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李晟获人报信,赶往王福杂行调停后,林欠吃饱微困,便想着躺在榻上养神。这一日看似是得了空闲,优哉游哉,可根本无法定下心来休整调息。尚且不论其他,间歇听着那一墙一巷之隔外的嘈杂热闹,总是让人将心眼儿紧揣于怀中,半点儿不安稳。几个时辰过去了,不曾踏出屋外半步的林欠只得打坐练功,可仍然是有些魂不守舍,时不时感应着门外的动静。
“当、当、当……”直到闭市阵阵击钲之声传到,风波才渐渐平息下去,想来应是靠着杂行众兄弟暂时稳住局势,避过一乱。
“……小子……凝神不纯……分心他用……你这内伤再过一个时辰……也未必好转……”令人意外的声音隔墙传来,让林欠心头猛然一震,吓得不轻,差点儿破了本就不稳的心境。片刻之后,回转过来,这才认出语气话音不正是那性情任性古怪的剑宗掌门,冷酷师伯吗?难怪到了近旁也完全不露身形痕迹,还能隔空透物、传音入密。
林欠赶忙正了正身,依旧盘坐未曾移动,只偏头侧耳,小心询问道:“……可是师伯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是否是家师他老人家有新的消息传来?”
房间内未有任何人影出现,只听内力传音再次响起道:“……蠢货……这才刚过半日……你师父又不是神仙……瞬息便至……哪来的什么消息……”接着无言片刻。林欠不敢明着还口,只能在心中暗骂一二,才又听到封师伯说道:“来这只为确认事态情况……那个鹰爪子……倒也不是莽夫……还有些手段……”
林欠知他说的应是李晟今日的安排作为,想来是早已跟踪潜伏至此,才将这处的事情变化了解得如此透析。正想着是否多打听一些消息时,又听对方传音过来,“嘘!闭声……有人来……一切如常……”
对方话音一落,再没动静,林欠立马知觉外放,闻听异响。在情在理封师伯也没必要戏耍自己,只是在他的气机范围内,并未有察觉异样。直到十息后,这才听到清楚的脚步声从屋后悄悄传来。心下奇怪之际,“咚、咚、咚”,三下抠门,一道人影在门外出现,随即小声问道:“师弟在否?”
林欠知道是李晟归来,忙起身下榻,开门回应道:“师兄快请进来……外头如何了?快给我说说。”说着将人迎到座榻上,自己则坐在一旁,倒了杯水敬上,期间还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四方暗处可能藏身的位置……
“唉,这事儿算是暂时平息下去了……午时我刚赶过去,就见杂行外聚集了十数个汉子,穿着打扮皆像是野里的无赖,但有心之人一眼就可看出,全是练家子。这群野汉围坐一圈堵了大门,就不让人安生做生意,远客近邻都不敢上前来……”说到此,举过水杯一饮而尽。
林欠见他口渴,忙再帮忙满上,接着问道:“那这群人是何来历,李大哥可曾查探清楚?后来又发生何事?”
李晟举杯再次一饮而尽,续着前言,将手下连忙打探消息,弄清楚了这伙人皆是来自幽州城当地几个市井道上的穷帮小派,收到郑家的买卖,被安排来试探杂行深浅一事儿简单说明。
这一会功夫,已过了晡时,这屋中之前安排的几个仆从才赶忙从外边回来,生火起灶。简单布置一番,作了些羹汤饼食送来,让二人正好边吃边谈。李晟接着把一众无赖强行闯进杂行查找捣乱,自己一边出手阻拦,一边着人找到幽州市署,请市令派遣市署护卫强行驱赶捣乱之人,这才保住了据点家当。
“收拾妥当后,我本想直接赶过来,可又怕有人暗算跟踪,败露师弟的居所行踪,故而从坊间密道返回。”听到李晟的解释,林欠这下明白为何之前听到的脚步声来自屋后,才知道院内另有暗道;亦重新认识到自己这师兄虽性子正直,但处事颇为稳妥、不走偏锋,智谋也是不俗,当下口头心中也都感谢了一下对方。
二人接着重新谈了一二细节,做出为了大计只好按兵不动,加强巡逻防备的谋划。“改日我再想办法尽快拜会一下本地刺史,疏通、疏通关节……至少别节外生枝,影响大事……唉……”李晟这时想起老将军所托,再观自己这才来两日,便遇上这些琐碎麻烦,现下更局势不明,不禁望着窗外黄昏赤云,哀叹一声。
“大哥所叹何事?”林欠招来仆从收拾碗碟,再掩上房门,吃饱喝足倒是心情惬意,这才主动近前问到。
“无甚要事……只是才到异地,人生地不熟,禁不住有些前路迷惘,势单力薄之感……”李晟看了看林欠,想到眼前这年轻人不到双十年纪,便要挑起担子,随着净武卫深入险地,还不知前路生死……不自觉地将这师弟的身影与当年投军的自己重叠一处,感慨起来。
“李大哥……李将军……师弟有一句,只当作我俩交心之语……不知可说得否?”林欠也是个有些机敏心思的,察觉到对方话里有话,便主动开了话头。看李晟凝视自己片刻,方点了点头,示意继续,这才审慎一二,问道:“小弟这趟任务算是前功尽弃……前次两番受到那贼……高手侵扰,后又被郑家悬赏,此时幽州江湖虽大,已容身不下……不知大哥准备如何安排小弟?若有命,自当助力,但可否实话相告……”想着话虽问了出来,看着这身为上司的师兄深思烦恼,心里也有一丝无奈,毕竟这师兄对自己还算不错,但小命要紧,不得不把背后的玄机弄个清楚。
听到同门兄弟的“真诚”话语,李晟心中倒是极有原则,身为军人,要事在身,错不得一步,而段怀昶离开时的嘱咐也在耳边回响……可他哪知道林欠此时心中实则打着出逃的算盘。
“好吧……兄弟切莫怪我,此事事关重大,并非为兄特意隐瞒……是合该让你一道参详参详计划。”思索良久,李晟终还是松了口,想到手下出生入死,也当给个交代,于是接着谨慎地说明道:“今次,吾奉命统率幽州城属营卫一部,表面是调职补缺,实则为了配合总府,行暗中监察之职,故需熟识当地之人相助,潜入范阳各要地勘察。而本次之目标……正是东平郡王府及那传闻的幽燕雄关——雄武城。”
雄武城是何处,林欠不甚了解,以所听得的字面之意,应是北疆一处重要城关……但“东平郡王府”五字,着实让人吃了一惊,不由他心里不埋怨道:“这总府的也尽是些草包……之前在郑家,已见识过那郡王府中高手的厉害……这昨日刚开罪了幽州绿林,明日还得加上官府权贵,这黑白两道加起来,属狐狸的也不够命啊……”
念及于此,正准备开口推脱,李晟的话语却及时插进,“但东平郡王府内定是陈兵列甲、高手如云……为兄行军统兵还可,暗入敌阵这方面却捉襟见肘……因此想让师弟出个主意……”
“师兄莫怪我说话直白……就小弟所见,此事暗访九死一生,兄长应尽速回禀上官,三思而行……或应上报御史台处理,不更加稳妥?”林欠犹豫一二,还是抱拳一拜,实话吐将出来。
“不可,此事只能暗中行事……有老将军嘱托,为兄不得不听。且男儿七尺之躯,保国安邦,正当马革裹尸还……我准备明日召集一众所属营卫,定好计策,尽快实行,恐迟则生变。”
林欠知难改其志,暗暗哀叹一声,也不过多强求,只说道:“小弟身怀‘重伤’,既如此这般,只能先祝将军马到功成,旗开得胜……”
“吾等食君禄、忠君事,身遇国之大事,岂容退却!”李晟直性,见到到林欠迟疑推脱,心中似是打了退堂鼓,甚是不满这年轻人不争,微有怒色,出声呵斥。“平日里段兄对你也多有包容放纵,但若大事之前还作那缩头乌龟……本官现在就饶你不得!”说罢起身用力拍向桌案,“啪”清脆的一声,瓷杯乍破,水浆迸射四溅,林欠忙起身躲开,才不至于打湿衣袍。从返回幽州城以来,这日子过得成天被人“打骂欺负”,林欠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气,再想到昨日师父传命其离开郑家,远离险地……甚至一瞬间冒出撒手不管,叛出净武卫的想法,大不了回师门逍遥去……
这茶水一翻,双方对峙相持,这下有了几丝拔弩张的气氛,连闻听声响赶来的仆人,也不敢进屋收拾,只得立于门外观望。林欠眉弓一紧,紧盯对方一刻不放,克制出手。李晟见自己冲动的作法,心中立马有些歉意,赶快招呼下仆进来收拾干净。
“小子……莫应答此事……先装作旧伤复发……支开旁人再说。”所幸这时师伯传音入密又至,才让林欠忍了下来,趁着屋内有旁人在此,弯身一按丹田,痛呼一声,装作伤势反复,再微微躬身一拜,以此作理由,先请退了李晟等一干人等,重新装作运功调理,坐回了床榻上。
待听到脚步声远去,再静待了一会儿,林欠这才小声问道:“师伯,人已尽去了……方才您也见着了,当如何处理?”
默然片刻,干枯的传音才至,“这事……须先给尔师父知晓……看可否合乎门中谋划……你且暂拖延几日再说……静待消息……若无其他要事……我去也……”声音至此戛然而止,再无动静。
“没想到免了动手伤筋,也避不开受人气使……还是以前跟随师父、师妹,笑傲山林来得痛快……”林欠也无心思再想这让人烦心的鸟事,一切等着回信消息便可,于是再次收整心神,默运本门神功疗伤要紧……
长夜明灯州府深,坊巷幽静人世远。
宵禁下的大路小道,除了城防巡守来回巡逻以外,几乎不见人影出没。越是这种时候,诡道暗事越是方便,尤其是那高来高去的天外高人,更不是寻常兵士能够发现并拦阻的了,行事自如、全凭己念。
可偏偏世间万事,就有那一两出凑巧的,让一些倒霉汉撞上……就像今夜这燕都坊内的这名普通坊卫这般,明明出来偷懒,找到一处僻静旧院的一角打个盹。可眯了两眼不到,便听着一阵破空风响,见远处一道黑影忽隐忽现,几息间便到了近处。如此神速,让这当值的差哥儿差点惊声高呼,以为遇到了乱神邪鬼。也亏他反应不慢,忙掩息躲藏起来,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来者正是之前从林欠处离开的封师伯,这一身黑袍在暗夜中纵横穿梭,加之神奇的轻功,差点让人眨眼功夫便丢了踪迹。见其一跃上了房顶,轻踏于破瓦上也没有半分声响传于这名坊卫耳中,因此也怪不得他还需揉眼细看,生怕真是自己头晕眼花……可好半天过去,对方就只是停立于檐上,看不清到底做了些什么手脚,传来了一阵悠远尖锐的鸣响,非人啸声,有几丝丝竹音质,具体是什么也说不上来,但其中不知哪来的寒意魔性,却是他实打实能够感受到的……
也不知等了多久,封师伯才停了下来,环眼四周,似在等待着什么。坊卫见这响动停止,恶寒减弱,虽不知眼前这人是何来头,但宵禁后还敢到这偏僻走动,十有九成是歹人,只是自己本事低微,捉拿不住必招来杀生之祸……
这边正想着如何脱身,将情况报于上司,却没感受到一股更为深邃神秘的杀气早已弥漫于其身后,麻痹了其观感知觉,连身后何时另外出现了一道人影,亦毫无察觉,更别说是那渐渐伸向他天灵要穴的致命魔掌,如生死大道般不可违抗……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