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首大会,刘禅在皇宫中,各级官员按位次来朝贺。文官为首的是费祎,武将为首的是姜维,之后便是诸位文臣武将,如廖化、张嶷、张翼、霍弋 、谯周、罗宪、诸葛瞻、夏侯霸、黄崇、傅佥、张遵、柳隐、董厥等人。一班人马朝贺完毕,则是南中孟获、祝融夫妇前来朝贡,献上南中玉石、象牙、菌菇等特产。刘禅大喜,将这些一半收归国库,一半赏赐给各位大臣,以慰劳一年以来的辛劳。羌人首领又献来战马五百匹,刘禅令其编入姜维军中,以供北伐之用。刘禅亦将蜀锦赐给南中和羌族首领,作为回赠。
朝会完毕,刘禅对群臣道:“朕累了,大将军,宴会由你主持,太子代朕参加。”
刘禅说罢转身入内,费祎对诸位大臣道:“按照惯例,我已提前派人在汉阳宫中备好酒席,各位请随我来。”
费祎走在前面,带领文武百官往汉阳宫中走去。沿途路上张灯结彩,庆祝新的一年的到来。宫中更是各类食物琳琅满目,让人看着目不暇接:瓜果成堆,红黄绿白样样都有;美酒飘香,琼浆玉液让人心醉。尝项上之一脔,嚼霜前之两螯。烂樱珠之煎蜜,滃杏酪之蒸羔。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蜀汉崇尚节俭,但是在这一年一度的岁首大会上,却汇聚四方山珍、八方海味,犒劳各位官员、宾客。
侍者给费祎斟了一杯酒,费祎起身对群臣道:“诸位辛苦,与我同饮此酒,祝陛下万寿无疆,愿国祚兴隆长久!”
众大臣随着费祎举杯,将美酒一饮而尽。随后不少朝中政要来给费祎敬酒,费祎谈笑自若,不觉有些微醺。张嶷有些担心,上前劝道:“大将军,昔日岑彭、来歙身居要职,都被刺客刺杀,如今将军位高权重,不可不借鉴前事,对人不可太过于亲近。”
费祎不以为意,道:“我大汉君臣一心,我若拒人以千里之外,那么又如何再招揽人才?人才是国家的根本,我费祎一人生死事小,坏了国家大事事大。”
刘璿拉着方焰起身,一起举杯道:“我代父王敬大将军,敬诸位同僚。”方焰也言笑晏晏,随声附和。
众大臣起身还礼,诸葛瞻道:“太子殿下敬臣子酒,臣子受宠若惊,但是太子妃此举,怕是不合礼制,臣不敢饮。”
刘璿微微变色,道:“思远,爱妃与我,俱为一体,不必拘泥于小节。”
诸葛瞻将酒杯放下,道:“先帝漂泊半生,方才打下蜀汉基业,太子殿下岂能耽于美色,破坏礼制,我们做臣子的当匡扶时弊,为陛下正言、正心、正行。”
刘璿将酒杯掷于地上,怒道:“诸葛瞻,你莫非是因为阿蔓的事怪罪于我?虽然你是诸葛丞相嫡子,但毕竟我是君,你是臣,岂可如此无礼?当日阿蔓非要袒护刺杀我爱妃的歹人,我不得已才下令如此。若是阿蔓肯回心转意,将歹人藏身之处告诉我,我既往不咎。”
诸葛瞻道:“殿下,我岂是因为家事而坏了国事的人?你太也小瞧于我!”
所有的宾客都停下杯箸,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霍弋走上前去,将酒杯拾起,吩咐侍者换一个新的来,又对太子道:“殿下息怒,如今因太子妃对大臣发怒,不管是对是错,传出去总是不好听。太子妃新被册封,群臣只道是太子妃搬弄是非,导致君臣不和,对太子妃亦无好处。殿下若为太子妃着想,则不在于争这一时之快,日久见人心,群臣亦无可非议。”
刘璿压着心中的怒火,坐了下来。
费祎示意侍者,此时该舞女上台了。一众宫女上得台来,只见罗裙摇曳,白衫飘然,玉钗金钿,云鬓峨眉,一时如梨花带雨,一时又如春风拂面。丝竹声缓缓响起,慕容雪霏也用纤纤素手弹起了箜篌。阿蔓无法参加岁首大会,就扮做舞女,混在其中,一来想看方焰的真实面目,二来想洗清自己的嫌疑,三来若是姬如梦失手也可以接应,就拉着冷月一起扮作舞女。冷月性子高傲,岂肯穿舞女的装束,但是抵不住阿蔓软磨硬泡,最后竟答应了。此时踏着音乐起舞,虽是和其他人一般的衣着,但是冷月气质使然,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阿蔓则是另一种风格,如精灵般活跃、灵动。
姬如梦见时机已到,从席间起身道:“只有舞没有武还是枯燥了些,我为诸位舞刀助兴。”她的双刀出鞘,如日月之明亮,如星河之灿烂。
一时间厅中更是热闹:轻移莲步,如汉宫飞燕;脚踏星河,似将军出征。轻舒云手,笔走游龙绘丹青;长刀如电,气吞山河奔雷声。出尘如仙,恍若仙子下凡;傲世而立,疑似战神重生。笑靥如花,刀光胜雪。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慕容雪霏的箜篌声骤然一转,似有金戈杀伐之声。众舞女越转越快,长袖飞舞,衣袂飘飘。姬如梦银铃锁飞出,冷月纤足轻点,飞到银铃锁上,不染纤尘,宛若凌波仙子。
众人拍手叫好,姬如梦此时已到了太子妃前三尺的距离,刚要出手,听到姜维大叫:“不好了,大将军遇刺。”众人看向费祎时,一把匕首正中胸膛,他已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刺杀他的人,正是魏国降将郭修。郭修以敬酒的名义靠近费祎,费祎不加防备,被他袖中的匕首刺中。郭修见费祎没有当场气绝,意欲再刺,姬如梦忙用银铃锁卷住郭修的手腕。费祎离太子最近,而侍立在太子两侧的南宫春、南宫秋两兄弟直接上前,将郭修刺死。
姜维待欲阻止,但是离得太远,来不及出手,宫中已是乱作一团。刘璿搂着方焰,生怕还有刺客是刺杀他,心中惊惧。刘谌拔剑在手,朗声道:“众人莫乱,乱者以刺客同党论处。”又命令赶紧传太医来医治费祎,姜维把守住宫门口,以防郭修还有同党,又命令张翼、张嶷逐一排查。
方焰颤声道:“今日这刺客,与前日那人怕是一伙的,刺杀我不成,又来刺杀大将军,其背后定然有人主使。”
姜维问:“太子妃觉得是何人主使,其目的又是如何?”
方焰意味深长说了一句:“贼喊捉贼。”
姜维惊道:“你是怀疑我?”
方焰道:“我虽入太子府不久,可是对朝堂之事也略有耳闻。郭修是降将,姜将军也是降将,并且郭修可是姜将军带回来的,其中有何图谋,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更何况我可是听说,姜将军每次出兵,大将军都予以限制,给你的不过万人。现在大将军遇刺,整个大汉朝堂之上,怕是没有人能够制约得了大将军了吧。”
阿蔓此时觉得,方焰装作娇柔的样子,一出招便是杀招,关键还让人无法破解。她所说的都是事实,不管姜维是否参与了刺杀,都是嫌疑最大的,因为他既有动机,又有嫌疑。
夏侯霸不相信姜维会做出这种事来:“太子妃一切都是猜测,既无真凭实据,还当查明事实真相再做论断也不迟。”
刘璿见方焰分析如此细致在理,对这位太子妃十分满意。一些大臣,心中也产生了动摇。
方焰道:“我深居宫中,又不会武功,只是根据情况做的推断而已。查案,自然是交给你们了。况且刺客已死,怕是死无对证了。”
说话间,张翼和张嶷已对众人排查完毕,并未发现异常。刘谌道:“既然如此,不如大家各自散了。郭修住处必然要严查,或许能查到一二线索。”
此时太子卫队的一个小队长汇报道:“方才太子妃已命属下带人去搜查过了,并无其他可疑之处,只是发现了一只玉笛。”
在太子妃的封妃大典上,众人都见过冷月使的是玉笛,并没有人关注其具体的样子,此时众大臣看来,多半以为便是冷月的同党所为。
阿蔓低声对冷月道:“看来对手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厉害得多,我们怕是有口难辨,说不清了。”
冷月道:“那我们大不了打出去。”既然知道了对方底细,冷月便不会再让方焰的偷袭得逞。
方焰又指着一众舞女对姜维道:“这些人还没有查,说不定前几天的女刺客就藏在其中,难道将军有意要包庇?”
姜维愤然道:“我非刺客同党,查又何妨?”
阿蔓却暗叫糟糕,要是被认了出来,即使能够逃脱,怕是还会让姜维背上包庇刺客的罪名。而此时形势紧迫,姬如梦试探方焰的计策也无法施行,一来是对方已有所防备,二来是现在众大臣不少对刺客一事也多有怀疑,即便是方焰会武功,也一时之间说不清楚。
司空凡道:“太子妃此言太过于言重了,先前太子殿下未纳太子妃时,蜀中并无如此多的事端,太子妃来后,刺客却接二连三,这事还需细细地查。”
刘璿指挥太子卫队道:“将她们仔细核对,看看有没有阿蔓与那日的女刺客。”
阿蔓正要思考脱身的计策,突然有人报告道:“皇宫起火了,快去救火!”
刘璿顾不得再查众舞女,道:“陛下在皇宫中,先去救陛下。”
众人离了汉阳宫,往刘禅的寝宫奔去。
阿蔓和冷月趁此机会混在人群中逃了出来,途中正遇到灰头土脸的姒千痕,阿蔓猜到了八九分,问道:“刚才是你放的火?”姒千痕道:“形势危急,想让他们转移注意力,只有皇帝了。不过放心,皇帝陛下早被惊醒,跑出来了,不然,你还得落得一个刺杀皇帝得罪名。”
阿蔓“噗嗤”一笑:“我可没那么大胆子,不过如此一来,怕是更难说得清了,接下来可如何是好?”
姒千痕道:“今夜卫士多集中在皇宫附近,城门防守必然薄弱,我们先出城再说。”
阿蔓也觉得此时是出城最好的时机,若是再连累了北地王和其他人,怕是更难说清了。于是来不及和慕容雪霏等人道别,悄悄地出了成都城。
火势很快被扑灭,刘禅和皇后张星彩都安然无恙,刘禅听说费祎遇刺大为伤心,命令宫中所有的太医全力救治。但毕竟伤了心脉,慕容雪霏也没有法子,即便是华佗复生,仲景再世,也束手无策。
刘禅守在费祎身边不肯离去,叹道:“诸葛丞相临终时,曾将身后事托付给蒋琬、费祎,两人之后,我已是无人可用,难道是上天要亡我大汉吗?”
张星彩劝道:“陛下切莫过度忧心,伤了龙体。今日刺客之事陛下可听说了?陛下觉得幕后主使又会是谁?”
岁首大会的事,早有人向刘禅禀报,刘禅道:“姜伯约忠贞不二,绝不是幕后主使。但如今矛头指向了他,又无法自证清白,怕是朝堂之上,对他多有议论。这个太子妃,好厉害的一张嘴,不在朝堂之上,竟然可以搅动朝中风云,璿儿如今对她是百般宠爱,怕是当局者迷。”
张星彩点头道:“陛下所想,与臣妾不谋而合。为今之计,臣妾有一想法,但有干涉朝政之嫌,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禅抚摸着张星彩如瀑布般的长发,道:“皇后与我俱为一体,但说无妨。”
张星彩道:“陛下此时既无合适人选,何不将内事大权收回手中。将外事托付给姜维,令其北伐,远离政治斗争的漩涡,也是对他的保护。”
刘禅忧心忡忡:“皇后所想,与孤不谋而合。我明日就派姜维北伐,至于这个太子妃,且自看她还有什么动作。我大汉内忧外患,如今不太平呐。”
走到城门外,阿蔓回首仰望,思绪万千。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但是她知道,自己要好好活着,为了使命,为了需要守护的人。
无论太子妃是陈凝烟也罢,是方焰也罢,对蜀汉来说,都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这次费祎遇刺,冷月蒙冤,阿蔓有一种挫败感,但是她不能放弃,也不敢放弃。
姒千痕希望暂时转移阿蔓的注意力,提出了一个想法:“不如我们先去东吴寻找兄长,待过了这一阵风声之后,再悄悄回来,查明真相。如今我们再留在蜀国怕是难有大的作为。”
阿蔓又何尝不知,但她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这么一走,就是直接承认自己失败了,而且败得一塌糊涂。但是以退为进,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蜀汉朝堂之上,还有兄长诸葛瞻、姑姑慕容雪霏等人尽心尽力的辅佐,太子刘璿虽一时间被方焰——或者叫陈凝烟迷惑了头脑,但也不是完全不明事理之人。更何况北地王刘谌有先帝刘备遗风,定然也不会让太子行动太过于出格。就这么思想转了几转,阿蔓又抬头看着冷月,征询她的意见。
冷月依旧是那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对阿蔓道:“如果你现在想回成都,我现在就去将太子妃抓来,如果你想去散散心,那我们就乘船往东而行。但是那姒无痕,我不想见他。”
显然,冷月还在为之前姒无痕的事情生气。姒千痕歉然道:“姑娘,家兄一时不察,被其欺骗,我在此为家兄像你赔罪了。等到见到家兄,我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
冷月躲在一边,并不接受:“这个歉,需要他亲自来道。”想起阿蔓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又问:“阿蔓,你想好了吗?到底是去是留?”
阿蔓稍加思索道:“今日不知大将军伤势如何,不如先去城外暂住,我终究是不放心,等得到消息之后,我们再出发不迟。”
几日之后,阿蔓得到的是费祎不治身亡的消息,她心中一沉。另外姜维再一次出兵北伐,又令阿蔓至少松了一口气——因为从形势来看,刘禅还是相信姜维的。
城外又飘起了雪花,将大地包裹得一片银白,这天地间,又变得寒冷了。
诸葛瞻府上的管家王伯赶了过来,将一封信递给阿蔓,让她转交给诸葛恪,两国共同伐魏。同时王伯告诉阿蔓,朝中有诸葛瞻在,不会出什么大乱子,让她放心。阿蔓心道:还是兄长了解我,知道在儿时我常来玩的地方一定能找到我。他一片苦心,分明是是想借送信的名义,让我出去避一避。
阿蔓将若水剑挂在腰间,环佩叮当,披上红色的斗篷,牵了一匹小红马,道:“我们走吧,既然北伐,两路出兵胜算总是大些,我说服诸葛恪兄长。”冷月和姒千痕也跨上了马,在雪地上疾驰,只听得耳畔生风,几个人渐行渐远,最终变成三个小点,消失在目光所能及的尽头,雪地上只留下几串浅浅的马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