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铉的突然造访确实让在暗中筹谋行动的二人不安起来。虽不知对方是把握到什么线索,亦或只是闻得什么风声,上门试探试探,这都让王泓心里不禁嘀咕,准备加快计划,故而和林欠交换完情报后,便开始着手下一步棋子动向。
林大郎这边则一刻不停,又赶往馆驿,见伙计正安排箱箧装卸、车马停靠,想来岑参已做好动身的准备,便直上到馆驿二楼寻了一遍,见岑公四人在一间小室里商议着什么,正好入内,将相关的事态变化择要报上……
“……正如方才所说的,接下来我二人授命将要执行要务。此事关系重大,牵连甚广,细节处恕岑某不能详告。三位乃外人,置身事外便可,只是先前同行护送的承诺,只能请郑家娘子饶恕岑某人食言之过了……”
岑参话未尽全,起身对着郑末雪施礼告罪。郑家娘子闻听此变故也有些不知所措,如无这二人相助,她实想不出能全身而退的法子去对付那些追寻她的恶人,单单撞上已到此地的火莲教一路人马,就可让几人当场覆没……想到这里,美人眉心一皱,似定下了主意,突然问道:“……虽不知二位所办是何大事……若蒙不弃,小女子三人也可略尽些微薄之力,大家一路守望扶持,岂不更好?”
“呵,若是轻松小事,就无需推掉你三人累赘了……”林少闻言忍不住冷语一句,传至众人耳内,直惹得荃姐差点儿出口回击,却是被自家主子拦了下来。
岑参也看了眼自己的便宜护卫后,回过头来,捻须慢道:“……姑娘可知悉,此事一旦曝露,可是滔天之灾,莫说我等几人,恐郑家也片瓦不存……岑某担不起此等牵累之责,还请娘子三思,勿要再轻言涉足其中了……”
思来提及牵涉家族这番话,已足可让未熟经世道的女子退避。岑参见之埋首不语,猜测不需复劝什么,于是先打发林欠前去回话和着手后续安排,接着遂向郑家三人拜辞,准备养精蓄锐,只等明日一早行动……
一夜无异,旧院众人想来最是难熬。裴勖近乎彻夜未眠,此时仍盘膝于一张小几之上,靠着打坐养神,一边回息蓄气,一边护卫警戒着院落各处的风吹草动。
恰逢天明,约算是已过五更,听晨鼓响来,宵禁刚解,左右里间各传出响动。先是李骁轺踏出屋来,正活动四肢百脉间,眼眸稀疏见到裴勖身影,忙上前请安问好后,抱拳言道:“……前辈这一夜幸苦,不如进屋休息少时,现让小侄代为监守便是……”
“李世侄无须如此……只望今日行事顺利,便是最好……此次将你这晚生牵累,若保不了你安全,老夫倒是真对不起与你师祖和师父的一番交情了……”
“前辈切莫这般说话……仗义出手本就是师父平素教导之,何来牵累说法。我‘蜀山’一派,向来以守护江湖正道公义为本,逢此不平事,骁轺当持剑卫道,方不负男儿一身所学!”此话配上其浓眉朗目、爽逸面庞,真一派少侠正气。
裴勖闻得这小辈豪言,心中暗想他果不负其恩师栽培,作为‘蜀山剑门’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当前途无量……正欲赞誉一二,却见赵月奴轻挪微步而出,虽是穿着打理完毕,面上还略显困意。等她欠身礼毕后,方好奇问道:“……伯伯和骁轺大哥起得真早,不知刚刚在这儿聊什么这么起劲儿,月奴也想听听……不对,还是先由我去打点儿水来,给大家洗漱一下才是……”
这等杂事倒不需她独自操持,就见另一边下仆老赵提了水桶出去。毕竟逃难不比家中,除了那稚童外,一众人各将晨起的杂务处理,忙活了好一阵后,终准备万全,于大屋中聚齐。
林少也按约前来,除了又给几人备了些新鲜的吃食饮水,还带着不少衣物,数张猪皮和一些毛发、胶质等杂货,显然是准备用来易容改面,便于届时蒙混过关的。只是他不敢暴露师门技艺,并未亲自动手,只将材料交予众人,提了些简单的妆化方法,因此也使得众人花了不少时间,才将模样大概收拾妥帖……
等林欠驾着马车赶回驿馆,已将至辰时,岑参几人早在道上焦急地等了几刻。但见马车靠近,王泓才从隐处出来,小心地环顾几眼后,先对着岑参抱拳示意,再对着后部马车内报了声:“诸位请了,恕某家礼数不周,只得抓紧时间说明一番……稍后无论遇到何种盘查,诸位切莫出言露首,只静待车中,一切皆由林护卫等人打点……若另有变故,再请岑兄以公家身份随机行事,某家还要另和裴兄叙叙长短,便只送到这里。他日有缘,晋阳再聚……”
简单话别,王泓再行一礼,起身抬首,方仔细看了看马车掀起的门帘内,各位逃难之人面带感激之情五味杂陈,虽不是真容,但眼神中的真挚自让他心下感叹。再与岑、林二人颔首告别后,迈步向着另一处赶去……
两辆车马的人员物资又重新做了些调整后,林欠坐到车夫的位置上,挥鞭驱驶,领头在前。未多时,临近西门关口,林少先是回首提醒几句后,紧了紧身上的兵器,驾车继续前行,直遇到守门兵士按列检问,这才“吁”声下车。
该说是意想不到,还是不出所料……难缠的人物此时却于侧方闪出,晃着水袋,轻笑道:“林护卫,怎么一大早就忙着执鞭赶马,不知出城去向何方啊……想来岑公也在车内吧?这才到晋阳游玩儿了多久,卢某还未拜会,怎可说走就走?差点儿让卢某人平白错失良机,不得见高雅文士……”
林欠倒未曾对卢铉的问话过多在意,只因其身后有名更为让人头疼的“铁面阎罗”,正凶神恶煞地扫视着两辆马车上的每一处细微线索,就差直接上前动手搜查。岑参这时当不能闭口不答,唯亲身下车,摆出笑脸迎人之态道:“这位想来就是卢御史,岑某人只是忙于赴任,亦不敢耽误御史公务,故未有登门,还请原谅则个……高将军治军甚严,若再多逗留,岑某想是难逃责罚了……不知御史可否行个方便,让车队尽快通过,参定铭感于心,容他日再谢……”
“好说、好说。本御史只是按章行事,倒也不妨给兄一个方便。只是……只是这大理寺丁狱司也算在下好友,并且奉了明公之命,严令在身,可不能马虎了事……故只得请公等一行委屈、委屈,让丁老弟好好检查一番,两全其美,也使他交的上差事,可好?”
虽是卢铉发出的问询语气,可丁央职权行事却本不用问过在场之人。见他直接取出大理寺令牌,亮明一下身份,就忙招呼手下上前查探起各车物品及各人身份来了。倒是卢铉又开口道了声抱歉后,攀着岑参问东问西的……
丁央乘此先查看了前车内的三人,见是两名穿着朴素平常的弱质老姥,带着一像是受到惊吓,埋首怀内的幼童,遂再细看了三人面容神态后,不似情报提及之人,便又径直朝向后车找去。
“官……官爷请看,这车内都是家主随身仆从,身份清白,并无可疑之处……”李管事此时满脸堆笑,主动掀开帘来,将剩余几人的模样也扫了一番,终落目于两名年轻人身上。先是看见李骁轺左手后收的兵器,心中一疑,又看了看赵家小娘子的打扮后,试着开口质问:“这二人也是奴仆?有无籍户文书证明?”
见自己身份遭到怀疑,赵月奴已是有些失色,下意识往李家哥哥身后靠了靠。李骁轺毕竟习武之人,虽紧握剑柄戒备,却保持镇静,未曾冒失出手……双方一派剑拔弩张之势,李管事忙对着亲侄儿递出眼神,然后躬身叩首,对着丁央请罪告饶,解释道:“官爷莫恼。这二位晚辈其一是小的子侄,现作为家主手下部曲护卫,另……另一位是大夫人侍婢,都是良善孩子……这次出来的匆忙,又有家主领头,因此未带文牒……不如……不如官爷亲自将家主唤来询问,以此证明小人所说无二……”说着忙将一张小笺递于对方。
其时李管事故作怕事而说话大声,这后方喧闹,早已引起卢、岑等人注意,故而刚好赶至此处,察看有何异状态。丁狱司见到正主过来,遂直接问起话来:“掌书记来得正好……丁某想看看这对男女的身份文书,你家老仆说是未随身携带,故而只能请掌书记亲自下场,作证此二人是何身份了……”
幸而之前早已对过众人身份说辞,这点倒没难住岑参,直说一人是护卫部曲,一人是府中婢子,倒也没生出什么可疑来。只是另见卢铉接过李管事的笺纸后,随意翻看两眼时,又“好心”补上一句:“是的、是的……先前见驿馆名簿上就有家眷仆从,卢某倒是记得,哈哈哈……只是这人数好像不符啊……不知多出来的几位,岑公又当作何解释咧?”
未曾想这卢铉却是好记性,岑参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倒是林少反应极快,将以往做工偷懒时谰言妄语的本事用上,忙跟上话头,心平气和地释道:“前次几名随从因粗心误了事儿……故而迟了些时辰才与我等汇合。与御史等碰面之时,人员还尚未齐整,故才定于驿馆碰头……”
这番说辞也不知卢、丁二位信了几分,就只见一人正眯眼思虑,另一位凶光外露,如猛虎觅食,来回审视车马内心神不宁的众人,即刻要发狠起来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此危困之际,先是一道铜钱大小的飞镖自上射来,直打向铁面阎罗。看来势偷袭者功力高强,至少林欠此等灵觉,亦未立即发现。
下方几人中,丁狱司反应最快,直接扬刀一挡,精准搁飞那暗器后,再死盯着立于高处,胆大包天的两名贼人。
此二人各列道旁一侧房屋之上,皆身着白袍在外,白巾掩面盖头,只能凭身形推断乃两名男子。只是到了上品高手之境界,多少能借对面隐而不露的气势掂量出些端倪,因此丁央向着其中负剑在背的那位冷声问道:“这位前辈身形倒是有些眼熟,不知哪方出身?可知光天化日之下,袭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光天化日?这朗朗乾坤之下,尚有不平、不公之冤屈横生,更合何况我二人当街惩奸除恶而已……”这话听到众人耳中,各有想法,唯林欠心中摇头,想着这人身为宗师,却连换气变声都不用上,若让有心人记住嗓音,查到身份,日后必有大祸来……
“非也,非也。阁下所说乃大不敬之言!圣人治下,海内承平日久,何来冤屈之词?卢某奉劝阁下还是放下刀剑,束手就擒,在这天罗地网之下,别枉送一条性命。可悲,可悲啊……”说着挥手一招,除了城门守兵持盾列阵以待外,还有四下埋伏的弩手,也开弓搭箭,对准二人。
两名袭击者却是艺高人胆大,互递眼神后,抢先出手,各自打出不少镖形暗器,两三下便让好几名埋伏的甲士吃痛受伤,难以合局围困。丁央临场应变不俗,又舞出一段刀花挡开飞镖后,将卢铉一方护下的同时,喝令众属下结队反击,沿街登楼,钳制对手。
两道白影此时一同变换方位,一个在各家房檐上辗转腾挪,靠着远胜兵士们的身法,不断袭扰各处,以作掩护;另一持剑者竟直接如入无人之境,冲上前来,叫道一声:“无耻狗贼,纳命来!”就出剑直取卢铉之首。
又是铁面阎罗使出一手赖以成名的“捉影快刀”,一招“浮光掠影式”的极快刀路,飞杀面前,生生替同僚当下近似必死的一击后,立马乱刀泄出,以“镂尘吹影式”迎上此人变之又变的玄妙剑法……
二人斗得激烈,其余观者亦是不敢眨眼妄动,只有林欠习惯地观摩招法之时,想着方才的入密传音,随时盯准逃跑机会。
果不其然,此人有意混淆视听,招法路数虽驳杂,却颇具大家之风。见他守着丁央全力施为的攻势下,还时不时刺向卢铉,多次让其狼狈闪避,险中求生,因此只几个来回便将之激怒,严令所有卫兵举枪逼进,誓要拿住此人泄愤。
合围队伍逐渐远离城门,被引向道上,自然使得此处守备空虚。林少见状,忙让众人上车坐定,甩开鞭子,然后向着卢御史方向高喊道:“岑公谢过御史恩情,身有急命,先行告辞了!”
此话一出,像是往人群中丢了一串爆竹般,噼里啪啦,一下便热闹了起来。除了林欠率队驾车先行闯出城门外,其余商伍行帮也争相效仿,顿时车水马龙,乱作一团……此情此景,根本不是几队兵士能够掌控,因此卢铉再瞠目欲裂,也只得看着如潮涌出的行人干着急。转头怒从心起,先想着拿下眼前二贼,遂朝众人嚷叫着,死命围攻开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