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交手极快,林欠亦需待到对方也落地后,方才有机会看清来人的全貌。就见对面的黑皮汉子似年不满四十,人高马大,一身苍翠颜色的束身短袍中掺杂些外族的小打扮,外缚一身褐色皮甲,手执一张黑木稍弓,腰间挂一柄约不满三尺长的环首横刀。这些装束搭配多为在林间活动时掩藏自己的行踪,后伺机暗杀用。可惜此时暴露行踪,这弓手不得不将已经空掉的箭室解下,扔在一旁,手按刀柄,准备短兵相接的恶战。
能披甲出行者,自是军伍或官府中人,且又在离此处驻军安营扎寨如此之近处出现,几乎可以确定,是来自雄武军的探哨。林欠此时约莫理清对方身份后,已然冷静下来,正心中想到事绝不可靠武力解决,但刚刚才发过横,又一时间拉不下面子来讨个情。因此心念飞转,看似呆立于原地戒备的样子,双眼死死盯着对方,不曾松懈一刻。
那汉子一时见林少出神,完全没了先前几招起落间的机敏反应,便嘲讽笑骂起来,“怎的,见了老子真面,被吓得腿软筋麻了?看来你小子若不是雏儿,就是软蛋一个。这点小场面就不敢动弹,待爷爷报上大名,你岂不是要闻风而逃?”
这一顿数落,倒是让林欠反应过来,先不管牵扯他恁多,能通个名号来历,知晓对方身份也好,于是把握住之前的语气说道:“废话少说,小爷范阳卢家护卫弟子,此次随行保护家主安全,赴柳城郡开国公观礼之约,特此先行前来探路。你这没眼力劲儿的蟊贼,竟敢半路杀出拦阻,有胆摆下腕来,报上名号!”
那人一听,眼神左右飘忽一番后,咧开嘴角嗤笑几下,“嘿嘿嘿,我还说是何方高手,原来就是个牵马坠蹬的雏儿……竟敢对你军爷口出狂言!你老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幽州军中第一弓手,开国公帐下首席射生官——张忠志、张爷是也!奉命镇守此林。念在你小子在卢家做事……擅入八障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束手就服,受得老爷一百军棍便罢了。
这番说辞林欠自是不会轻信,除却此人姓名暂可记下,那些什么自称第一的封号皆只当作自吹自擂,更不会就擒,任其随意用刑。可这比斗讲究个由头,否则等会儿两家见面,可解释不清……
思来想去唯有走为上计,于是乎林少主动还刀入鞘,暗暗盯了眼黑旋风的位置后,对着张忠志抬手抱拳,做起戏道来:“官爷,刚才多有得罪。正所谓不打不相识,现家主就在不远处,正需接应指路……就算要罚在下,亦可跟家主说明后,再行处罚不迟。”
“少废话!你小子倒是打得一手好盘算,若不当场……岂有此理,还敢跑!”又是未等张忠志话至半道,趁其分神间,林欠便飞身脱出战场,全速跨上爱马,往来时方向飞奔而去。同时为了牵制对方追击上来,祭出拿手好戏,转身快速弹出了几枚石子,将对方阻上几息功夫,拉开距离。
待挡开飞石,张忠志也反应不慢,取出腰间暗藏的一支报信鸣镝,向着林子北方上空射出后,便也立马纵身追上。一声尖锐的鸣响穿过枝头叶冠,惊起林间无数鸟兽奔走,不一会儿功夫,本来似无人出没的各处,刹那间人影攒动,一眼看去,少说不下二、三十人。正是八障林驻守的暗卫全被响箭传递的警示调动起来,开始合围过来,势要拿下林欠才肯罢休。
林少身在马上,亦听闻到响箭传信,在净武卫混了两载,颇晓得这些军中传令的方式和意义,赶忙催促黑旋风四蹄急驰,想要提前突出重围。只待汇合卢家众人,就算他林中巡守的暗卫全至,面对一名“十武”宗师,也不敢轻易动手。
只可惜,林中道窄路险,树根盘错,马儿跑不了几步,便要慢下来,走走停停的,短途还不如轻功高手的身法迅捷。林欠心里如火烧,却也解不了燃眉之急,推算一下,照此跑下去,自己人生地不熟,用不了一刻功夫,可能就被拦阻围杀。被逼无奈下顿生急智,下马落地后,驱策黑旋风继续林外奔去,自己就地选了棵树高冠大的老榆木,潜伏身形于密荫。
背靠树干,灵觉目力全力运转下,方圆三丈间的动静皆尽收心中。此刻上选自是尽可能避免直接与这一群整装戒备的“猎手”争斗,林欠遂紧闭呼吸,通过调息压低心脉起伏,只要来人非追迹高手,或修为高过自己的,应该可藏住一段时间。
不一会儿,方才站立之处,几道身影先后自四面八方而来,从天降下,聚到一人面前,正是张忠志领着手下暗卫追至此地。这首席射生官张爷一边听着手下报告各方信息,一边正好换过一壶新箭矢来,继续这场追猎游戏。林欠则探出小半个脑袋来,看清共有六、七人在下方。听其呼吸,观其身法,估摸着这几个新面孔就算武学境界不及领头的,也多达至下品高手的层次,不易对付。
“刚刚在八障林间有一人侵入,老子紧随追捕至此,未见其身影……尔等从各方哨点寻过来,可曾发现其踪迹?”
张忠志问话后,众手下左右交流几句,便选出其中一人上前答道:“禀报上官,我等按响箭讯信行动,从哨点出发,以天罗地网之势合围而至。每人至多间隔丈余进行搜索……属下无能,除了发现一匹无主黑马跑向林外,与一群队伍回合,暂未见其他可疑……其余兄弟仍在巡查,相信无人可瞒天过海。”
“哦?有队伍在林外……想来就是那贼子说的卢家一行……等他们到此,这事儿就算坏手里了。若尔等所言为真,并未漏过什么空隙,那么现在最大的可能……便是这老奸贼就藏身于近处!”没想到张忠志外表粗犷豪勇,心中却颇有些细致。至少在自己的地头上,该如何追逐猎物,想来不会有多少能人强于他。
这番话一出,在场几名哨卫皆警觉起来,颇有默契的举弓搭箭,指向各处可能藏住人的隐密,仔细看着枝叶间的分毫动静,一有发现便立即放出箭矢追击。
现场众卫都是经历过大小恶战之人,放出的杀气不断升腾,合作一体竟强了不止倍余。这让林欠心中也陡觉一丝悚然,不觉向树后缩了缩,倍加小心地矮了下头,不再看着场中情况,甚至怕对方透过眼神察觉自己的藏身之处。
张忠志环顾一番后,一个手势指挥下,众人各朝一处,慢慢散开,手上丝毫不敢怠慢,依旧拉紧弓弦,探步前行。林欠此时连紧握刀柄的手都不觉渗出汗来,飞速计量该如何脱身。是主动冒着被发现追杀的风险逃离此地,还是忍住冲动,与对方比比耐性……
听着树下脚步声近,陡然耳边生风,眼前掠影,几束箭矢已然在林欠近处划过,最近的一支就从其肩头上方穿梭而去。亏得他一时忍耐,方才若飞身遁逃,免不了遭箭雨伺候,任他身法再妙,眼力再高,也需花大功夫脱身。
就在此时,西南面的哨卫高呼一声:“头儿,这方有响动,林中估摸有人!”说罢,对着前方一道隐约的灰影弯弓张弦,放出一道快箭去。
众人只听“当”的一声清脆,箭矢似撞上了什么硬物,被弹飞回至场中。挟着一股暗劲,来势竟比方才还快了几筹,直击先前射箭者。这名甲士吃惊于这一招借花献佛,惨叫一声,未及避让便扬手格挡,箭头直接穿透臂甲,迸出血来。
高招一露,一干人等便知晓遇到了硬茬子,以为张忠志方才所斗的便是此人,及有默契地皆箭指来者,“嗖嗖”声接连不绝。这番进攻,若是常人自早已吓至腿软,但灰影一派淡然,知晓这番齐射失了冷静,操之过急,只需利用手中长盒挡住先发镝矢,后续借用林木遮蔽,便可全然轻松化解。
说时容易做时难,一番眼花缭乱交锋后,张忠志很快发觉异样,见远攻未有建树,立马呼停了弓手们,留些箭矢备用,接着拔出横刀迎敌戒备。这时暗处的林欠亦看了个清楚,这安然走近,立于不远处,杀气凌冽的白衣老者,正是隐云山庄掌剑长老。
原来卢家队伍见林欠久久未归,李晟早已有了些疑虑担心,于是向卢方请令查看。正在此时,黑旋风一阵嘶鸣,疾跑而来。一行见林欠未一同回来,便知其中有异,卢庄主遂派出在场之中功力境界仅次于他的剑老出面查探情况,便有了这边的两方冲突。
张忠志固然有些随性胡蛮惯了,却也是识得战场局势变化的。这一名高手的到来,瞬间让己方变主为客,不敢轻动。虽刚借用地利居多,可看来者挥洒自如,功夫较之自己似高上不少,勉强动手定死伤惨重,心下一合计,输人不输阵,于是抱拳喝问道:“插手老子雄武军射生卫的公事巡察!敢问来者何方高人,可敢报上大名来?”
“小将军下问了。老头子大名早已不用多年,不提也罢。现为卢氏隐云山庄掌剑长老,今随主人应开国公之邀,前往雄武城赴约。若将军无事,可前方引路,同可替我家主人通报一二?”剑老客气中却蕴含一种不容违逆之意,若张忠志回绝,也不知等会儿该如何收场才是,林欠暗暗捏了把汗,思索是否要现身搭手。
隐云山庄正主到来,就算不足以动摇雄武军一伙的心志,张忠志也是不再耀武扬威,言语间多客气了几分,言道:“原是卢庄主座下长老……方才多有失敬,前辈见谅。不知卢庄主现在何处停歇?本将当前往拜访,为各位带路。”
“勿急。老儿还有一事请教……”剑老顿了片刻,冷眼四下打量各处一番后,才再说道:“先前吾方派遣一人深入林中,先行探路……久去未归,不知贵处可有其人消息?”
“本将领一众下属巡守,方到这里,除了偶遇一两个蟊贼外,不曾见过贵庄子弟路过……这八障林生得密,外人不熟多辨不清方向……兴许是他迷了路,俺这就广发人手,助贵庄搜查间,如有任何消息,自会报知开国公与卢庄主。”
虽不知前因后果,但剑老江湖阅历丰富,听言观行,大致将来龙去脉猜了一、二分。这帮哨卫布防于此,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这些耳目,此事必和他们有关,因此只装作打听样,没有再三直问……再加上林欠一个下人,怎比得上庄主要事,自不能因其误了大局。
林欠也瞧得分明,见在这样下去,怕自己被掌剑长老当作个下人随意处理,便可能如此不了了之,还谈什么进入雄武城的事儿……看时机正好,赶忙从叶间穿出,张口就要落下招呼:“剑老!弟子在……”喊至一半,却听闻张忠志爆声高叫,急道:“何方贼子,竟敢背后藏匿于此偷袭!放箭!”说着带头转身取箭搭弦,对着林欠的方位满力射出。
军士们令行禁止,听闻长官号令,亦纷纷将箭矢射向一处。霎时间,数支利箭就已至跟前。林欠未料到如此变故,幸得他灵机一动,狼狈间一屁股跌坐于地,顺势躺倒,险而又险的避过一轮攻势。张忠志见此招毫无建树,又忙下令道:“拔刀!随我诛杀此贼!”依旧一马当先,冲向敌方。
林欠知晓对方杀心坚决,有理说不清……苦战难免,忙一个鲤鱼打挺,立身起来后抽刀撤步,准备白刃搏杀。却几息功夫间,听闻两道惨叫划破喊杀声,让所有人都愣神了半会儿。再见清楚时,已是一道白影晃过,剑老挡在了双方之间,左手依旧持匣,右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柄剑身二尺上下长短的锐器,一看便不是凡品,这人剑如一,杀气更胜了十分。
除却先前已伤了手的那名哨卫,瞬息之间,张忠志手下又多了两人被剑刺于地,似一时半会儿无再战之力。虽有偷袭之嫌,但剑老一招两式,便伤了两人,这番举重若轻仍旧让众人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听“伤人者”接着冷语说道:“将军得罪了!此人便是我方护卫探路地弟子,勿要动手……方才算是误会,现今将其寻回,在此多多谢过……小老儿虽上了岁数,但剑还快利着,若再动手,恐一不小心没个轻重,弄出命案怕伤了两家和气。”
射生长官也是惊疑不定,听得对方言语威胁可气,此刻也不得不识个时务。这时恰逢林间又一名哨卫赶来,对着张忠志耳语了几句后,就见他脸色一变,不再作声;沉默思索后,方与剑老“客套”了一番,算是答应其说法,遣下一名手下将作为卢方等人的向导,便立马带上手下军士,告辞返程而回,只留下林欠与剑老二人在场,面对此举,各怀心思计算……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