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主果乃得道之人,心神通明,一下就猜到了关键……既如此,老夫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直说就是……此事无论成功与否,我郑家定记下这天大的人情,今后若逢观主有求,只要郑家能办到的,必当厚报,不知观主意下如何?”郑风生见对方堪破玄机,便直言不讳,好生相求起来。
“大家主太看得起老道人了,吾就一野鹤闲云矣,怎能当得起如此重托……再者说来,老道与侍御史只是多年前有过交情,今次若非他因公职踏足范阳郡,偶入小观,老道我哪能想到还有这番因缘,得如此达官会上一面……若不小心处置,说不定惹怒对方……此事难办啊……”张观主按规矩来了一套客气言词,其后便语气一停一转,以手捻须应答道,似是有拒绝之意。
“观主不用过于担忧,只用牵个线,想来无碍,若有任何后果自由我郑青平担当便是……”二家主爱女心切,更为郑家现状与郡王府的压力烦扰,听闻对方语气,忍不住出言。可说到一半,便被长兄挥手示意打断,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冒失”。再观张观主之面,并未怪责,依旧揣着一副深不可测的神色,静待下文,心中念想到果然自己不适于此类言谈交锋,还是交给兄长更佳。
“观主见笑了,愚弟性直,言语间失了分寸……但望观主看在我郑家诚心求助的份上,本着修道之人的善念本心,望尽力全此善举、多建功德才是。”
“呵呵呵,大家主不必在意,更不需言辞劝说……”张观主轻笑几声,表示毫不介意,接着说道:“二家主念家思女心切,人之常情而已,老道人岂会因此多心……方才所说,此事确实不易,老道虽不敢贸然答应,可也并未推却……此处还需和两位家主从长计议才行。”
对方一副客气话来回说道,看来是一再试探此事郑家上下的态度,郑风生不禁阔别多年,生出一种年轻时跟随长辈历练打拼家业,往来贩货与各路商道中人争利的感觉……一点不下于武林人士间交手搏杀。只是现如今他身份不同,又步入武道宗师心境,自不会再自降身份,配合对方的步调,由是快刀斩乱麻,直言主意道:“此事确实不易,想必区区一个空口人情也算不得什么……既如此,也请观主开出合理条件来,再将那可行之法说与我兄弟二人听,再行商量便是。”
“既然大家主如此说,那老道就不多言其他了……有一事望两位家主先明示与我……如今范阳权柄归于谁人辖制,相信不用老道一个方外之人多言。此事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那贵人此番动作,在老道看来似有意试探,想收归二位家主于麾下……且听吾妄言一句,若郑家想要在此地富贵绵长,何不顺势而为,顺受其好意,总好过整天徒劳遭迫啊……是以关于郡王府之用意,该要如何决断,实非老道人之力能决,还要看二位实意。”
听到此处,就算郑青平亦知晓这张观主之用心,不像非出家人样貌,倒真正如同一名纵横捭阖的谋者,往来联系各方势力,打通关节。此问直指郑家今后最为重要的立足方向,二家主不敢插嘴一句,只能念到一声“兄长……”。
郑风生沉吟不语,看着房中烛火摇曳,思前想后、权衡利弊下,方道:“观主所言在理,只是……只是我郑家就幽州一闲散户,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岂敢与贵人相交,参与此等大事中……想来也只是二公子等几位与我家的玩笑罢了,等双方今后来往多了,知根知底,自不会再有此等嫌隙。若能和贵人攀上关系,到时候还多仰仗了观主今日赐教之恩啊。”一语毕,顺水推舟地拱手抱拳施礼,作低身姿恳求对方。
张老道听对方言语,唇角微动,也不住在内心暗念:“这郑家金刀为一家之主,倒也非只凭借功夫的莽人,也有两下推磨功夫……也罢,此事还是留给他两家自己处置,见好就收方可细水长流。”一瞬之间,思及至此,张观主遂起身还礼道:“既大家主有意交好,那老道再不说和此事,也愧对于两位家主的盛情和厚礼了……待明日我试着手书一封,看能否得侍御史会见,再行转达二位可否?”
得到二人应答同意,张观主再启言谈到此事的细节及回报等事,又花去一些功夫,待让下人进来收拾时,已戌时过半,自是不能擅自出坊。郑风生这边叫来长子,交代完微明观师徒几人的留宿安排后,似另有要事商量,领着二弟又回到了内院静室中。
“这道人颇不简单,兄长要三思而行啊……那安家现所为何来暂不清楚,但依愚弟来看,也绝非只为收归我郑家,我二人当小心应对才是。”郑青平之前少有发言,这下只剩兄弟二人,早已按奈不住,首先说道对张观主的不信任。
“二弟所言亦是我所思虑,适才与那‘假道士’言辞交锋其实已落下乘,只是他所求似不在于此间,因而除了有些捉摸不透,倒也姑且任之……当下不益多树强敌,还是先专心解了安家之事才是。”
“大兄之言在理……只是,若无法通过侍御史这边打通关系,那时该如何安排才是?末雪……末雪这孩子我实在放心不下啊!”关系到家族之利,非一人之得失,就算他郑青平在这家中地位只于一人之下,却也不敢说出背弃大家之言。
“我待末雪亦如亲女,断不会随便任人摆布……二弟放心,我幽州郑氏一族,虽不算名望大氏,可只要我在这一天,也非等闲随意可欺……”若是平常人家,郑风生这话确真,但此次连他自己说到此处,都不免有些心中空落,于是再抚了一把长须,言道一句:“且万一之时,还可向宗家求助庇护,也未尝不是个办法……就算那东平郡王府也合该给三分面子……”以稍慰二人之心。
一场由郑家闹起的不小的幽江湖波折,也就只如幽州北疆边域里的烈风卷地,虽势猛,却也是来得快去得更快,不消这两三天内,就只剩成为城中茶余饭后的闲话里短。毕竟前日郑家出资安葬了老管一事也不算秘密,只是内里几家间如何调停,谁又从中渔利,这可就不是一众只管见识个热闹的平民百姓能说得清楚的了……可能连身在其中的个人,也都不一定见到了这一盘布局。
本来身处风口浪尖的林欠,倒感觉像无事人一样,刚从大街上肩抗包裹,手拎两盒回到杂行,像依旧做起了运货跑信的“老本行”差事。只不过从他仍然顶着个面具外出来看,应还是极力避免被人识破身份才是。
杂行正常开业,却依旧门可罗雀,不见几个客人上门。只是此等买卖实非林欠所该关心之事,在伙计接过身上东西后,林欠径直通过杂行暗道,回到邻巷的小院中。先于自己屋内放下小包袱后,再行至左近,于李晟屋前叩门说道:“将军,属下林欠办事归来,有事禀报,特此请见。”
“进来吧。”伴随着简单三字的回应,开门进去后,看到的正是简单布局的内室,以及伏案查阅书卷地图,身影忙碌的李将军。今日似无外出事宜,解了幞头的同时,还换了平日常穿的窄袖袍衣,替了一套宽袖交领的灰色长衫,再配上满屋的典籍案宗,倒有些文人的书卷风采。
待林欠走到进前,李晟方挺直上身,笑着道:“师弟这一路辛苦了,先坐,可将收获慢慢道来。”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自己也坐到了主位上。
“此次按将军吩咐,跑了三日有余,各方消息都有到来,正要上报……不知师兄先要听哪方消息?要不先从最重要的那两家开始?”
“……自是先以大计为重,先说说东平郡王府的动静。”李晟喝了一口茶水,品了一嘴,就直至中心,提出了关切的当务之急。
“据我方的探子回报,近些时日郡王府中大小事多经二公子安庆绪管理,其父于军中巡视,并不在府上主事。那吉温除了当天在府中暂歇一晚后,并未作长久落脚的打算,好似到了驿馆中安顿。只是昨日外出后,我方探子便失了其踪影,不知去了何处……”
“安家日常属意料之内,那安禄山的行踪倒也可寻到一二,按传来的其他消息看,想来还是在着手雄武城的建设……吉温虽供职台院,负纠察百官、弹劾不法的职责,却也非那监察院吏,不应随意到此公干,此次定为要务来……再说安、吉二人素有来往,关系甚密,再加上背后的右相之势……很可能会成为我等行动的一大阻碍,不可不留意。”李晟整理了一下刚刚的消息,结合之前册子所阅,整理出了一个大概说与林欠,感到事情越发不简单。
林欠听后,先不说其他,继续上报道:“除了这几位的行踪外,还有郑安传来的消息……从他口中得知,安家似在筹谋什么,这几日和郑家增加了些往来……莫非郑家主动示好,归附对方羽翼之下?”
听到这里,李晟面色更是一沉,如若真是这般情景,那净武卫其次行动将有可能面对最坏的三方夹击的情况。沉吟半天,也没头绪,只能让林欠继续说下去。
“关于郑安那边还有一事,需师兄定夺……之前为拉他入套,小弟向他说到自己身受重伤,正于净武卫中救治的情况。他希望进一步确认我所说之事的真伪后,才愿继续帮忙探查情报……看来还是让师弟我出马再乔装收拾他一次才行!”
李晟听后苦笑几声道:“倒也不需再教训什么……他要想见你,安排一下便是了,只是绝不能将真实身份透露与他!”二人关于此事三两句便达成了共知,倒无需多述,下一刻由林欠怀中取出一厚纸封,上虽有明显的展翅梦禽图样,实乃一封“雁书”信笺。
此信源自于净武卫城郊的传信密途,信封上用密语只书写下收信一方的信息,是卫中老规矩了,这点自难不倒林欠。但已写明了由李晟亲启,除却封纸外还再多用黑胶漆粘住封口,以防他人作假拆毁,林少就算好奇心起,仍是不敢私下拆看,老实将今日这最后一道情报递上。
来回比对细读了两三遍,李晟面色有所转喜,忍不住念道:“若果真如来信说的,那或可解此局困境……”看着不解的林欠,接着解释起来,“此信是段兄手笔,他调职他地,却也依旧心系此处,帮我们多方打听谋划了一番,或可成事。”
听到“段兄”这两字的称呼,林欠向上一翻白眼,一下就想到那老东家走了也还“阴魂不散”,余威犹在此地般,好似心脉都急了一下。只是他心中想想就罢了,不敢过多表现出来,向前微微俯身,做出聆听下文状,等着李晟的后话。
“照段兄信中所述,他近日来连番查证,已通过飞奴传书知晓幽州变化,经各方卫中弟兄努力相助,终于联系上潜伏于雄武军内之暗探,或可来个里应外合,成就大计……信中他称此人‘答雅生’,除去名号外,却未留下任何其他讯息,只说待他找上门来再行后策……师弟可曾听闻有此一人于幽州卫部中?”虽说有了一线曙光,但连对方是何身份都不曾知晓,让二人心中尚怀忐忑。
“小弟在此也仅两年有余,还是个丁卫,前东家可不同大哥般……事事信任找我商量,自然也未听说过有此等人存在,想来应是卫中机密……”林欠心中暗自回想了一下自己所知晓的此地的同僚,未有一点印象,便直接回答到。
“也罢,那便只能等待进一步的消息传来,方可行动了……既如此可先着手郑安那边的安排……”接着又和林欠商议了好一阵细节,才抱拳说道:“就以此行事……麻烦师弟再跑一回,回他个信,说明明日安排你二人见面之事。”
“得令,小弟去去就回。”说罢,抱拳回礼拜别后,林欠快步出门,依来时路,从杂行上了街,向着郑家方向去了。而无人发觉那角落处竟然藏着的一人一剑,此时方才现身其后,不紧不慢地随了上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