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飞星施柔手
在这电光火石间,场中众位高手皆生起气机压迫之感,除先前一直在居内守着王不贵的鬼判外,余下几位心中大骇,无不感此人身法迅捷之极,乃生平仅见。更有甚者如段家那对文定夫妻,只怀疑是夜深幽暗,酒意上头,让自己眼前一花,这才连那中年男子入席时机也未看得清楚……
见那人已将右掌“拍”向自家雇主,四鬼使还算守着拿钱办事的行规,忙同时抢出,心意齐合,将《异心同体诀》使到十成满,化境法相霎时间再次笼罩席间。这四鬼各展拳、掌、腿、爪四门绝艺,纷纷默契攻向那名黑袍人的天灵、气户及左右尺泽要害,以逼敌自救,撤手退避,便可借机抢回东家。
面对四鬼合力那不输宗师般的围攻,来客原地站定,好似全不放在心上,只瞟了眼王不贵那不咸不淡的反应,无奈地冷“哼”一声后,身影消失在原地,一如离弦之箭般,便冲向那阵中。
但见一道飞星划过,夜色中烛光乱华迷眼之时,四记闷响爆出,那四手鬼相瞬间湮灭,单剩四鬼各自捂手扶肩,列阵一处,面具下眼神凝重地看向大敌。初见此等绝顶迅捷的身法出招,若非心有提防,极容易一招溃败,被打个措手不及。幸而他四人合阵也非虚手,联合消磨了几层劲道,否则此时早就负了内伤,哪还能稳稳站定。
“哦?早闻酆都那老鬼闲话过,说你王不贵把他手下罗酆一脉魑魅魍魉要了去……这四鬼修一门联气携手合击之术,颇有些门道,没想却是老爷我轻视了,都用上七、八成手段却未将尔等一合拿下。哈哈哈,不错、不错!王二你这钱花得不亏!再加上那鬼判小弟,江湖等闲可进不得你无市居啊。”男子说罢,已轻松飞身到展琳琅身侧,举手投足的身法动作总是一种说不出的潇洒,却只有楚歌在不知底细的情形下,隐约觉得二人轻功路数有些相似,心下大约摸到点儿事关此人身份的蛛丝马迹……
就见展家娘子先是一阵又惊又喜,后眼神飘忽,犹疑不定之时,深吸一口气,反鼓足勇气迎上了那宗师的目光审视。而那黑袍人也无二话,探出一手,直向面前的小女子脸上挥去,却不闻重响,只是轻拍了两下,终是笑道:“好你个小妮子,敢一个人跑出来,却没吃个饱饭?这看着消减了不少,若被你娘知道了,指不定又要埋怨你老子好几天……”
展琳琅闻言,一下不见方才对峙之气势,微微埋首,怯怯地唤起了一声“爹”,也让外人知晓了二者关系。王不贵见正主显了真身,不慌不忙地召回了鬼判,然后倒了杯酒品了一口,这才看着父女重逢的好戏打趣道:“展老哥刚刚还在王某人面前传音说要教训自家这不孝顺的丫头,现在怎么自己倒先是心软下来了?哈哈,行了、行了,一老一小都来我这无市雅居折腾一番,难得了这美酒佳肴在前,新朋旧友在侧。不说了,先罚你三杯,再谈风月。”
展父闻言只是一笑,轻轻捏了女儿脸蛋几下,将之牵到主座旁。先是挥手运气一扯,把桌上那紫铜鎏金的凤嘴酒壶吸到右掌中,同时这边左掌发力,拿住两个银杯后,暗劲催动,竟可壶身不做半分倾倒,就将酒液从壶嘴逼出,化作一道琥珀流光,先后盈满两个酒杯,可说分毫不差,只待斟满……
“道长、李兄,此人算是蓝某一位兄长故交,姓展名驰,江湖人常尊称他一声‘飞星门主’,也送别号‘盗王’,乃绿林盗门豪侠一脉执牛耳者。虽说展兄出身暗门,可遵奉他家祖师‘盗亦有道’之理,名望、身手都远非蓝某这个虚设的乞庙庙主能比……二位若不在意俗世黑白之分,等会儿可与之好好结交一番,他日江湖再会,也多条路子。”蓝乞合此时也已教训完程二愣子,见那方摘下面巾,与熙攘居主觥筹交错一番,转身便往自己这面走来,故先主动开口做起简单介绍,让久踏白道,以正派自诩的二人心下有个底来。
见那男子近前,众人方可细睹他真容。不知是否因功力精纯之故,只见其面光目洁,唇如激丹,虽不说容貌俊朗,也是别有风度,哪能像什么为非作歹之辈。就听他以黄钟之音应道:“哈哈哈……行了。要能与展老爷交心的,看的就是个豪爽容人之量,蓝兄弟不用如此为大哥我说好话……不过藏身已久,方才已知二位客人身份来历,兄弟此举倒是帮我这只知小偷小摸的无良之辈,省下不少口舌工夫……再兼多日来照顾我这少管教的女儿,展老爷心里感激,先以酒相敬,他日再厚谢。干!”
蓝乞合笑着应和,同父女二人满饮一杯后,再让过位置,叫李翰林等人好上前结识一番。三巡酒过,这才提溜着自家弟子,将其推上席间,对这位飞星门主抱拳施礼,小心说道:“兄长……程春小子算是我记了名的入室弟子,这段时间对令嫒多有上心照拂,也算事事出力勤奋……只是他本事没到家,在这鬼坊混了多时也还浑浑噩噩的,看来还需多多经历捶打锻炼。今次有缘遇上,不如就请兄长得空带去调教,能不能得一番机缘造化就全凭他狗日的自己下的苦功了……”
“……兄弟你是给徒弟结缘咧,还是要与我飞星门结亲咧?哈哈哈,你这算盘可说是敲得响彻鬼坊了,估计今后不贵老弟想要跟你做点儿小买卖,都不一定能赚回本来……”展驰说着细看了看旁边这有些呆头呆脑的小子,见着青年面露希冀中且带着患得患失的神情,憨直之性倒是不遮不掩。先不论自家姑娘对他是否上心,今趟出来可没有闲心谈这些儿女辈的情事,自然不会再带此子在旁边碍手碍脚,故话风一转道:“看他还不满双十吧……能得兄弟收入门下,资质当是不错,只是这心性还需多多磨练……可跟着兄弟你练上三年本门功夫,打实根基后再来找老爷我,也不算耽误他前程。至于他们后生们自己亲近,全是修来的缘分,多给些时日再看看,也让咱们做长辈的少操些烦心”
展家姑娘心里对这程二愣子目下顶多只是兄妹亲近,她正青春贪玩之时,喜见新鲜,故而才偷跑出来闯荡,偶得病坊坊正元结照顾,这才稀里糊涂地和乞庙走到一块儿。当着蓝乞合的面虽不好点明,幸而她这爹爹倒是向着自家女儿,一番道理也上得了台面,便不用她再费心解释什么了。
正松一口气时,便瞧见楚大郎一旁看戏的可恶模样,心中开始盘算着:“嘻嘻,阿爷这靠山已到,今次看小郎不把乘此良机,将你底细全部都抖露出来,让阿爷好生教训教训这个无良浪子,也让我出出这几日的恶气!”
说着这对飞贼父女忽地离席说起悄悄话,时不时似还看向楚歌这方,让他不禁心中直道不妙,难说会惹上些什么麻烦事儿……先前确是他事不关己,冷落了展家师妹,可谁曾想这场夜宴背后还眯着藏着一位九流飞星门的宗主,只好忙在心中回忆昔年师父讲的种种,暗里衡量手段:“……他家上九流内虽排名最末,可传承家底丝毫不比另外八宗单薄,尤其他师父老人家都称赞的‘一吐纳,二巧手,三分轻功,天下鲜有’……看刚刚老贼所显露的身法,小爷现在算是拍马也赶不上了。若能当众卖个乖,让这便宜师叔点播我几手,到时遇上打不过的,跑起路来也不吃亏,天下之大,哪里又去不得咧……”
正想着,看他父女二人语罢,正步步逼近己方,楚大郎一反冷淡态度,堆起笑脸,上前主动叉手拜道:“净武卫丁卫楚歌,后学晚生一名,见过展前辈。前辈刚刚小施神通,便叫人大开眼界,让小子久久不能回神,这才慢待了前辈,特罚一杯以求饶过,请!”
“……呵呵,你小子可就是楚歌?方才这丫头可是在老爷面前一顿怪话,让展老爷这当爹的不得不为她出个头啊……你说你是净武卫出身……是想用皇甫凌霄那个老杂毛压我?若说‘正道十武’中的其他几位,老爷听个名号或许还敬畏他三分,可皇甫家的那位同老爷打了十余次交道,虽每次都让老爷难以开张,但他皇甫杂毛又能赚得便宜?还不是在老爷脚后吃灰……”
想他皇甫家《鹰行万里》的功夫也算江湖一等一的轻功,只可惜碰上了这天下间最会巧奔妙逃的绝顶之人,也无怪要吃瘪……展驰东拉西扯一阵,又转而重新训起小辈道:“……既然你小子代表皇甫家赢了我这不争气的女儿,后又和她结了些恩怨,那老爷顶着飞星门的名声,找你切磋切磋,结了这场恩怨,你也没什么不满吧?”
“展兄已身入宗师之道,又何苦为难小辈?他二人这几日之事贫道全数知晓,算起来也就不过是年少玩笑……展门主如此出头,倒是不怕传出去落得个以大欺小的名声?”王坤心中一路把净武卫二位当作同伴,此时自是愿意帮楚歌出言说合,故而不时还看向此地主家,示以眼色。
“名声?展老爷这飞星门本就声名不正,常见不得天日,哪还有多少好名声?哈哈哈,咱这江湖人就按江湖规矩办事……我也不为难他,只要这小子能接得过我三招《柔手沾衣》,没让老爷夺过他身后的兵器,此事便就此揭过;若技不如人,可别怪老爷转手就拿去典当了赚些酒钱……”
虽人分亲疏,可王家家主也不愿双方在这里闹开。且这贼头子有些反常,不知怎得似非要见这小辈手段似的不依不饶……无论事出是否有因,他都准备先稳住局面,劝上一劝道:“展兄,不贵这无市居一番布置难得,多劳心劳力,乃小弟闲静放松的宝地。方才已经过一阵做戏般的闹腾,你家丫头的事儿还没消停,此时还是放过小弟吧……”
“哈哈哈,好了,不用你唠叨……三招而已,这小辈还能翻出花来?老爷知道轻重。小子,再如此躲躲藏藏,可就要辱没你授业恩师的面子啦!看招!”展驰顿了片刻,算是明着留手,才行试探之举。不等对方施礼以应,其先身形一动,只一个呼吸,竟已飘忽显身楚歌后背,等李晟下意识开口提醒“小心”时,右手早就抚上包裹一头,准备顺势抽出明鬼剑来。
楚歌全神贯注下仍然只能堪堪跟上其身法反应,幸得他灵机一动,弯身摆腿,想着先避过这一探手,向后蹬踹,从而拉开些许距离才好辗转。以往他这《墨路同行》的身法变化面对强敌多有占优,数月来也就在封师伯手下完全无用武之地……今趟应付起这便宜的展师叔时,虽能踏出变化来,可对方直如一股冤魂,如影随形般紧贴后方,让之完全转不过身,可说是无处施为,让人挠心难受。
“哼,姓楚的,想和我家阿爷比身法,简直是不自量力。此招‘绵丝绕’还未亮招咧,识趣的快些认输,给小郎赔礼道歉吧。”展琳琅话音方落,飞星门主似真配合女儿一般,以变幻莫测的阴手堵纵封横,真似绵丝缠身,绕脱不开,直接一把探向楚歌肩、腰二处,就要发力擒拿。
没想到因对上这神妙轻功,只一合便已险象环生,几无招架之力,楚歌绝境下全力施为,已不管拳脚套路,先是一枚石子弹打眉心作辖制,见被对方躲过,紧着囫囵转身,抡拳蹬腿,将平身所学招法全数挥洒。
这似小儿斗狠较劲般的浑招,牵动周身,隐隐暗合起《万道舍神功》的精要。此时通明际会,再以《断骨魔手》见招拆招,辅之鹰爪,掌刀,剑指等纷繁变化,所用之博广,反而三、两下间让吊在身后的展驰愣了片刻,这才给他楚大郎摸到转瞬喘息,暂不落溃败。
“不知是从哪儿学来了一些别派杂耍……竟连剑宗招法也会一两手?此子虽是一顿胡搅蛮缠,倒有摸着些那‘舍神形外,自在随心’之本意。看来不单他师父用心,那老剑鬼先前交手试招也真花了些小心思啊……既如此,老爷也不好藏拙了,看看你小子根底里能悟出几层九流全功。”展驰看了几招,心下拿定主意,立马脚踏无方,箭步飞身,双手一个舞花展开,又使一式“锦衣夜行”,幻化千手变化,专眯人眼,只一下便取回先机。
面对有如漫天飞影的双手逼至,楚歌竟深感若单论这招法迅巧灵敏,《柔手沾衣》可说其生平所见之最,恐天下间都无出其右者……毕竟他师父、封师伯、再算上那域外宗师,多是以强压人,单是一股宗师威势,便叫寻常人心折……可此刻面对这展师叔,更多是一种摸不着边,遭人戏耍的窘迫萦绕心头,着实难受……
莫说他楚少,旁边这几名成名高手也都心头微动。虽说换自己下场不至于这般狼狈,但面对此等迅捷攻势,也一时只有招架的份……正各自思索破敌之法间,忽感楚歌气机一凝,似放弃般闭眼站定,虽可不被幻象迷惑,却是自毁双目,不知何为。
紧接着楚少周身真气流转,赤焰窜动,原是他如此快便想通此时一动不如一静,故运心法,欲聚力归元,正是近来《伏火元功》小成后,先天纯阳罡气已可短时透体护身,灼人经脉。
“今次算是把七八成家底都抖露出来了,等下次见到师父,小爷再学好几手绝技,定报此辱!”此种招数消耗甚巨,楚歌心念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只作用片刻,让对方减少虚招而已。在其思考后策之际,就见展驰瞬息后似笑非笑,换成一指聚气点出,似小刀直冲眉心,令场外看客无不额前一冷。
“捻刀指?阿爷欲破护体气劲,竟和这小子较起劲了?”看到自家《柔手沾衣》的杀招一出,阴柔真气聚形薄如利刃,汇于展驰两指,可非她展琳琅先前还需借用指尖刀这等外物的小技,若用实了,足可洞穿楚歌如今的护体阳罡,开颅破脑。
这种劲锐内力虽比卢方当日凝成三尺剑芒的手段尚又不足,如今却也非楚大郎徒手硬拼可接下……不得已间将背后包袱一抖一送,横举面前,情急下只欲借用明鬼剑身抵挡。
“砰”的一声夹杂金属杂响回荡,激摄人心,并无后应。姜文心这才松开掩面双手,睁眼又见惊心动魄的比斗,此时一指悬停,并未戳在身上见红,终是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可惜如此指力冲荡下,楚歌无法全数接化,外加此时摧鼓过度的阳刚内息翻涌,难以自制,只全凭一口气硬撑不倒……害他如此地步的“元凶”却未落进下石,反而上前掌推其丹田,助其调理内息,忍不住小声训道:“好你个不孝弟子,从哪儿学的这些外门内功?老爷先给你顺了气,等会儿再慢慢审你!”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