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长亭中几人一派有恃无恐状,确实奇怪,但多年刀头舔血的日子,让萧二当家也非轻易退却之人,忙定了定神,吆喝两句后,率众上前。
相距数十步距离,行走间萧涵文也不住地打量着对方,发现来到近处后,那红衫公子更是惹眼,尤其右眼处生有一团暗红胎记,形若火云缭绕,竟让他生出此人奇相奇貌,不可小觑之感。
那郎君只是斜眼看了看这一群凶徒,便再无兴趣,又是浅酌一番。旁边一名护卫知情识趣,上前伸手一拦,“客气”地对着来人抱拳说道:“此间小亭被我家公子包了,公子不喜外人打搅,几位若要歇脚,可往别处去,莫要自误……”
“哈哈哈,老爷在此处住了多年,未曾听闻过此亭还有认谁为主的,哈哈哈……老爷偏要在此休息,你又奈我如何!”萧涵文方一说完,几个无赖手下便也跟着起哄:“看这家公子面皮,比那县城歌馆中的伎子还要白净几分,莫不是个雌的吧?来来来,让哥哥给你验验身,嘿嘿……”
亭中正主听闻此言,手中酒囊一紧,心里怒火暗生。他素来肤色白于常人,自小最听不得别人拿来说笑,因此已念着拿这伙不长眼的丑恶贼子开刀。只见其挂好酒囊,叠扇一开,冷哼几声后,笑里藏刀地说道:“粗俗下贱的东西!众炎卫听令,这伙人的命就由本公子收下了,一个也别放过!杀!”
听他语气阴冷,说出的话更是残忍无情。见其下属奉命不疑,只因口角上的不和就取人性命的搏杀,早已是家常便饭,于是一瞬之间皆亮出腰上的铜纹弯刀,结了个四方依托的阵型,齐杀过去。
观四名炎卫出手间,哪还不知是一队高手在此,只单拧出一人来,竟似都不弱于萧二的文武刀功夫。且结出本门阵法后,攻守相望,更添威势,刀光红影化作烈火喷涌,杀入对方阵中,竟如入无人之境般,着实让那一众山贼心惊胆裂。
慌乱受挫之际,萧涵文且战且退,忙高声呼喝开来,叫手下重整阵型,包围几人,以期用车轮战之法,困死对手。虽是奋勇对敌,他自己心中则后悔不已,心想自己流年不利,命犯太岁,怎几日间惹得这么多硬茬子……
正于此怨天尤人,心里暗敲退堂鼓时,忽闻亭中公子一声内力传音,响彻全场:“那领头的鼠辈,今日别想着能逃出本公子的手掌心!念在你未说胡话,由本公子亲自出手,留你全尸!”
这话音刚落,红白邪影已踏空出现于近处,轻功高明,让二当家未战已心生胆怯,仓猝间唯有本能举刀,胡乱劈砍向对方。
面对此等杂乱无章的刀法,白面公子也懒得再出言讥讽,抬手祭出两道焰红掌力,莫名诡异,好似不惧刀锋般,直接拍上。乍听一声脆响后,竟生生将萧二手上两口好刀击至折弯蜷曲,成为一双无用废铁。
待对方惊诧间未及反应,又是一掌穿心,正破萧涵文胸口大穴。中掌者一声闷响后仰面倒地,胸前不知怎的,隐现整片焦黑灼烧迹象。嘴角正不停口吐鲜血,眼中满溢痛苦愤恨之血色,却已是重伤气门,骂不出一句话来。
看着伤者挣扎抽搐,这青年人嘴角轻扬,面上有了兴致,又运起那古怪的功夫,催动掌焰,击向围在四方山贼。但见中招者无不如遭烈焰焚身之苦,血气蒸腾似泉涌,功力稍弱的,片刻间已皮开肉绽,丧失战力……
主仆五人杀得兴起,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不消两刻,就已清理了八九。只余下三两个无关痛痒的,早已逃开,也就提不起劲头追去。
萧涵文勉力看向四处惨状败像,不禁还想着自家大哥若在此,哪容这几个贼子放肆……却于此时另见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于此地。非是他重伤眼花耳聋,实是这二人功力已远超过他,确难以察觉。只听得其中一人说道:“哈哈哈,少主真不够意思,这等打打杀杀的痛快事儿,也不留给老夫动手……”
那公子一反杀气横生的姿态,对着这刚来的两位老者倒是讲起礼数,抱拳言道:“韦二叔说笑了,此番两位叔叔随小侄各处打探已是幸苦,这些不入流的虾兵蟹将,自然不敢劳动二位。”
“哈哈哈,少主怎还不知老夫所练功法门道,最是喜欢杀戮血气养元……”这横肉恶汉的韦二叔,正是先前林少所遇的火莲教高人韦莫听。他正欲继续豪言打趣间,被身侧另一藏身红衣罩袍中的老者干咳两声打断,便不再多话,于是改道:“正事要紧……那寨子我已去过,只寻得郑家两名仆人,却不见郑氏丫头……那些个下人被官兵所救,老夫本是懒于和鹰爪子多话生事,但从套出来的消息看,那小妞想是在附近寻了个藏身之处,还未出道府州界。”
闻得韦莫听如此粗心随性,未将郑安等抓来细问,让这少主人心中也是怨怼一番。只是念着对方武功甚高,兼为长辈,他也没多说什么,便转头看向另一名来者,进行问询。
等双方以手比划一阵,算是交流完毕所知信息,韦莫听于此时念道:“看来兄长也未探到更多消息……奇了怪了,那丫头就如同消失于此间一般,当真邪门!不知少主有何主意否?我等下一步又当如何打算?”
“依小侄所见,关键还在那郑家二仆身上……如今脱险,他等必急着与主人汇合才是。当下找到二人,再一路暗中跟随,总能摸出郑家娘子的踪迹……”
萧涵文在一旁听了个七七八八,也能凭此推断出他们要找的是郑末雪,想着重伤至此,或可凭此消息换得一命……只是开口却只能发出呜哑之声,引起了韦莫听注意,上前嘲笑道:“未想还有个不曾断气,着急领死的人,哈哈哈……若少主不吝下赐,正好给老夫拿来练拳。”
“既然韦二叔有求,小侄自当奉上,只是便宜他一个痛快下场……”白面公子此时郁结一消,面对萧二不住地告饶仍全不为所动,也不在意这些手下败将生死,爽快让出处置权利。
韦莫听得令后,豪不迟疑,面上暴现狠戾神情。右手举拳凝气,片刻间筋脉浮现,生似变得炽红。待一拳挥下,并未出现想象中的快速击打,而是慢慢贴上萧涵文面庞后,再用内劲送出一股巨力,硬将骨血浆髓轰出,让这位横行一时的萧二当家受尽破脑之苦,饮恨当场,未想到最终也没能吐露出郑末雪的消息……
话说郑家主仆三人未知自己又多了一路追兵,只是啸马寨一役已了,便不再过多逗留,准备先一步向赵延嗣请辞。赵大郎心中念着美人,再三挽留遭到拒绝,当着岑参等人在场,也不好过多纠缠,只得万般不舍地放任三人离去。只是过后才回想起,连那女子的身份来历,姓氏住处竟都完全没打听过,空留一番念想……
林欠随同岑公返回真定县中,一路上想着那郑家娘子临走前回首一望,似是感谢,又含不甘的神情,尤其一双秋水中犹疑之色显见,只是未当着众人面再出“恶言”,就在荃儿的伺候下,上马离去,弄得他也有些不明所以……
等公事交割完毕后,饱餐了一顿庆功宴席。于公于私,也算得赵恒老爷子做东,为常山派和县内一方百姓道谢,亦为饯别二人之礼。只是这下留宿,又休整一夜后,第二天才重新上马启程。
哪知刚一出县城,林少却对着一旁并驾而行的岑参禀报道:“岑公小心,有人尾随我等好一阵了……幸而那厮跟踪功夫不算高明,未明目张胆找上门来,虽暂不知是敌是友,是否要找个地方躲避观察一下,再看是战是退……”
岑参这几日已见识林少不少手段,知其各种江湖功夫门道上,实是超出自己眼界,遂应道:“如此也好,就先藏于前方行人队伍中,放缓行程,且看看是何方人士用此不上台面的手段,与我等为难。”
二人依计行事,装作与一队商贩马帮闲聊,趁机混于众人间。果少时过后,林欠就感应到那尾子似丢了两人行踪,忙赶上前来找寻。此时再回头定睛一看,原是郑安正慌忙驾着一辆雇来的马车,四处张望,至于车内所乘之人,不用多问,定是郑家那对主婢无疑。
也不知先前已离开的三人,为何此时出现于此地……林欠本不想招呼,却是岑参认出对方后,主动回马,也不管“跟踪”之事,上前问道:“这不是郑家娘子一行吗,怎忽地出现于此,不知有何指教?”
岑参既已明问,车内之人只好掀起帘子一角,对外恭敬客气地回道:“岑公勿要多虑。小女子前日离去……只是恐因身份误了几位。但这险山恶水一路,怕是不由我三人做主,于是悄悄跟随众军士之后,回返真定县暂歇息一日,再图后计……今日,今日又见岑公二人出行,似也要西去。末雪佩服公之古道热忱,于是生了同路之心,且相互也好有个照应……只恐公不允,故而未敢上前相认……”
其实个中缘由,依岑、林二人之见识,也不难揣测出其同行之理多有恳求照拂这一路的意思。虽至此时也不知她因何离家,惹出雄武城一众千里追寻。可想着她毕竟是一柔弱女子,岑参倒也不介意帮扶其一把,遂准备应允下来。
“岑公且慢……”林大郎心里还是觉得过于蹊跷,忙出言拦阻,顺道引这便宜上司往一旁细声谏言道:“……公侠义之心甚善。可小子却斗胆提一句,万望公且小心问清这三人牵扯何事后,再行善举不迟……小子身上所负已是天大的官司,若又横生些枝节,恐更耽误您公事……”
闻言思索一阵后,岑参方才对着三人抱拳施礼,直言道:“郑家娘子同行之好意,岑某人已领会……只是现有一事,望请明示之。这一路见闻下来,岑某也大致知晓姑娘此番出范阳,惊扰者甚多,非几人几家闲事,尤恐一路护卫,力所不能及也……故而先请道出事情原委,岑某再量力而为,日后算起,也当得上给郑家一个交代。”
郑末雪车中闻言,心想此事涉及女儿家私密,心里犹豫万分,不知怎生开口。一旁知晓其中明细的荃儿,见自家娘子甚是为难,忍不住开口劝道:“娘子不想说就算了!天底下能人众多,又不是非此二人不可!娘子既已脱困,当早日南行,这一路上若再有……”却是说到此处,想起啸马寨中贼人的可怖之处,也一阵后怕,心里大犯嘀咕起来……
“……罢了。郑师兄,请二位客人往道旁,选个僻静处商量……我自当如实相告。”此事瞒得过一时,却不是长久之计,郑末雪终再三衡量,决定对二人说出隐情……
经过好一番解释,林欠终知晓这郑家娘子此次何止是私自远游,还惹上了一场逃婚大事。原来那日她已被那开国公家中安四公子看上,后在雄武城中由安家牵头提议,有意让二人结文定之喜。
安庆绪为其胞弟出谋划策,其中自还存了些心思。想着待两方结下秦晋之好后,幽州一地根基更将稳固,可算一石二鸟的好买卖。只是郑末雪因微明观一场,实是讨厌安庆和为人做派,因而抵死不从,故郑家也只能拖延。
却不曾想这女子果决,当日就起了逃离之心,连夜离开雄武城。赶巧林欠等人夜闯龙虎楼,圣尊等宗师更是大闹风云厅,也算歪打正着,助郑末雪逃脱一臂之力,这才有了后来安庆和亲率人马,出城追查之事……
听完此番恩恩怨怨,万泪千言也难明里外长短。兜兜转转至现如今地步,岑、林一时无言以对,心中唯多感叹“红颜薄命,身不由己”而已。岑参听车内传来轻声微泣,看了眼身旁略显无奈的护卫,见他不再反对,也就轻咳一声后,说道:“既如此,岑某二人也不是无情无义之辈,若无不便之处,就暂同姑娘一路,护一段平安……”
余下不过诚谢恩情,还施礼数,不多赘言。两队人马合成一道,再向西南兼程赶路,又行了数日,终于在这日黄昏时分达至承天关所在,算是出了河北道管辖,暂无追兵之忧。等入得河东道,便可直抵太原府腹地,正好可让林少寻一寻净武卫州部驻地,打听局势,以备应对后招。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