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垂首谨言:“宫中失火,赵嫔被困火中,幸禁军警觉及时发现,这才将人救了下来。眼见赵嫔出来时无有动静,伺候赵嫔的奴婢出言赵嫔乃厌世之下焚火自尽。臣妾惶恐,嫔妃自戕是大罪,会连累亲族。陛下宽仁,自来善待公众妃嫔,赵嫔何以要自尽,还闹得沸反盈天,到底还有三殿下和皇孙在世上的。”
“臣妾请了太医赶紧救治,她却说自己并未有自戕之心思,是有人存心暗害,起火时她想跑出来,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那么小小奴婢何敢出言说自己的主子是自戕?这些年幽居同鹤仙馆也是谨言慎行,每月该给的份例陛下和臣妾也不曾短了她,每月还叫她见一回皇孙,她何以要自戕?臣妾实在惶恐,亦不敢去深想,若赵嫔真被落了个自戕的罪名,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皇后的话说了三分,却戛然而止,恭然下跪,神色黯然有愧,“是臣妾的过失,未能整肃后宫,才叫宵小之人动了如此恶毒算计。”
皇帝神色有几分月淡霜浓的意味:“算计的又何止是宫嫔皇嗣,后宫出了焚火之事,皇后这个中宫娘娘岂不是显得无能了?”
有风徐徐灌入,带来一阵沉重的透骨,深处皇帝的寝殿里,挂在帷幔下的素银镂空相球摇曳着,殿中回荡着这样空灵而茫然的声音。
皇后双手交叠伏地叩拜,“臣妾的过失,请陛下责罚。”
皇帝微微抬了抬下颚,江公公扶了皇后起来,笑吟吟眯着眸子道:“娘娘言重了。陛下是皇帝,皇帝不会有错。娘娘乃中宫皇后,后宫之事皆是娘娘说了算,娘娘又怎会有错。”
皇后抬眼看了皇帝一眼,见他神色平静如秋水,投进的光线落在他面上,平添了几分暖调,默了须臾道:“那奴婢是赵嫔的心腹,伺候着也有十多年了,臣妾斗胆说一句,当年巫蛊之事赵嫔一直喊冤,恐怕、有重查的必要了。”一挥手,静女官将手中的托盘呈上,赫然是两个小罐子,“这是从同鹤仙馆后殿的草丛里搜出来的,太医看过了,里头装过的东西,正是迷药一类的东西。”
晴川跪在殿内的门槛处,颤抖不已,“……没、没有……奴婢没有害赵嫔娘娘!”
“没有?”赵氏经了一场生死劫难,无甚有力,吃力的坐在自己的腿上,死死盯着晴川道:“本宫何曾说过厌世之语,何曾想过自戕?你是本宫的心腹宫婢,为何在本宫被火围困时不曾来救?甚至告诉皇后娘娘本宫是自戕?”
“奴婢、奴婢是去内务府给娘娘那份例的呀!”晴川辩解着,膝行几步朝着皇帝碰碰磕头,青砖石的缝隙在她额际落了一瞬的印记:“娘娘说过什么,奴婢没有办法证明,可是奴婢当时不在同鹤仙馆,如何去害娘娘呀!还请陛下、皇后明察!”
“难不成、难不成我一宫嫔为了陷害你的这个奴婢、还、还要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不成!”赵氏用力的喘息着,龇目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明明我没有做过那样的咒符和、和木偶,怎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出现在我的寝殿,还有着那么与我相似的笔迹。”
“后来我想明白了,除非是身边最最信任的人算计我,便也没有旁的可能了!那时候能自由进出我寝殿的便是你和我的两个陪嫁丫头。那日,我不过问了你一句是否认得应妃身边的晴心,你面上不显,可第二日便找借口出了同鹤仙馆整整一个时辰!你说,你去见了谁!”
晴川的话被堵在喉间,吐不出咽不下,唯嘭嘭磕着头喊冤枉。
皇帝看着晴川的神色平和淡然,但眼角眉梢却是沾了沁凉透骨的冷意。
皇后招了招手,静女官出了殿门喊了太医进来。
太医回道:“当时赵嫔娘娘被困的屋子里有一只被砸碎了的茶壶,碎片虽被烈火烘烤水分干涸,但是但凡沾了毒啊药的,即便水干了,也是能验出得出来,微臣往破碎的茶壶里加了水稍稍熬煮,银针测试,银针未有发黑,但细细尝、闻之后,发现有掺了金洋花的痕迹在里头。金洋花也就是常说的曼陀罗,吃了、闻了,都是使人感到浑身无力,昏昏欲睡。”
暗青色的袍服将皇后微敛的眉目衬的越发沉稳:“晴川为制造不在场的证明,给赵嫔喝了带金洋花的水,然后避开。而侍卫检查之后发现,赵嫔居住的偏殿窗下有火油的痕迹,一路蜿蜒到了殿内的梳妆台后侧再到寝殿的门口。”
静女官接口继续道:“那火油撒的如同绳索一般,起火是极慢的也不容易被察觉,足够她离开同鹤仙馆。而一旦火势到了殿内,到处是幔帐轻纱,赵嫔娘娘即便醒着也是无路可逃。赵嫔娘娘说自己当时浑身无力,便是吃了这掺了脏东西的水的缘故了!”
皇后指着土色的小馆子道:“这便是从她房间的暗格里发现的火油,所剩无几。”
一口气横亘在心头,搅得五脏六腑翻腾剧痛,晴川看着那装火油的馆子,几欲晕死过去。
明明处理掉了的,怎么会又出现?
明白了,明白了,原来她早就被人盯上了呀!
瞧着晴川的模样,殿里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江公公低声道:“火油在宫中是禁物,小小宫女如何能得到?”顿了顿,眉目敦厚,“奴婢想着,东西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同鹤仙馆,顺着往上头查,总能查到的。”
正说着,柳庆妃带着身边的宫女过来了。
“陛下、娘娘。”行了礼,柳庆妃眉眼婉转的瞧了赵氏和晴川一眼:“臣妾多嘴一问起火之事,宫里的奴才听了倒是与臣妾说起一事来,仿佛见过赵姐姐身边的晴川与应妃姐姐身边的晴心私下见了两回。”俯身,指尖挑起晴川的下巴,“是不是曾私相算计过什么,把这个谋害主子的贱婢和晴心抓起来,丢进慎刑司,让里头的厉害嬷嬷好好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晴川抓住机会,扬眉喊道:“庆妃娘娘好似及时雨啊,奴婢这般下贱宫人娘娘也时时刻刻的盯着么!”
庆妃才不会搭理这种尖锐攀咬,只轻轻一笑,“本宫是主子,你是奴才,主子要做什么,用得着你这个下贱东西说嘴么?喊那一嗓子想做什么,让陛下怀疑本宫算计应妃么?本宫有那闲心,还不如算计着……”眉眼一转,看向了皇帝,娇娇娆娆的又道,“如何让陛下在臣妾宫里多待一会儿呢!”
皇帝拧眉。
庆妃咯咯一笑,在一旁的锦杌坐了下来。
“庆妃娘娘和淑妃娘娘那么要好,难道不是为了六殿下么!”晴川眼珠不停的转着,抓紧机会又道,“奴婢记得,淑妃娘娘三日前可是私下里来见过赵嫔娘娘的!”
“这话攀咬的也忒明显了吧!”庆妃柳眉微挑,冷笑道:“皇后娘娘凤体违和,这几日淑妃、应妃、宛妃与本宫轮流侍疾,本宫想想,三日前,真是不巧,正是淑妃在皇后娘娘的椒房殿侍疾呢!”
静女官颔首回道:“回陛下,确实如此。”
一群人合着算计李锐和应妃,自然是滴水不漏的。
晴川脑中轰然,下意识的脱口道:“不可能!”
静女官反手一个耳光,“放肆!怎么,还想说皇后娘娘也在算计你不成!你是个什么东西!”
皇帝看向皇后,关怀道:“身子不好怎不叫人来跟朕说一声。”
皇后端雅温婉,微微一笑道:“多谢陛下关怀,陛下为前朝的事情忙碌着,怎好为臣妾小小伤寒在添烦扰,吃几剂药也便好了。”
皇帝沉长的目光一暗,挥手道:“把人带下去,生死不论!”
晴川尚不及尖叫,就被捂嘴拖了出去,庆妃笑盈盈道:“别忘了应妃宫里的奴才哦!”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庆妃身上,似家常叙话一般问道:“你的毓秀宫和应妃的元和宫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你的人如何会发现那两个奴才私下往来?”
庆妃也不怕皇帝探究,说话依旧娇娆而直接:“臣妾就是故意盯着她的!”
皇帝一拧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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