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停车场”为何是一个小巷子这件事安心只是想了半截,一念还未生全,便又成了对这辆黑色带篷马车的好奇——这种马车的样式古怪,是一辆双轮马车,车轮非常靠后,一米高的木质车轮缠了一扎又一扎的麻绳,形成了轮胎一样的纹理,可以有效的抓地、防滑,亦能一定程度减震。车轴距车厢后边缘的距离大概是三十厘米左右,恰是在车厢内的座位下方,车轮足有二十厘米是在车外的。黑色的车厢,在两侧的车门,后侧的篷布上都留了窗口,规格是二十厘米宽,三十厘米长,填充窗口的是一种油脂浸润过的、半透明的纸。车厢上方是一个露天的位置——那是车夫的驾驶位。
安心好奇这辆马车时,心头便自然多出了一些信息。这是一辆时下流行的马车,这种双轮马车稳定性极佳,深受贵族、商人们的喜爱。是出门代步的绝佳之选。
……
这辆马车的“驾驶员”就蹲在马车旁,抱着一根鞭子等着。听见了老妇人声音就忙起身来,凑近了点头哈腰……
“夫人,您出来了?这位想必就是安心先生……天气有些冷,还请快些上车吧。”
车夫显得极殷勤。
安心掩一下鼻子,很不经意的退了半步。这车夫一身油腻的看不出本色的棉衣,袖口、领口“油光可鉴”“光彩照人”,像是盘出了翡翠的质感,且还是极为稀有的黑翡翠,内中嵌了一些白霜的黑。常年不修剪、整理的栗子色卷发长到了肩膀,胡须也一样卷着,邋遢的一绺一绺的。胡子上还洒脱不羁的沾黏着一些菜汤,味道冲人……一下子,安心就感觉到了这个游戏森森的恶意。
这是一个很邋遢的人……不,应该说,这是一个这个时代很常见、很普遍的正常的男性,人人都是这么邋遢。
“安心先生……”
夫人邀安心上了马车。车夫帮忙关好了车门,驾着车出小巷上了正路,而后就朝着羁押犯人的警局一路小跑。
马车小跑起来的速度非常舒服,既不显得颠簸,又速度奇快。安心颇为新奇的看着窗外模糊的风景,随口说:“这里的道路很平整——要不然坐马车,会是一件很遭罪的事情。”说完,心头就又升起了一些“明悟”,仿佛是他本该知道的一样:城市的道路是明轩马车公司和市政照明集团一起承包、修建的。作为修建方,他们从市政府那里获得了一种类似于“税收”一样的权力。即:每一位市民都必须缴纳一定额的道路灯光照明费,每一位市民都必须缴纳一定额的养路、护路费以及公共马车磨损费……至于乘坐马车,那是要另外花钱买票的。安心“啧”一声,心说:“这背景……秀得人发秃。这样的行为,说是敲骨吸髓都不为过了——剥削,这就是剥削吗?”
安心说:“夫人,说一说您儿子的情况吧……”
“我的儿子叫梅可夫,一年多以前他认识了一个妓女,这一切都怪那个妓女,都怪她……如果不是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老妇人开始讲述自己儿子的故事,安心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的听——
话里的故事很明显,也很简单,老妇人的儿子一年前就喜欢上了一个妓女,结果这个妓女两周前突然死了,经过调查,警方认为是她的儿子梅可夫杀死了妓女,老妇人只能找到了安心这里。
话外则是老妇人对儿子妓女女友的厌恶,那种厌恶浓郁的都要溢出了。用老妇人的话说,就是:
“我们是贵族家庭,如果娶一个妓女进门,那简直就是家门不幸!他们的婚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承认的。所以梅可夫宁愿和那个妓女一起私奔,离家出走,他要抛弃一切……都是那个妓女,让我的梅可夫连家族的荣誉、连我这个母亲都不要了……如果不是因为……她该死……”
安心一言不发,轻轻摩挲着极为顺手、习惯的胡茬,心头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违和感。只是想着……
怎么感觉这个老妇人就是凶手呢?
……
毕竟游戏中的故事不是现实,它是追求一种“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效果的。只有最后的凶手出人意料,犯罪的手法新颖脱俗,让人充满了“哇塞”的感觉,那才是一个好的游戏或者说好的故事——所以凶手大概率就是让人想着最不可能的那一个。于是,安心就将老妇人定为了“嫌疑人”之一。
不多时,马车就在警局门口停下来,安心算是警局的常客,警察们见了安心纷纷打招呼,安心也客气的点头致意。
警长得知安心到来,便从办公室出来,大声的问候:“哦,安心先生……梅夫人竟把您请来了。”
安心说:“我们还是先办正事——等闲了我请你喝茶。”
警长说:“一起去。”
有警长陪同,见梅可夫这件事就变得容易了很多,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手续。梅可夫穿着重型犯才会穿的拘束衣,拘束衣很长,一笼统到了脚底,下摆又细又拘束,令人只能小步的挪,双脚套着连着拘束衣的袜子,双手在胸前交叉,袖子被向后拉紧,锁住了。口部则是被佩戴了限制器,防止犯人自杀。
梅可夫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窝深陷,看起来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
狱警解开了口部的限制器。
梅可夫活动了几下酸胀的咬合肌……
“梅可夫先生……我是安心,是一名侦探。您的母亲雇佣了我,来查关于旦春桃小姐身死一事,希望您能配合……”
……
“呵……没有什么好说的……”
“梅可夫,注意你的态度……”
狱警用警棍敲击铁栏杆,发出一阵刺耳、渗人的“咣”“咣”声,梅可夫却不为所动,就像是没听见一样。
这就是一个心死了的人,他拥抱着、渴望着死亡的到来,他并不期望活着,于是也就不在乎任何的威胁。
他也不愿意多说一句。
回到警长办公室,警长和安心说:“你也看到了。虽然这件案子还有一些疑点,可他愿意认罪——我们没有什么办法。安心先生如果能够有所发现,那是再好不过……吕成,来一下……”警长叫来一个叫吕成的年轻人,让年轻人将相关的卷宗都拿过来,交给了安心:“所有的都在这里了,你慢慢看。”
安心就在警长办公室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开始翻阅案件的卷宗,卷宗里面记录了旦春桃详细的死亡地点、死亡时间、死亡方式。
地点:就在旦春桃、梅可夫临时租赁的一户郊区的住房中。
时间:后半夜的时候。大概两点钟。
死亡方式:……无明显外伤、无搏斗痕迹,死者也无中毒迹象。经过尸检给出的结论是意外猝死……
随后警方调查发现旦春桃服用过一些类似兴奋剂药物,又循着线索找到了梅可夫头上,梅可夫直接认罪了。
如果只是从死亡的地点、死亡时间、死亡方式看,这就是一次很普通的意外性猝死,是并不需要任何人进行负责的。假如这个案子到此为止,那一切都很正常……可偏偏,不正常的是接下来的展开——如果是意外性猝死,那么梅可夫为什么会认罪呢?就算是殉情,也不是这么个殉情法。
……
“如果一件并不复杂的事却明显违背了大众的认知,做出了很蠢、很反常的行为,那么这件事本身就是问题!”
这是基于“人性”的统一而导致的一种必然,“犯蠢”本身并不是因为自身的愚蠢,而是因为不得不蠢。
蠢——即问题。
安心再次想到了老妇人,心中念头就如烈火一般燃烧着……“是什么让他甘愿认罪,用这种方法去殉情呢?似乎也只能是亲人了——一个他明明知道,却无法复仇,甚至于为了防止暴露,还要这样顶缸的人。她为了自己的儿子,完全可以做这样的事……或者说,她没想到儿子会选择认罪……”
但——
这只是一个想法,是不能作为一种事实的。这种想法警局里每一个人都有,但每一个人也都明白,想法只是想法。
安心深吸一口气,心说:“还是需要口供,需要证据链。物证、人证,以及一些他们不曾注意的细节……”
有了想法之后,安心就归还了卷宗,和警长道别。离开警局就找了一辆出租马车。先是吩咐马车夫回事务所,才走过两条街道,就又让车夫转到了外环路,一路朝着旦春桃的家狂奔过去,人在车里几颠簸的散架了。到了目的地,安心便嘱车夫:“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这里雇一辆马车可不方便。”
车夫竖起三根手指:“一来一回,你付我三趟的钱。”
“好。”
安心并不计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