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郎选在东侧的街角藏身,正好能盯着旅店正门,却瞧见那韦莫言从侧后窗户翻将出来,几下快起快落间离了此处……他又耐着性子等了等动静,想着:“先前按李大哥的计策,将缴获的令牌拿出用以调虎离山……如今何不趁虚而入,说不定还能从火莲教那里捞点儿现成的好处咧……”因此也未等李晟等人赶来压阵,便自暗处现身,直入客舍,飞奔到二楼。
来到关押的房门之外,运息屏气,气机细探一番后,察觉并无旁人,但林欠依旧扣住飞石,拔出障刀戒备。先是敲门试探,见确实没有反应,才一掌推出,破门而入,就见只剩郑家三人被捆缚在内,倒是并无其他埋伏。
那三人先是一惊,后见林欠面目,皆是惊喜难抑。荃儿最是沉不住气,想要挪动起身不得动弹,想要开口亦不得言语,故而只能急着眨眼示意,不断呜咽求救,却不知此番举动倒令林少一时皱眉,不想上前去……
侧眼再看了看郑末雪神情,此时面巾已被揭掉,神貌颓然,细观双眼更有些泛红,确是让人心生一股疼爱之意,难以再看她受罪了……于是林欠上前个割破三人身上绳索,顺手解穴,奈何韦莫言这闭穴功夫倒真有些怪异,他试过几次真气冲穴的手法变化,仍未成功,反而弄得郑家娘子跟他近处相对,不知想起什么,颇有一丝忸怩羞色。
“……若再耽搁下去,等那老怪回来,再想走可没此良机了……”见屡试无功,念着不能久留虎穴,林欠也不多犹豫,打量了三人一番后,忽得一记邪笑,也不管旁人讶异目光,一把抚上佳人肩头,绕过腿弯,抱起郑末雪便向外走去。
本想怀中女子定不会如此安静,林欠只道她是被点穴了,才未有反对,正好也省些麻烦,三步并作两步,忙下了楼来。那掌柜的见他独自上去,这时却多了怀中一人,正是那群红袍人先前所挟,因此赶忙迎出来拦道:“差官这乃何意?你抱这女子将往何处去?若是那住客撒起泼来管我要人,我这小本生意,可经不起风浪,请差官勿要为难小的……”
店家倒也不敢直接出手阻拦,林欠懒得理他,准备直接大步迈出门去。谁知那掌柜的赶忙吆喝几声,唤出店中伙计,各拿棍杖,把住大门,不准进出。林大郎本还想着解释几句,若说不通透,最多劳烦些拳脚,三下五除二将这些不长眼的打发了便可。哪知此时楼上传来咳嗽声,竟是让林少未曾察觉,陡然心头乱跳,忙转头看向来者,乃是韦莫言去而复返,且已气机盯死了他,难掩满腔杀意。
按理从此处通向河边渡口,寻门路打听那“黄龙帮”的消息,再找上门去要人怎么也需半日光阴后才能返回……这时韦老怪却出现于楼上,想来只有是识破了调虎离山之计,未曾走远便已半道折回,故而恰好将林少抓了个正着。
“罪不加己,祸不上身,只能牺牲这小娘子了……”感受到浓厚的死炁凶煞,这一番念头一闪而过,林行远竟一把将郑末雪娇躯抛向那群堵路的伙计,趁这些人手忙脚乱之际,脚底抹油,运出十足轻功本事,飞身跃出门去。
未跑出五、六步,背后一道有如实质的刀气劈至,虽不比郑家金刀浑雄,但别有炎热灼人之势缠上。林欠知这定是火莲教独门内劲之效力,忙运功抵御,一个翻身出刀,也聚劲奋力还击。
只见那枯瘪老手中所握的一柄曲刀,既非大唐横刀规制,也别于那寻常教徒的短弯刀,两尺有余,通身漆色胶浑,如黑月当空,却有一抹流星焰火般的红纹划过刀身,再配上刀罡炽热非常,虽在白昼,也甚是晃人眼目。
火莲教刀法不以刀招变化为精,多是用奇快身法发挥劲道狠辣之长,韦莫言左劈右砍,单简要几路招法,便将林欠逼得狼狈。再借这教传宝刀利器,只用了数次交锋,就把林少那障刀砍得崩刃,随后一招“莲火烧身式”更是断障刀为两截,把对面这小子逼退数丈,更添五脏炙疼,嘴角溢出血迹来。
“哼,这老头似摸到宗师门槛,却未有突破,多是法入歧道,看来仍非死局……”林大郎沉息运转周天,凝神戒备,想要赌力一拼,遂取出明鬼剑,正好能对敌他那口宝刀。器械锋芒无差,剩下的便是兵器主人手段的高低之分,就见一对玄铁黑刃搅斗一处,老者凭借功力深湛,稳居上风,年轻后生守多攻少,却在这身法轻巧,力气充盈上胜过一筹,倒未曾被轻而易举地收拾了。
正是拼个炎气冲月起,鬼剑冷风寒,坎离变易,诸人心惊,尤以那客舍内一众伙计暗怕,幸好未曾与这年轻人交上手,否则还不遭一剑一个,结果了性命。
“呵!小子有些手段,那手中兵器也非凡物,竟能抗我镇教‘血月钩’之利,不知出自何派……此间人多嘴杂,若不能尽快拿下他,日后传到江湖上,倒堕了我教名声……”韦莫言口不能言,想骂上几句痛快的都不行,心里暗自较着劲,手中更是发狠使出十层功力对敌。
你来我往又是十余合,由《伏火元功》催生出的刀罡,实让林少难以尽数化解。那炙毒越积越深,疼得他气血翻涌,一时只能胡乱鼓劲驱散,却也只当杯水车薪。待下一合,韦莫言一招“斜腕生花式”,挑开林欠守招,再接三刀连斩,一记重过一记,直劈得林行远只能双手持剑,堪堪挨过。
实是不敢再以功力硬拼,林欠翻滚躲让,好不容易起身整势,当即只靠花招游走,将剑宗“微阴藏形”的身意绝技与本家《行同墨路》的轻功法门算是一时用到了毫颠,以避这韦老怪数番追击,再寻机施展久封未用的《明鬼三诀》剑法。
再未得剑信令之前,他亦不知这剑法还有兵器搭配,只知乃师门剑术绝学之一,此番就为对敌韦老怪,倒真为首次合兵器验用。“正、奇、鬼”三诀各有擅长,多为心法应变之能,一套“通星轨兮奇变”,接连三转易数,以身轻带剑灵,耍出一片繁天星相。除却那一门不能见光的师门秘辛,已可算此时他剑法幻变之极,弄得韦莫言也一时半会儿无有效手段制他。
游斗几次,韦莫言屡攻不中,转念不再空耗气力,眼耳双感齐用,以静制动,专心捕寻林欠身法变化。同时手上团气聚劲,横刀环斩而出,烈火刀罡竟达至丈外,任他林大郎巧奔妙逃,也被这一刀仓促间逼得只能鼓催十层功力拆解,故而连退近十步,方止住败势……
一招得胜,韦莫言本欲再举刀抢上,擒下这贼小子细审。只是他听觉灵敏,已发现有一队人马赶至,且先锋之人持双刀冲出,飞身护在才被他击伤的林欠身前,正是李晟无疑。
其实就算林、李二人联手,现下也未必能与他韦莫言争一日长短,却见紧随其后的那一小队人马,单领头人物浑身雄威虎猛,就能让韦老怪侧目一看,别说另有三十卫士列队而来,各个身着步兵软甲,配横刀弩弓,更非随便就能打发的。
“手持血月钩,一袭红莲袍……足下想来便是江南火莲教韦护法吧。本将乃是净武卫关内道府卫长,游骑将军贾公下属十团卫之一,贾经。现任六品振威副尉,这边算是见过了……不知韦护法因何在此与我手下人马起了冲突,若是手下儿郎们不懂规矩,还请韦护法看在江湖同道和净武卫的面子上,多多担待……”说话之人年约卅许,细眼方鼻,圆面大耳,观之颇有些伶俐。通身的犀牛皮甲,腰间一柄三尺精炼宽剑,背负牛皮团排,胯下驭青鬃马一匹上前,对着韦莫言此等高手之威慑也颇为冷静,做出一派先礼后兵的姿态。
见对方一句话也不答,贾经愣神片刻,才想起此人是哑巴,心下冷笑一声,随即捻了捻胡须,马上抱拳唱个喏,亮出了令牌高声说道:“奉道内观察使之命,抓捕江洋大盗‘白里红’,无关人等立刻撤出逆旅,否则妨碍了公务,当以包庇从罪而论,全部扣押!”
官家号令已下,贾经转过头来,看着韦莫言还横刀戒备,似未有退却之意,便抬手一招,命手下兵士列阵,取出强弩,以作威慑。“……此乃州府公事,可不比江湖恩怨,韦护法刀法过人,却也不一定敌得住我这队破军连弩之威吧……呵呵,本将也不想以多欺少,还望护法卖个人情,他日江湖也好相见……”
韦莫言若是口快之辈,倒也可以搬出安、郑两家,说些什么授托找寻被坏人拐带胁迫的郑家娘子,故而将房内三人要走。可惜他此刻掂量一番,若真动武,这几名小辈都能接他几手,再有这破军连弩大名,实非寻常弩机厉害可比,三十人成队,哪是他一人可解的?只能独自郁结生闷,又狠狠记下那坏他好事的小贼后,方缓缓收刀回鞘,转身离去……
最大阻碍不在,贾经当率众入内,护卫李晟二人将郑末雪等带往别处安顿,直待一个时辰后,只等三人气血通畅,恢复自主行动之能力。眼见劫后重逢,情况好转,众人本以为会出现一番和气寒暄,敬谢救命之恩的场面,谁知郑家娘子下旋即柳眉倒竖,一把取过随身宝剑,连着剑鞘打向林欠。
方才以韦莫言之功力,都拿林少身法一时无措,更别说郑末雪那还不到家的剑法本事,心神不定间使出的全是些没头没脑的花架子,被林欠一个不客气地扣腕夺剑,一把环抱钳制住,若非当着众人面,不知又被“可恶人”占去多少便宜。
“……你这恶贼胆敢对本姑娘无礼,快放开我!”郑末雪其实是恼他把自己一身清白无助丢向那群腌臜伙计中,幸而那些汉子虽是粗人,多老实怕事,不敢毛手毛脚,任她横陈于地上垂泪,倒无人上前招惹是非……因此再当面见着害人精,她一时羞怒冲心,气不打一处来,故而未忍住才争抢上前胡闹。
荃姐一心向着自己娘子,立马叫嚷开来,不断骂出难听话,连带着把两位上司御下不严之过也挑明。只是平时李晟等皆是好脾气,少与她计较,这贾经可非好相与之人,面色一沉,直接下令道:“呵!好一张没规矩的嘴。来人!重重掌掴十下,让这贱婢知晓辱骂冲撞上官,该当何罪!”
两名丁卫听命入内,也不管郑末雪和郑安求情,提其荃儿,一左一右架着,让之无法挣扎。二人只各扇了两、三下,还未用十足气力,已打得她面上红肿,嘴角破裂,止不住地吐出几口血来;若是照死了下手,估计当场能要了这小姑娘的性命。
幸而李晟求情,贾经这才叫停了打罚,冷言道:“看在李副将的面上,且饶恕她一回……哼、说回正事,本将军今日奉叔父贾公之命而来,领三十破军弩兵,沿路送你二人出龙门,到风陵关口,再由少将军负责安排入京事宜。至于郑家三位客人请自行起程便可,我净武卫就此拜别……”
“这位……将军且慢。小女子先为婢女失言道歉……再谢过诸位搭救之恩情……”郑末雪想到这一路南下遇难多次,欠下不少人情债,皆许诺报答,也不知能兑现多少……接着看向林欠,念着这小贼先前可恨,倒也不觉亏欠他什么了,只是还要开口相求,故而犹豫一阵才又言道:“方才闻听将军率众前往风陵关……末雪三人正好顺路赶往东都,不知能否托庇于将军队伍,以至风陵关为期便可。”
贾经听闻她软语相求后,揉了揉鼻梁,思索一番回道:“前几日卫部传来消息,安家四公子已向黑白两道施压,发出悬赏,势要将郑家娘子带回……上将军虽不会将娘子交出,但也不愿明面上插手安家事项,因此若我等带你同路,等同私自与开国公作对,如此风险,郑氏又当如何回报?”
见郑末血无言以对,贾经讥笑一声,再道:“方才那火莲教护法也算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此等高手已出,想来后续会有更多受雇的亡命徒赶来,虽不知郑娘子往洛州能寻到何等靠山,但若只有荥阳本家一脉,想来也是疲于应付吧……不如早些归家,免得连累宗族……”
“……多谢将军提醒……可是小女子心有所系,意志不改,必要往东都一行,问个分明才是……再三请求,万望答应。”郑末雪终还是不改目的,拜行大礼,让李良器这热忱汉子首先被她打动,也下场开口,帮忙美言几句,终是以搅乱耗费安家精力为由,说服贾经,带郑家人一同起行……
可是随着贾经又一句:“既如此,也请郑家娘子配合,打发下人回去,也方便我等一路保护……”又让本已大概敲定的行动,另产生了变化。可惜郑安,荃儿二人此番不再敢声张半句,只能缩首静待,紧盯着自家主人,看她当如何拿主意……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