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说呢?
安心的这个答案是很“投机”的——颇有一种“一箭射穿人的膝盖”的巧合。可实际上这个“答案”却既不投机,也不巧合,它是蕴含了一种思辨的机锋的:御古今之变,执古之道,御今之事……其不变之理,是可以应付变化的时事的。
古时:
人皆以为群山之有神主,有“操蛇之神”掌其权柄,有“夸娥氏”可以将山扛起,负于它处。
又有驭山的神鞭,一鞭下去,就像是放牧的时候抽打牛羊一般,将山驱赶到另外一个地方……
这些“概念”使得古之修士可以移山、填海,利用“概念”驱动“概念”,做出种种的不可思议。可至于“今时”却不成了——今时的“概念”,是无人可以撼动山岳的,便是再大的气力,也无法让山岳移动:可以将它摧毁,切割成土包,一车一车的拉走,换个地方,却绝不可能有一个神明将山整体的背负起来,挪到另外一个地方……这种“概念”是违背了人的认知的。
“概念”已经不成立,那便什么都不是。
……
安心的这个“答案”便是用“今时”的“移山”的概念不能成立、无法形成一种共识性的概念,对这个问题进行了釜底抽薪。
这就是“解决不了问题,就去解决提出问题的人”——针对问题,总是要从简单的方面入手的!
安妙真说:“那……如果,妈妈是说如果哈。如果你是在《西游记》里,一个这些概念都是存在且成立的世界,你遇到了银角大王,银角大王拿山来压你,你该怎么办?”又将问题的“前提”补充了一下,“不要说以后,也不要说你做不到的方法——什么定啊、守啊的不要说……”
安心“啊”一声,送给妈妈一双白眼,妈妈这分明就是刁难他呢!“定”和“守”不说,还能说什么?
“定”和“守”实是两个好办法——“定”的住,那银角大王移来的须弥、峨眉、泰山便是梦幻泡影,有和没有并无多少区别。因为这个“概念”根本就影响不了定住的心意……“守”也是同理——“守”住了,山却根本压不住,山一落下,压的便是虚空。因为山的概念,是压不住守的真实的。
虚、实有界。
……
可既不能“定”又不能“守”……
……
“我可以——”安心寻思了许久,便想出了一个办法。“有了——我可以让夸娥氏的力士替代我。我不能担负一坐大山,但是夸娥氏的力士是可以的。既然他们的概念是存在的,那我就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利用标示物锚定对方……建立联系之后,把它转移到我身上,我把自己藏起来……”
安妙真眼眸一亮,问:“哦,那你想要怎么藏?”
“我可以……我可以把自己藏在石头后面,树上……它要拿山来压我,肯定是要找我的。可是他对准的是我的身体——偏偏,我把自己藏在了别处,它压下来就不会压住我,反倒是我身上有夸娥氏的信息,然后……”
然后……山就自然落在夸娥氏的身上了。
安妙真说:“哦……意思是改变自己的标示物?你人原地不动,然后用神去进行移动,你的元神跑到树的背后、石头后面藏起来。”
安心说:“嗯。”
安妙真“啧”了一声,说:“你可真是一个小机灵鬼。”
安心说:“那必须的!”
……
多简单呢。
……
安妙真屈起一截蟒蛇身体,形成n的形状,用手搂着轻轻晃,歪头和安心说:“宝贝儿,你可知道古时候是有藏魂术的——就是一些修士,为了斗法的时候保全自己,就把自己的魂魄藏在一些隐秘的地方。可能是在一块石头下面,可能是在井里,也可能是一条腰带,还可能是在别人身上……”
“他们怎么藏的?”
……
“和你一样——应该是更繁琐了一些。但方法是一样的,都是找一个东西,然后魂魄藏上去,再把东xZ起来。”
……
“妈妈,我刚想到一个好玩儿的。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把自己的精神好像是雾气一样散开,遍布周围。只要这些雾气足够的稀薄,那别人是不是就会注意不到我了呢?你看,如果我们注意看一个人,这个人会有反应,只要我们不注意,这个人就不会有反应了……如果足够的低……”
安心又是一个充满了奇思妙想的“脑洞”,本质的思路就和蹑手蹑脚的躲猫猫一样,只是运用到了意识上。
安妙真一笑,说:“当然可以呀——这个可是士兵训练的基础能力之一哟。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自己遁入虚无,别人的眼睛虽然能看到他,耳朵能听见他制造的声音,可是却依旧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因为人的注意力是无法集中在他身上的,他是虚无的。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岂非很可怕?”
安心说:“那还可以转移到别处。我不散开自己,而是让自己去另一个地方。就比如我躲在南边,那我让自己的神跑到北边去……对方感觉到了一丝,他以为人在北面,实际上在南面……”
安妙真:“……”
安心的“脑洞”却没有就此结束——类似战略欺诈的套路简直太多了,说了一个就又蹦出一个:
就比如集中在某一块区域,本身的散开或者集中,亦或者是同时分出几个方位,制造一种若有若无的威胁——明明找不到目标,却时时刻刻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就比如“化”成和周围环境一样的花草树木、蛇虫等等……再散的薄雾也可以看得见隐约的光色,但一片森林中的树木,却难以分辨真假。
安妙真又是“啧”“啧”,说:“……小脑瓜里尽是些什么呢。咱家宝贝儿以后一定是一位战术大师。”
这些套路之骚……若是运用的时候再灵活那么一丢丢,估摸着好多人都要被玩儿死。
安心说:“我不要当战术大师——我以后要和妈妈一样,当科学家,研究很多东西。”
安妙真笑,说:“那可白瞎了这天赋了。”
安心抱住妈妈的尾巴,在鳞片上蹭蹭,说:“我要是遇到了银角大王,他们的七星剑、幌金绳、芭蕉扇、紫金红葫芦、羊脂玉净瓶就都是我的。它们两个太蠢了,什么当都上,什么亏都吃……我骗他们都有负罪感。”
“那是……咱家宝贝儿多聪明呀。”安妙真用蟒蛇尾梢的爪子弹了一下安心,“不过又说回来,你说那些神仙神通广大的,要是脑子还足够数,凡人还怎么活?这个大概就是自然生态的一种平衡:身体赢弱的凡人,就脑子好使点儿,许多问题就可以用脑子解决。妖魔么,神通广大,就脑子差一点儿,彼此存着一个平衡……”
安心说:“好有道理。”
安妙真说:“故事毕竟是人心所相……凡相由心声,其智慧也不过人人心之所以生……人的智慧,是上限。”
一个智商90的人是无法想象出智商120的聪明人的,90的人能够想象的上限应该是60左右……
安妙真将尾巴从安心怀里抽出来,随口说:“抱着热烘烘的……去拿魂玉,进里面溜达一圈就该睡觉了……”
安心唉声叹气:“就知道躲不过这一遭……”
“我也盼着你早点儿过呢。你要是早一天过去了,也不用遭这个罪……自己努努力啊!总也要让人看得见进步的……”
安妙真用尾巴撵着安心上楼去,将屋子里的魂玉取出来。便将蟒蛇身体搭成了滑梯,让安心骑着从楼上滑下来。安心双脚一落地,就跑到安妙真身旁,依偎着安妙真,平静了心意,开始以“非想”进入到血色甬道之中。
……
暗红的甬道,前后都被黑暗吞噬,看不到来处也看不到尽头,强烈的黑暗、窒息和压抑啃噬着人的精神。
墙壁上怪诞的纹理让人忍不住心烦意乱,生出一种眩晕、恶心感。
……
“呼……”
安心只觉眼前一亮,便脱离了甬道。唯有身上的那种阴冷、小鼓一般跳动的心跳和头晕、头胀、恶心的感觉是真实的。
安妙真抿唇一笑,轻轻给他擦拭了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夸了一句:“有进步哦,这一次比以前多走了大概十多米呢!”
安心说:“我感觉这一次我一共走出去三百多米呢。一步是一米多一些,我人小。可是这甬道好长……”
三百多米,怎么也应该到头了……可事实上却没有。他根本就感觉不到甬道的尽头在哪里。
尽头——
在意识的世界里,所谓的“尽头”便真的是尽头。这本就不是一个存在“距离”的世界,又怎么可能走到头呢?
这就是一条走不到尽头的路——路的尽头在天涯,人又如何能够走到天涯?
安妙真一边“嗯”一边揉一下安心的头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