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兵踞蓟北,武威震高岗,军城连山险,飞马纵无疆
若谈论起大唐军队声名显赫者,位居榜首的自是那天子所辖一十六卫,其戍卫京师的同时,还遥领天下众折冲军府兵士,可谓各军表率。此外各方节度使手下,重镇要冲之兵将,亦猛士辈出、各擅胜长。除却“神通大将”李嗣业所辖陌刀军,可号称天下第一之外,敢当先于前者,非西北、朔方、范阳三方边军莫属。若要论及武力之强盛,这几方孰优孰劣,则不敢轻论。可这范阳军力,天下皆莫敢小视,之中佼佼不群的雄武军,其威猛善战,当无需再表。
自两年前始,开国公安禄山借北方多同罗、奚、契丹等部族侵扰,大害范阳稳定安康之名,进而向朝廷请旨,于黄崖天险修筑雄关高城,以防外敌。虽说如今雄武城内情况如何尚未可尽知也,但历经两载修建,动用范阳、平卢、河东三镇人力、物力、财力,想来内里也是陈军列甲、粮草充沛、兵强马壮之像……
话说三日之期刚至,杂行上下筹谋多时,正为今日。时近正午,林欠正两手执缰持鞭,并驾齐驱于李晟旁侧。借着在净武卫中习得的皮毛马术,驭驶起来虽还有些生疏感,可心中新鲜,倍感欢愉畅快。记忆往昔,这却是自己第一次有专属的坐骑。毕竟在郑家见识多了,也知晓马匹价格不菲,良驹更是千金难求,都远非他的月钱能够担负。一大早寻到了马厩,便当即按照毛色,给这匹膘肥体壮的“爱马”取了个“黑旋风”的雅名唤着。常年走南闯北,多靠一双腿脚行来,鲜有纵马畅游的机会,此时颠簸于不大习惯的粗皮鞍鞯之上,双腿紧夹着马腹不曾放松,这才有身为马主人的实感。
对于那雄武城的细节,其实一日前已由封师伯处得知,此次动用师门情报,竟详于净武卫所报有余,甚至包括岗哨兵力的分布配置及换班时辰都能探得一清二楚。为找寻剑信令下落,深入险境,二人又好生计划了一晚,订好了一明一暗的策略,以求各方安排通顺……因此摸着马鬃,正想着这些事儿出神的林欠,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李晟说明的情报,故而这才有一句没一句的接着师兄的话。
“师弟!行大事在即,怎可如此没有精神……莫非有何担忧之处?”看着林欠无法专注的神情,李晟不由得出言提点到,让其回神过来。
“师兄说的是……我只是方才念到杂行一干人等撤离转移,正需畜力扶持,何必为了小弟破费,还给我准备马匹出行,实在是……”
“此马用途当然不是只为送你这一程……除了让兄弟少些路途疲累,养足气力外,亦是为了到时紧急脱身之用。我已着人查探清楚,黄崖关虽地势陡峭、险要林立,但出了雄武城,穿过一关一林,外面便是一片坦途。若是仅凭一双腿脚,一身轻功,恐难以逃脱追兵。多一匹快马,自是多一分生机……”李晟说着,看了一眼胯下的宝马白蹄灰,想到自己从汉东郡出发当日始,此马千里陪伴自己北上范阳,今次能否一人一马安然返回,也尚未可知……
林欠听得对方话中之意,见李晟似也陷入深思,便大概猜到其心中被勾起的念想……想起今早出发之前,二人按净武卫规矩,分别写好遗文封装,交予了卫中同僚送出。今时乃林少第一次用到此规矩,只是他心有依仗,断不会立此诀别誓,便只上交一封空信作罢,却也在踏上征途时不禁露出些许戚然……
二人各怀心事间,已来到城东门楼下,抬头见快将日正当中,算算时间差不多,于是下马立在路旁阴凉下,等候隐云山庄人马的到来。
果然正午刚至,就听几丝嘶鸣传来,马蹄声近,四五道白影从门楼下穿出。随着羲华漫上全身,竟似为几人白衣镀了一层金芒,更添了几分威严正气,让城门里外一众赶路人都忍不住在心中夸一句好气度。
“李某在此见过卢庄主。庄主果然守时守信,一诺千金。今次之事,便全靠贵庄领路照拂了。”李晟赶忙迎上前去问候到,同时叉手行礼以表对这位武林前辈的尊重感谢之情。
“李……小友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不过是一场观礼,结伴同去想来也更为热闹……”此事秘密谋划,今日又有庄中同行之人,卢方想来不能叫破对方身份,便换了“将军”的称谓,以“友”呼之。“先容卢某介绍一下……此乃卢某侄子,出身北宗四房,单名一个纶字,现寄于祖家读书。不同于卢某人少年顽皮,此子聪颖好学,可惜唯有自小身体病弱,不爱出门。今次特带他同游,届时作为范阳卢氏后人前往见证……纶儿,还不上前给各位客人行礼。”说罢,拍了一下半掩在其身后的一名年纪不过总角的小童,以示意上前招呼。
就见名唤“卢纶”的童儿慢慢上前两步,正了一下袍襟后,双手抱拳合实,高举过头,然后弯腰前倾,鞠躬行了个标准的儒者之礼,说道:“后学晚生卢纶……见过各位长辈。望今后多多提点,不吝赐教。”
见他一副谨言慎行的躬谦模样,倒颇有些少年正直老成的作风。若无旁人在场,林欠多半要和他开一下玩笑,戏耍几句,看看这半大的小孩儿受些窘也怪是有趣儿。可此时多人在场,自然没有此等兴致,林欠只看了几眼这位卢家的小公子,便将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长须驼背,负一长匣,静侍一旁的老头儿。
见老者其貌虽不扬,一身粗布麻衣装束也不显气质,面色枯黄无神,豪不起眼。可就此身立在此处,便如松柏参天,不同于卢庄主的挥洒自然,收放自如的威严,其高手气势不曾收敛一分,让人无法忽略。一双细眼若睁非睁,未正视此处,但仍使得李、林二人感觉仿佛收到这名精明老人的审视……
“这位是我山庄掌剑长老——卢守亭,你等称呼他‘剑老’就可……此次北来,剑老随侍卢某人左右,前日着手忙于打理些杂务,所以未曾与小友等见面……今日一路随行打点,顺道保护照顾我这侄儿……若有何要求,可直接找其问询便是。”卢方转向另一边,接着为二位小友介绍了老人家身份,至于其余随行的下仆闲杂,无需赘言。掌剑长老一声“小老儿见过各位”的问候,算是几人一番认识,得这一路相互照拂。众人休息片刻,便又再踏上前往雄武城的路途。
队伍于北疆旷野之上驰骋,穿梭草地林海间,借马匹之便利,从平原渐入山峦丘陵时,已花了两日时光。风餐露宿几天,路上的幸苦行程倒让李、林二人与隐云山庄之间拉近了不少关系。尤其是李晟正直爽快的为人,深受隐云庄主喜爱,故而渐渐熟络起来。
林欠则依旧有意地避免与旁人接触交谈过多,尤其是卢方主仆二人,眼力皆似是不俗,久了难免被人瞧出些破绽。幸而他也有个同行护卫的身份,常主动请缨,独自先行,于前方探路查看,因此得以装作个孤僻怪异,少与人亲近的性格。
没行个几里路,眼见到了一片密林外,林欠忙把住了缰绳。勒停了座下的“黑旋风”后,随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黄皮地图仔细核对起地形来,顺便等待队伍跟上他的行程。
半刻功夫过去,李晟率先驾马至此,卢方领着同伴亦紧随其后。待众人交换完情报,知晓雄关就在不远处,商量一番,遂仍由林欠打头阵,探路前行。
周边乡民传说此间林中常生八木,季节变换时各自成层林地势障目,故而唤之“八障林”。通过此林,再有半日功夫,便到了黄崖关,林欠心下也没过多在意,便催了下马肚,慢慢从小路进了林子。深林独行,周身只闻马蹄声踢踏作响,不绝于耳,清幽环境使得人、马皆感身心放松。直到走出去百步距离,林欠陡然心生警觉,再次停住了“黑旋风”的脚步,同时右手已抚上了腰间的障刀刀柄。
山林间多大虫猛兽伤人,独自行于其中,自该小心。可此时该当注意之事并非是此,反而让林欠起疑的正是林中太过安静,不仅未见任何野兽出现,以其听觉之灵敏,连鸟鸣亦不曾闻得一声……只能证明,若非此处无一活物,便是另有人埋伏,才让活物不敢轻易接近。
果不其然,这边方警觉起来,树间便隐约可见身影穿梭浮动,也不知是何活物藏身在此,数量多寡……正欲将耳目感知运用到极处时,忽听得斜后方声起,“嗖”的一下劲风袭来,一只箭矢已快将射中马臀。若一箭中的,那马匹受惊,必在密林中惊慌乱奔。轻则陷入林中陷阱,束手就缚;重则将马主人直接摔落地面,受伤不轻,同样手到擒来。
只可惜林欠眼疾手快,刀身一旋,“当”的一声,分毫不差的隔飞了箭簇。从刀身传至手上的劲力,以林欠的功力相抗,依旧感到一阵酸麻,想来是这箭手的本事高超,功力不俗,且已潜至离其不远的林木中埋伏。
再留心起气息变化,却在还未及准确捕捉到来者踪迹时,正面不分先后的受到两只飞矢追击而来。林欠忙护住身前,又是精准迅速的两下刀飞刃走,再次斩断暗箭,让对方的袭击无功而返。
正凝神戒备下一轮偷袭,没曾想传来的却是一道意外的男子嗓音,“哦?今次有趣了,没想到例行巡查此地,好不容易撞着个落单的‘客人’玩玩儿,竟遇到个硬手……贼子,你是哪处的探子,敢犯老子镇守的八障林关!老子不取无名之辈狗命,快快报上名来!”
听闻搭话者只有一人,林欠立马内力转赋双耳,运使那听声辨位的功夫,助推听觉大涨。本欲探出袭击者方位,却发现说话间对方亦不断变换位置,藏身经验了得,使其白费这一番功夫。
想到这莽汉粗声粗气的喝问,先前更是一声招呼都没有便动了手,若他林少身手慢些,差点儿就伤了马儿……林欠也不是怕事的主,此刻直想着将此人揪出来,毒打一顿,再断他一手一脚出气,自不会顺着他的话语作答,反而讥讽道:“小爷还道是哪方高手,原来是一条只敢在背地里、角落中暗叫的狺狺吠犬而已……有本事先报上名来,出来跟小爷分个高低!”
“呸!面如枯柴的老东西一个,自称什么小爷!本只想教训你一两下还就罢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贼子,让你死个明白,老子大名……哎呦,他娘的,竟还敢偷袭你爷爷!”也不知说话的汉子是不是听得林欠的言语讽刺,受了刺激,说话声不再忽左忽右、时上时下,以藏匿形迹。林欠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从腰间取出两枚石子,以暗器手法向着右上方茂密林叶间投出,正逼出了一道黑影。
既然已见其人,林欠话不多说,拍马一跃,提气轻身,借树干处一使力,两息间便纵跳上了枝头,借势扬手,使出一招“天高风急”,劈头盖脸的一刀直取对方正面要害。
没想到林欠择机而动,破绽抓得如此准确,来人生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偷袭之人也非酒囊饭袋之辈,毕竟久经沙场,作战经验丰富,知晓若在此枝杈横生处展不开身手,必被对方近身追杀。借着高明得对敌经验,立马左手举弓挡在身前,右手拔出腰间箭箙中剩余的箭矢,灌注全力,一并掷出。
这以手掷箭的法子,虽赶不上张弓般势大力强,但如此近距离间,由高手所使,威力亦不可小觑。林欠避无可避,硬着头皮应敌。先是变招学自黑翁《黑风刀法》里转攻为守的招式“环水轮风”,刀光环舞,乱响那几下,便挡下了多数箭矢。虽左臂依然中了一箭,所幸只是吃痛得紧,未曾伤及太深。咬紧牙关,接连再用一式腿法踢出,全力击向对方来势刚猛的拳头,“砰”的一声闷响,内力激荡缠斗,震飞了树冠枝叶,也将二人分隔开去,双双落回地面,重新对峙起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