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听到了声响,却没有听清皇帝说了什么,只觉得那声音好远,心底尖锐的痛苦压制不住,化作了鲜血冲破胸腔。
徐悦见青砖上点点深沉之色,心跳漏了一拍,木然的抬手接住她倒下的身子,娇嫩的鹅黄色上沾了点点血色,触目惊心的刺在他眼底。
皇帝拧眉站起,挥手让江公公去喊太医。
江公公应声,匆匆跨出店门支了秦宵去叫太医,“快去快去,莫要磨蹭耽搁!”
太医匆匆而来,把了脉,说了一通,最后总结为“气血攻心”。
皇帝沉着神色问徐悦,“她是一向胆大的,朕的面前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朕也未曾怪罪,只那一问,何至于让她惊怒至此?”
徐悦盯着床上一片苍白的妻子,神色中亦含了疑虑,“臣只知她很害怕云南开战,似乎料定了云南会出事。去年围猎时,臣便察觉她对云南之事的不安,是以,陛下计划攻打齐、衡、南晋之事,臣半字不敢在她面前提起。”默了默,又道,“不知陛下可听说过京城有一间茶楼叫做鸿雁楼。”
皇帝点头道:“朕知道,为了这间茶楼慎亲王和李锐还闹过一阵。”
徐悦容色微敛,微顿了半晌,似在考虑如何措词更为妥当,“鸿雁楼从前本是她的私产,只是那阵子一直有人闹事,正巧慎亲王想要买下,便转给了慎亲王。茶楼里那些说书的老先生都是江湖中人,都喜周游列国。”
“臣当初提议联合齐、衡二国攻南晋,便是听她提过,她曾在与他们闲聊时晓得南晋招兵买马之事,不过是因为消息未必确切这才未有据实上报陛下跟前。鸿雁楼那样的地方非富贵不入……或许她从他们口中还得知了什么隐蔽之事,也未可知。只是她也甚少与臣说起,臣也无从探知。”
皇帝的眼底多了几分漆黑的凝重,缓缓踱步到窗边的太师椅坐下,指尖跑马似的弹在椅子的扶手上,静静的,却敲得叫人惊心动魄的慌乱。
鸿雁楼出入非富即贵,能探知的秘密绝对不会少,那么当初李锐的人暗中密报京畿衙门说鸿雁楼窝藏叛王遗孀,是何用意?
皇帝抿了抿薄唇,沉声喊道:“江福。”
江公公躬身上前,“奴婢在。”
“管好延庆殿的舌头,今日的话若有半字透露了出去……”皇帝精厉的目光刮过江公公的面孔,“你知道后果。”
江公公悄悄睇了眼昏睡不醒的灼华,心下为几个皇子擦了擦汗,“奴婢明白。”
灼华醒来的时候皇帝和徐悦都不在,唯她躺在东偏殿里,她认得这个屋子,是因为上一回晕倒中毒她也来过。
想坐起来,发现没什么力气,心口有些痛,仿佛气血不畅的感觉,灼华坐在床沿缓了缓精神。
守在殿门口的秦宵听到动静进了殿来,看她醒过来,微微一笑,开口道:“乳母陪着两位小公子在隔壁歇午觉,有禁军守着。午膳的时候御膳房给两位小公子做了蛋奶羮,大约是小公子们头一回吃吧,很是喜欢,吃的时候十分惊讶的表情,很可爱,吃的也很好。”
灼华听着温柔一笑,这两个孩子总是叫她忍不住的心中柔软。
扶着她在临窗的锦杌坐下,微微支开了窗棂,让清新的空气缓缓淌入,将暖笼里的药碗端了给他,秦宵又轻语缓言道,“太医交代了,郡主需保持心情愉悦才好,气血攻心最是伤身。”
气血攻心?
灼华拧眉担忧,是啊,今日失控了,实是前世记忆太痛苦,她心中的愧疚压过了一切,一时间难以控制心绪,也不知是否连累徐悦被皇帝疑心涉足党争了,默了默,问道:“陛下他、可说什么了?”
秦宵微微垂首,回道:“陛下只说,让江公公管好延庆殿的舌头。”
灼华惊疑不定,似有细细碎冰落在心尖,寒凉了一身,皇帝虽恩宠,她到底不是亲生的女儿,更何况,此事涉及了巍巍皇权下的争斗,皇帝自然千万个疑心。
心绪飞转,轻轻咳了一声,只觉喉间掺杂了丝丝血腥气息。
秦宵见她神色苍白起来,似乎思虑甚深,一惊之下忙低声道了一句“安心”,又抿了笑意,催了她趁热将药喝了。
灼华听了安下心来,他是伶俐的,既这样说,便代表陛下还不至于想追究什么,至于怀疑或者旁的什么便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想办法把押运粮草的人选,定为信得过的人才好。
吃了药,灼华才惊觉如此便不好再给孩子喂奶了,心里又恼了几分,都是这个李锐!
心中想着,眉心莫名的一跳,一抹光亮闪过脑海,她蓦的闭眼去捉,细细一思量才惊觉其中关窍。
袁颖虽聪慧,却不懂战场之事,她为何会算计的如此精确,晓得她怒意会在哪一个点上暴起?会失控?云南攻打南晋之事她会暴怒,仿佛也只有淑妃和李彧知道,但淑妃虽厌恶痛恨自己,可那些小伎俩的心思已经被她拆穿,又被她如此警告,这个节骨眼上还不至于拿来算计她,那么,便只有当时在场的人才会泄露出去。
蓝氏?万钧!
不,蓝氏与其亲族如今与李彧牵在一根绳上,即便她嫉恨她嫁了徐悦,也不会蠢到拿亲族的荣辱兴衰来算计。
那么只会是万钧了!
淑妃精明,却不想被身边的人狠狠摆了一道。
袁颖啊,好谋算,她晓得自己会怒、会担忧,皇帝提起自己必会忍不住的一问,一旦问出口,便有偏帮李彧而构陷李锐的嫌疑。
自古帝王多疑,一旦皇帝起了疑心,涉及其中的人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惹皇帝多思多疑,那么到时候真的战事起,想必李锐这个身经百战的武夫皇子自然要比李彧更得器重了。
而徐悦这个心腹,怕也不再是心腹了。
闭了闭眼,只觉脑子里嗡嗡直响:“徐悦在陛下处么?”
秦宵点头道:“方才陛下着人去请了五殿下、六殿下还有公孙忠大人、傅潜大人、袁尛大人进宫来,徐大人也在御书房,大约是有事商议。”
灼华的手指下意识的相互磨砂着,皇帝这是在试探么?
想了想,她问道:“方才徐悦是否与陛下提到了鸿雁楼?”
秦宵的眸中透了几分薄而透的赞赏,“是,陛下似乎有所思虑。”
灼华长长舒了口气,至少皇帝的怀疑不只是落在她们身上了。
“后宫是否有什么消息过来?”
秦宵压低了声音将这几日宫里的动静都细细说了与她听,然后又道:“方才淑妃娘娘身边的晴天来话,皇后娘娘那处已经开始了。”
“开始了呀……”灼华笑了笑,细细一想他告知的细枝末节,招了秦宵近来,小声在他耳边道:“你帮我去皇后娘娘那里一趟,这样说……一定要记得避开万钧此人,消息必不能落在了他的耳中。”
她细细的说着,秦宵听得认真,神色淡然中透着一丝丝欢心的愉悦,听罢敛了神色点头应下:“奴婢明白,郡主放心。”
秦宵去的匆匆,回的安静,未有惊动了什么人。
他回来不多时,皇后娘娘便带着一脸苍白虚弱的赵氏过来。
皇帝见皇后亲自来禀,晓得怕不会是小事,又与大臣们说了会子便叫了“散”。
李彧和李锐各自去了生母那里请安。
回了延庆殿,皇帝看到苍老又气息短促一副垂危之态的赵氏,浓眉一拧,“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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