活一次,难道对情爱没有憧憬,不想将上辈子都没尝试过的爱情一并享受一下?
“皇上对小爷从来都是予取予求,不管大事小事从来都是皇上迁就小爷。大概因此他才觉得这一次要让皇上改变主意也不是难事儿吧。所以,他对姑娘的苦衷才不能体会到。”何山中肯的道。
顾琰叹口气,难道要她去对欧允讲,和你在一起你家老头子会杀了我。就是讲了他也很难相信吧。而且,她又不是嫌命长,去跟欧允讲皇帝的坏话。皇帝对这个儿子有多么的上心,那是不用再强调的了,会容得自己在欧允面前中伤他?谁知道现在欧允身边这些人,哪一个会突然翻脸要她的命。他们,可都是皇帝派在欧允身边的。她哪里有机会将这些话说出口。就是眼前的何山,顾琰都不敢全然信任。这座宅子里,她唯一能确定不会对自己下毒手的只有欧允而已。
千错万错,当年她不该僭越身份把年三十夜跑到顾府的欧允当成朋友对待,如今她更不该再和他遇上。都怪废太子,如果不是他说动西陵发动战争,欧允就不会到边城来。他找个一两年、两三年找不到人自然只有作罢。之前把明晖和祖姑婆的面子都用上,皇帝其实已经是放了自己一马的了。要知道,他可是认定自己会危害到欧允的。即便他私心里对她有些好感也是枉然。可是,自己也只是不想死而已,有什么错呢?
如果、如果如今的欧允能像晋王那样独当一面,甚至监国都能监得很好,也许自己便能放心的依靠他了。其实欧允也很努力了,那几回看到王大夫给他换药,身上也是有好些处伤疤的。他并不是个啃老族,但是他的爹太强大了。所以导致人先看到的都是他因为身世带来的种种好处,而忽略了他自身的努力。正因为他的强大大多是他爹给的,所以一旦他爹要出手,让人实在很难对他有信心。
欧允这会儿在练功房打木桩子,王大夫急得团团转,“小爷,要循序渐进啊,你怎么跟自己过不去呢?”
欧允充耳不闻,一招一式都在发狠,把木桩子打得噼啪作响。
如是几日,欧允都没有来看顾琰。顾琰也没有提出要见欧允。直到休整中的孙小丁来看望欧允。
孙小丁坐下,掏出一封信道:“我媳妇儿给顾姑娘的。”
欧允有心事,没留意到孙小丁的称呼从‘秦氏’变成了‘我媳妇儿’。他一扬下巴,下人接过信给顾琰送进去。
孙小丁挑眉,看到下人是往后面内宅走。欧允肯定是每每跳墙,难道这下人也是要跳墙过去?不至于吧。他还以为小舅舅会顺带捎过去呢。
“小舅舅,顾姑娘在、在里头?”那是内眷住的地方啊,顾姑娘怎么可能没名没分的就住了进来?
“嗯。”欧允擦着剑,闷闷的应了一声。
孙小丁盯了欧允半晌,“你来硬的了?”
欧允把头扭到一边,没有说话。
孙小丁道:“你真的来硬的了?”
“我的事,你少管!”
孙小丁摊手,“我哪敢插手长辈的事。只是小舅,我觉得你这样对待顾姑娘有些不妥。”
不妥,何止是不妥。可是,他从前顺着她,她都要跟人私奔了。如今,除了把她这么关起来,欧允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他看向孙小丁,想听听他的下文。他这么说许是知道些门路。
见他看过来,孙小丁便斟酌着开口,“小舅,你何等品貌,犯得着在一棵树上吊死么。就这么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怎么行。”
欧允便转开了头,“这话是别人说也就罢了,你小子……”想说你小子当初还死活想同我争来着,不过受了自己诳,加上底气不足不敢争到底而已。可是转念一想他如今同秦氏似乎当真过得挺不赖。难道,真的该想一想换人的事儿?反正她也不待见自己。
可是,有时候又分明感觉得到她对自己不是表面上这个样子而已。尤其那日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抱到了她。她是真的在为他担着心。难道,真的都只是拿他当朋友而已?如果此时放了手,那日后岂不是得叫她一声嫂子。他实在是有些做不到。
这便是从小受到的教养不同了,孙小丁从几岁起就天天听母亲念叨‘凡事都要让着你小舅舅些’,而欧允除了不能拿着玉玺玩儿,其他诸如上房揭瓦那都是小事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废太子就是因此特别的讨厌他。所以,要他学会放弃那真的是比登天还难。
孙小丁走了,欧允独个儿卧在云榻上出神。那日她对姓方的说什么来着,‘靠爹靠老,靠男人男人心长脚’。所以,她才如此么。这么说她也在担心将来的事。这么看来,她倒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想跟着晋王的。这个问题他也不是没想过,他又不是万事不走心的人。
老头子在,他自然是千好万好。可总会有那一日,到时候龙椅上换了人,他的日子必定不如此时好过。如果识相,倒也不会太难过就是了。富贵闲人还是做得了的。他从小就知道,他可以是老头子最爱的儿子,但那把椅子同他却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他就是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连出生的玉碟都没有的。不过祸福从来是不分的,他这样没有上皇家的名册,就不会有谁拿他当对手看。毕竟在皇家,老头子的偏爱固然重要,但什么都重不过储君之位。
好吧,靠爹爹老他是明白的。靠男人男人心长脚,她是对他没有信心呢。可是,姓方的就让她觉得这么信得过?那可不是一个好拿捏的人呢。欧允也算是在方子墨的计谋下打了几仗了,越打越觉得那家伙果然不简单。竟真是个出将入相的人物。
孙小丁说她性子不同于其他大家女子,和秦氏倒是有几分投缘。这样的人来硬的肯定不行。还劝他最好是去跟她好好的谈谈。好吧,也是该谈一谈了。至少上回谈了一次,她告诉了他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虽然听着无稽了一些,但至少一下子把最大的劲敌给剔除了。而且她还自己在晋王跟前把话都挑明了说她不等,让晋王很是内伤了好一阵子。他说了的,如果日后真的不容于新帝,他惹不起躲得起。只是想一想那日离京前和晋王对坐,说了几句各自保重的话就无言了,还是有些喟叹。
欧允走到顾琰住的院落,就见到一个不知什么材质的圆盘飞了出来,然后是‘汪汪’叫着欢快跑出来叼起圆盘往回跑的卡拉。看到他还停下来外头看他两眼,两只眼睛水汪汪的,一脸的纯良。想对他叫两声,圆盘便掉地上了。忙不迭的低头又含了起来,以报讯一般的姿态往半月门里冲。欧允便跟在它后头走了进去,就见到它抬头人立着将圆盘递送到顾琰手边,两眼亮晶晶的,写满‘求再扔’。
顾琰咋见欧允,略楞了楞,便没有伸手去接圆盘。卡拉不能人立太久,放下两只前脚,疑惑的望着顾琰。
顾琰朝欧允屈膝福身,又弯腰拍拍卡拉的头,唤了丫头过来将卡拉牵了下去。
欧允前几日都没有在顾琰面前出现,便是因为不知道这样撕破脸之后要怎么相处。这会儿见她还有心逗狗便冷声道:“你倒挺会过日子!”这会儿的顾琰自然被剥夺了易容的权利,在阳光下看起来颇有些明艳无双的意味。毕竟是渐渐长开了,青涩褪去,有了少女的明媚与曲线。
其实顾琰心头很是烦闷,谁在随时可能被人弄死的情况下还能心态平和悠闲。只是憋闷了几日实在无聊,卡拉咬着她的裙摆拉她出来玩耍便出来散散心。这会子被他一见面就夹枪夹榜,心头升起些不悦来。但还是没有出声。
欧允看着她,“你舌头被猫叼走了?”以往这么说她,肯定是会被呛回来的。用她的话说,大家是朋友嘛,朋友之间就是不分高低贵贱的。
“没有,你受伤不能去战场,心头自然是不舒坦的。”
欧允冷哼一声,他不舒坦可不单单只为了这一桩,更多还是因为她。
“把我堵在门口是什么意思?茶都不请我进去喝?”
顾琰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说笑了,我不过客居于此,你才是主人家呢。”她想了想如今称呼欧允什么好,可是想来想去,还是省了最好。不然,看他现在混身都是刺的模样,她怎么称呼都是要被挑刺找茬的。
两人入内坐下,欧允四下打量了一下,因为小菊拿过来的东西,这里也算有了几分她的个人特色。侍女端了茶上来,欧允问道:“住得可惯?”
顾琰还是没忍住,“比那一个月好多了。”她如今算是贵客,比那一个月坐监还参考受刑什么的好多了。
不知怎么的,被她刺了一句心却往下放了放。她方才一直客客气气的,还真是让他有些不习惯。
顾琰看着欧允,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却坐下喝了一会儿茶也没有开口。见她看过来才道:“我来问问,我什么地方让你觉得靠不住了?”
这会儿自然是清了场了,就连何山等暗卫都不在。总归说这个对欧允来说还是有些难堪的。哪怕那些人撞见过数次他吃她冷遇也是一样。
“害怕我的心长脚,就不怕旁人的也是如此?好歹你我认识也有七年,难道比不得旁人短短几个月?”
这个,自然也是顾琰推拒欧允的一个缘由。他年岁还轻,性子还没有定,将来会遇上什么人什么事不好说。可是方子墨不同,他经历过坎坷,而且他们能够彼此明白。
“你照实说就是,不用怕伤人。反正,我被你伤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顾琰静默了一会儿道:“我喜欢年岁大些的。”
欧允看她一眼,“我比你大五岁。”说完想了想,晋王大她十岁,姓方的大她十一岁。她还真是喜欢年纪大的呢。上上下下打量她,“你这是找爹呢?”
顾琰抿抿唇,“你不觉得我一向比同龄的女孩儿心智来得成熟?”
欧允当真想了一下,好像是有点儿。那会儿她七八岁,就很少像十七现在这般娇憨。想通了他脸色有些难看的道:“你这是嫌我心智不够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