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除却各岗哨防卫依旧有序地四处巡逻,余下众人早已安歇,为明日一战养精蓄锐。林欠明面上也是护卫,因此赵延嗣思虑一番后,还是给其排了前夜的值事,编作一伍头领,向北布防警戒。
此月黑风高之时,若不熟悉环境,实不可轻取冒进,再往前深入。离正营去了两里地后,林少吩咐手下几句,将其余四人遣开,分散于各处荫蔽,他则另藏于林中一棵老树高冠下,敛声屏息,闭眼作养神休伏状。
大抵过了两三个时辰,经反复调息,固本培元,此刻林欠正精神焕发,感到修为精纯不少。左右张望无恙,心里一估,似已到三更天时分,刚想要舒展几式,待运功练气后,回去睡个回笼觉,哪知连串脚步声赶巧传来……
初时还以为是同伴前来汇合,待靠近些后,才发觉人数不少,又不见火光,显然有异,于是立马再向树顶攀了一段,这才凝神细听动静。
怎知这一听,却发现是“熟人”到此,正与同行者谈道:“……这批丘八新到此地,立足未稳,二爷正好趁此机会,借着夜色偷袭大营,定可打他个措手不及……先前得报共有五贼到此,现大兄已率人收了四条细作的小命,只余一贼不见踪影……你等皆小心搜索,别差了眼,走了活口!”
“二当家放心,靠您神机妙算、出谋划策,再有大当家出手,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只待割了这些贼子的头来,交给小的们祭旗去,也好告慰那些个战死弟兄的在天之灵,嘿嘿嘿……”
众人吹捧回应的头目,正是先前独自逃脱的萧涵文。林欠瞄向树下众人,虽不见全貌,但也隐约看到身着黑衣者不少,所带兵器不见反光,似都抹上了炭灰,显然为准备周全而来……原来日前萧二郎逃回寨中,除了将所见所遇报上,还广发人手打探,不久便知晓了官军前来征讨的消息。后与其兄长商议时,献计先借地利之便偷袭,若不成,再沿路阻击,以期双管齐下,歼敌于山门外。
林欠一番观察后,正想着如何脱身之时,另听闻有人马响动,从后方赶至这处汇合。中间混杂的碌碌之辈倒无需多提,却是其中有数名好手,虽不及萧涵文本领,可若让几人合在一处,他若还想力敌取胜,也实非易事……
更为忧心的是他早已感应到另有高手气息,不一会儿,像是为了印证其气机灵敏无错,从旁近突然遁出一道身影来,如禺狨之轻灵,往来枝桠交错间不受半分牵绊。浑身披着轻装甲胄,黑巾束于额前,自散发着急勇悍猛的气势,那双凶目精光熠熠,不断巡视着林间各处,再伴着那慑人啸声,如一只夜里捕猎的枭鸟,不禁使之心里寒意暗生。
见其身法高低,便大概知晓来人本事。林少看那汉子如此轻松在树木枝杈上穿行无阻,如白昼视物般准确,虽身法不至于快极,但这目力功夫想来比自己就稳稳高出一筹,心下更是无意出头对敌。这边不再探视,忙将呼吸回纳,原处闭气隐伏,准备待这方人马去后,再做打算……
壮硕身影于上方盘桓一阵,不见异常,这才又尖啸一声,似发出号令后,向着萧涵文等人所在方向下落。甫一站定,便用雄昂的嗓音开口道:“怪哉!暗哨不是多次回报说有五人摸黑上了山来,怎知死活不见余下那厮!难道说……贼子狡猾,早已逃脱报信去了?若如此,还是回寨戒备,依托这关隘迎敌为好!”
二当家听得大兄发问,也心中一奇,暗自忖度一番,应道:“小弟之前已遣人又去查探了一番,莫说一个大活人经过……道口的弟兄连一只飞鸟都不曾错漏,想来那厮不是走岔了,正好与我等错过……便是仍藏身于林中,等待时机脱逃。”
后几句话压低了气息,林欠也不知那二当家说了些什么劳什子的秘密,只是心中留了个心眼,忙凝神戒备。忽感下一刻充耳刺鸣,初时还以为是紧张所致,可突来的气血冲脑,让他刹那间觉察出异样来,此种不适定非心神所致,而是遭遇高深的内力法门偷袭……
此诡谲之术的攻击正是来自于树下。只见萧涵猛暗中运劲,抬首张口,气出丹田,虽未发一声响动,却逼得周围众人退去。连功力仅次于他的兄弟,也需双手堵耳,凭借内力护住心脉。
再看一道真气自大口中喷出,接着林欠头疼更胜方才,这忙想着以心法应对。可下一刻灵机一动,又立时反应到此招的狠毒之处。相距不过数丈,若调运真气对抗,下一刻就会暴露藏身位置,因此不得不默默忍受此难,以柔和内力化解……
幸而这招术损耗不小,萧大当家面色渐白,不能久持,只得再换了数个猜疑的方向,皆试探一遍,都未察觉到气机反击回来,故这才收了神通。见他回息好一阵,方招回手下,对着一众弟兄道:“……适才又以独门《鸣荒功》试探几番,加之尔等在旁搜寻无果,这人看来不在附近潜伏,想来多半已是逃往他处了……”
“……嘿嘿,大兄出手自是让弟兄们信服……既如此,当趁早行动,久则生变!”萧涵文接过话来,定下主意,二人遂带着众强梁不再停留,轻车熟路般地赶向赵延嗣一路人马驻扎地……
望着远去的山贼,林欠此刻是想追亦有心无力……只见他原地盘坐,面色赤红忽隐忽现,显然是内息急窜不止,连鼻腔也隐隐渗出血来,以此可知这功法霸道之能,就算他尝试多种巧劲化解,也是收效甚微,勉强减弱些力道。
“没想到这山寨中还有如此一位擅长气吼秘术的高手……只是这无声无形的技巧却是少见,与狮吼、虎吼等功法颇为不同……不知出自何门何派……”趁着此时静坐,林少回想方才遭遇,若是不识相似手段,旁人遇此突袭,多半早着了对方的道……
又想到赵延嗣等人的性命还且罢了,郑末雪那貌美的小娘子若在此香消玉殒,实是可惜,更不用说岑参身份可关系着他的逃脱大计……虽是万般不愿深入险境,却只得默运神功,全速疗伤,方可尽快赶回营中助力。
约费时一刻,待吐出最后一口腥气浊血,林大郎眼神重复清明,立马飞身追赶。以他的身法速度,也倒是正好碰上战局刚起的场面。见这喊杀四起,火光冲天,双方人马难分你我,混斗作一团,林大郎也只能立于高处,观望一阵情势。
全靠得岑参经验,提早留了一手布置,在大营四方皆设了几道浮盖绊索,才不至于未战便处于下风,反倒让敌方折损数人。双方人马数量所差不大,若是摆开来战,赵延嗣手中因马匹兵器更优,自是胜券在握;可如今近身厮杀,不能一展所长,渐拖入缠斗僵局,因此关键便落在为首之人的本事高低上了。
这边萧氏兄弟分别以赵延嗣三人为对手,激战正酣。文武刀虽能逼退郑末雪的凌厉剑招,但岑参不时从旁牵制,仗着长枪之利,多次阻隔萧二的进攻,气得他左一句“狗日的”,右一句“嫌命长”骂出,只是不见对方搭理半句。
倒非岑参修养高深,实是他无暇分心回骂……只因那大当家一手兵器,也不知是矛是戟,通体混黑,杆上虽生有三尖,略显笨重,也照常能使得圆转自如。在其近处,直迎那势大力强的挥舞攻势,如要与龙、象之巨力为敌,无人不心生一丝惧意,若轻易让它碰上身子,就是非死即伤的场面……
赵延嗣这边作为对敌主力,虽已将常用的亮银钢枪使出花来,不断以《盘龙朝凤枪》中的精妙招数攻击对方,无奈仍不得半寸机会,反而已被古怪兵器上传来的内力震得虎口欲裂,多番被逼于守势。若没有岑参时不时帮他抵挡一两招的机会,此刻早手筋软麻,不出三十合,恐只有败逃的份……
赵大郎先前被林欠以巧牵制,无以施为,现又遇这强梁蛮力难破,倒不是他本事不济,只算对敌经验不足。他纵横沙场多时,惯于迎难而上,并未气馁,一边稳住阵脚,和岑参合力对敌,暂立不败……只是长久下去,一旦招式出现半分差错,怕是性命不保。
林少也未见过这等古怪兵刃,在未摸清对方底细之前,他亦不敢再暴露,只得边躲避明枪暗箭,边悄摸着穿梭于战场之中,想着另寻他法出手。
但绕着场内探视了半圈,手中早早扣着的飞石,却找不到更好的时机打出……直到下一刻局面急转,只见萧涵猛劲注双臂,开合之势更胜方才,抡起三尖长兵猛然砸下,就为一招建功。赵、岑二人见状分散左右避过,不欲硬拼,两柄长枪各攻向侧方臂膀腰间处,只是被大当家早早看出意图,大喝一声,以身形回旋带动兵器横扫一片,“当”的两身巨响后,硬生生地逼退二人数步。
这边帮手刚一拉开距离,郑末雪立即陷入苦战。久伤未愈,节节溃退的同时,再见萧涵文那嘴脸,想起当日受辱之仇,心下更是一凛,剑式浮乱,渐无章法。
五人乍分作两团,正互不能救,却也让林欠抓住时机,看准落单之人,飞速掷出两枚石子,各打向这对啸马寨兄弟胸口大穴,也好为同伴解围。
萧大突感危急,立马气息布满周身,听声辩位,兵刃圆转,轻松挡开暗器。可惜萧二正享受着凌虐对手的快意,未曾察觉异动,实实的挨上了一击,虽不至于命丧当场,却也让他胸前吃痛,一口腥甜上涌,咳嗽不止。
本占据大好之势,被突然现身的林大郎偷袭得逞,山寨一众心中之激愤可想而知。个中尤以萧二郎火气最甚,两次走脱了到手的猎物,恨不得将这狗贼剥皮皮抽筋,方可泄心头之恨……想到此处,血气再冲喉而上,又咳出好几下来。
郑末雪首先回过神来,欲一剑刺出,了结对方性命,却闻听萧涵猛长啸一声,内力有如实质传出,竟让人当场立于原地,不敢动弹。再回神时已是三刃黑芒袭至身前不远处,乃大当家用足十成功力的一掷,必是惊天动地一击……
林欠反应迅捷,抽出背上明鬼剑,准备先替郑家娘子挡下此招。只是另有一人快上一步,全凭本能举枪迎击,使出一式“猛龙过江”的路数,舍生忘死,招意暗合,算是平生巅峰。双方直来直去,正对上时其力道之强,只见星火四溅,再闻响雷轰鸣,虽一触而分,但足可让赵延嗣手中长枪枪头断碎作数截,其双手亦再握持不住兵器,血流不止,一个踉跄,倒坐在地上……
众人来不及看清战情,又是林欠先瞧见古怪兵器去向,正将要回到萧涵猛手中。恐他再次发难,忙提剑抢攻而上,欲以剑近身制敌,否则若被对方携长兵之利拒之,更是凶险。只是萧大却先一步赶至,出手拽住兵器尾端,借势收肘回抽,再一招“毒蛇吐信式”,直刺来人。
林少面色一凝,面对此等兵凶战危之时,也不保留,忙用出近来已是颇为熟练的“微阴藏形”之术,借剑宗招法先避过对方急刺。待变招时,晓得不能硬拼气力,自运本门一式“转盛衰兮变异奇化”,以剑刃缠上那古怪兵器,带上一股柔力暗劲,使对手难以全数施展力道。
大当家见摆脱不开,反应极快,带着明鬼剑向着地面一同下压兵刃,再直拳轰击林欠面部。林大郎此时却不使擒拿迎敌,这边挥手一转宝剑,以气机引动其绕出牵制,并一掌对出,化解对方老拳的同时,再换手接剑,续招不断……
二人全力相搏,一番恶斗难分难解,近十数合,旁人别说找到出手时机,连近身亦是万难。萧二带了些内伤,向后退至远处,欲与手下汇合。郑末雪此时也立在一旁,持剑警戒,待岑参搀扶起赵延嗣,助其疗伤。
僵持一阵,已是三十合过去,仍不分胜负。萧涵文见己方手下后力不足,兄长也一时半会儿拿不下小贼子,战局不利,因此忙吐气高喊道:“咳咳……大兄,这点子扎手,不如回山上耍子去了!风紧扯呼!”说着双刀开路,领着下属突围,边杀边向北撤离。
萧大闻言,一击逼退林欠后,快速环视一眼,接着兵器倒拖,转身要走。林少可不愿放虎归山,对着其背心直刺,只是忽见三尖刃倒转回来,原是一招“倒马刺式”,变退为进,只得于仓猝间以剑劈斩而下,却又被荡开身形。
虽是一招得手不易,萧涵猛也不敢再进取半分,立马纵身飞退。毕竟若深陷敌阵,再勇之人终究也是力竭身死的下场,只是口上不服,隔空喊道一句:“小子!能在爷爷这‘三头金戈’下走上这么多合,算你是个人物!爷爷在关上等你,届时必取你性命!”说着便又是一跃,三两下间投入林中,不见踪影……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