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
蒋县令将这桩陈年鬼案说得不清不楚的,偏偏无论是时间,还是涉及鬼案人员孙家曾去过的地点都令孟婆格外在意。
她如今已经确认女儿早已经死了,死后厉鬼复苏。
但沈艺殊是怎么死的,死前经历了什么,她却想要弄个清楚明白。
有冤申冤,有仇报仇——她想趁着自己还有一口气,为女儿申诉在生时的冤屈。
不过蒋县令毕竟是后来者,又不是镇魔司的人,能说出这样一些话已经是意外之喜。
赵福生看了孟婆一眼:“稍后办完常家的事,我们去一趟镇魔司,镇魔司中总有卷宗记录,也能弄明白一些事。”
她的话就像定海神针,令得本来心慌意乱的孟婆立马心中一稳,笑着道:“都听大人的。”
说话时,钱老爷敲了许久门,屋内突然有人粗声粗气的喊:“谁?”
此人走路像是全然没有声音。
赵福生等是驭鬼者,尽皆耳聪目明,但凡有人走过,隔着十丈、八丈的距离,总能听到脚步声。
可吴家的下人却半点儿声响也没有,仿佛突然就出现在了门后。
钱老爷也被吓了一跳,接着道:“我们是衙门的人,寻吴老爷有些事。”
门内静寂无声,仿佛先前问’谁’的说话声只是众人的幻觉。
赵福生心生警惕,她眼神变了。
四周的浓雾比先前浓了些,青雾中那些粉色的絮状云也更浓了。
“你先让开,我来敲门。”
赵福生看出异变,却不想让钱老爷等人恐惧,便故作寻常的说了一声。
她提步想往吴家大门走去,但脚步刚一提起,脚底便传来阵阵怪异的吸力。
好似鞋底下粘黏了厚重的泥泞,要将她的脚陷进去。
“大人——”
武少春等人的脸色立即变了,眼里露出警惕之色。
钱老爷毕竟经历过文兴县的鬼祸,远比过了几年舒服日子的蒋县令精明。
几乎是赵福生眼神变幻的瞬间,他就意识到出了事儿。
直到武少春急急喊了赵福生一声,他当即脸就煞白,额头涌出黄豆大小的汗珠子。
地底不知何时变得湿润。
金县不是常年下雨的,入冬之后地面干燥,可此时钱老爷感觉脚底却像踩进了一滩烂泥泞内。
阴寒感自脚底生起,仿佛要顺着小腿渗入他的五脏六腑,将他冻结。
他打了个寒颤,扭头看向赵福生,强作镇定道:“大人,是不是要下雨了?”
赵福生经历过文兴县的鬼祸,且平息了那样可怕的鬼祸,他此时稍加提醒,赵福生定能明白他言外之意。
“不一样。”
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这话音一落,钱老爷大松了口气,壮着胆子低头往下看。
果然金县的情况与文兴县不同。
只见地面不知何时泥土湿润,地面渗出黄、褐相间的水,隐隐可以看到地面有数串脚印。
赵福生的双脚恰好套进了一双脚印内,脚掌被泥裹紧。
钱老爷一见脚印随即头皮发麻,正在这时,他听赵福生提醒:“不要乱走动了,就站在原地,小心不要踩中地面的脚印。”
她不用说这话,钱老爷都断然不敢去踩这些脚印。
经历过文兴县鬼祸的人也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蒋县令不明就里,虽说有些不安,但他畏惧驭鬼者,也老实站在原地。
武少春、范必死等人低头往下看,随即看到那些脚印。
“大人,这像是红鞋——”武少春的眼神变了。
红鞋厉鬼与沈艺殊之间有关系,可沈艺殊当日在鬼船上明明被纸人张拖住,此时短短几日功夫,又怎么会出现在金县之内?
一听’红鞋’二字,原本乖乖在车上等候的陈多子坐不住了,她起身下地:“大人,是我的珠儿吗?”
“不是!”赵福生见她乱了方寸,不由严厉出声否认,说完后缓了缓语气,道:“陈娘子,卢珠儿已经死了,厉鬼复苏之后,虽说仍在这世间游荡,可已经徒具其形,不具其神,它不是你的珠儿,你不要受这种假像迷惑,到时反倒折在鬼的手里。”
她愿意带陈多子出来,也是看陈多子此前处境艰难,在卢家之中却处处受制,卢珠儿死后,她像是被人抽去了主心骨,偏偏无人在意她的感受。
陈多子驭鬼后展现出了想要改变处境的意愿,赵福生也有意托她一把,希望她跟着自己办几桩鬼案,可以更好的了解她驭使的厉鬼,在这样的世道中将来可以更好的保住自己以及陈多子在意的人的性命。
但办鬼案切忌感情用事。
厉鬼复苏后,和生前截然不同,甚至鬼物还会因生前执念,有可能法则最先标记生前最亲密、在意的人。
赵福生的父母、孟婆的女儿,蒯满周的母亲,这些都是很好的例子。
她怕陈多子一时糊涂,误了自身性命。
陈多子被她一喝斥,怔了一怔,接着死死咬住了下唇,眼圈微红。
她受惯了被人训斥,其实赵福生一开始喝她时,她并没有以为意。
但赵福生随后向她解释缘由,却令她倍感复杂。
她能感觉得到在赵福生严厉神情下隐藏的对她的关心,心中五味杂陈。
赵福生定了定神:“我去敲门。”
陈多子温顺的让到一旁。
赵福生提脚往前走,丁大同道:“大人,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赵福生摇头,接着招手:“满周,跟我一起去。”
小孩偏了下脑袋。
她脚下穿的那双旧鞋不知何时被地面的褐黄色污水浸泡、腐蚀,小丫头提步往前行时,沾满了泥土的鞋子带着诡异的红鞋印留在了原地。
而蒯满周的小脚丫上,不知何时套了一双殷红的绣鞋。
那鞋子艳红,像是泡染过了鲜血,又像是一双新娘子穿的婚鞋,套在这样一个小孩身上格外诡异。
陈多子当日亲眼目睹了卢珠儿的异变,一见此景,大骇出声:“大人——”
她话音未落,便见蒯满周似是跺了两下脚,小孩的脚踝处突然套叠了另一双脚。
那脚同样赤着,可却比蒯满周的脚要大了数倍。
这双赤脚一与蒯满周的脚相叠,便像是小孩的脚出现了重影,硬生生将那红鞋撑裂。
陈多子惊惶之下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待她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再低头往下看时,那双诡异的赤足已经隐匿。
她的惊呼引起了丁大同、蒋县令等人注意,待众人顺着她目光往蒯满周看去时,只见蒯满周的双脚干干净净,哪里还有红鞋鬼影?
“怎么了?”蒋县令总觉得眼皮急跳,十分不安,又听陈多子惊呼,更是吓得六神无主。
他还深怕看到什么可怕的事,但一眼望去,只是小孩赤脚而已,不是什么怪事。
“没、没事。”陈多子一见怪象消失,心知是蒯满周手段过人。
既然小丫头能制住厉鬼,想必赵福生也有打算的,她忍下心中的担忧,摇了摇头,露出歉疚之色:“不好意思,看花了眼。”
赵福生深深看了她一眼,拉着小孩来到吴家大门前。
走近之后,她发现吴家的大门与先前才到时有些不同。
屋门有些旧了,许多地方已经脱了红漆,门上两个叩门的环也生了绿色的锈,看上去像是已经荒废了许久的样子。
赵福生伸手去摸那叩环,环上结满了绿锈,已经凝固到一起,她伸手用力一掰,大量铜屑纷纷落地。
她将其强行一拉,那环应声而裂。
赵福生一愣,随即皱眉将这铜环往远处一扔,手握成拳,’叩叩’重重的拍门:“有人吗?开门。”
她敲击声很大,但偌大宅院无人回应。
‘砰砰砰。’赵福生再度用力敲击:“开门,我刚刚听到里面有人。”
门内静悄悄的。
“真是怪事。”蒋县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凭借莫名的危机感,他总觉得这金县第一大户的家变得危险至极。
他手掌弯勾,以食指顺着额沿用力一搂,便将一大股汗水勾在掌中,用力往地上甩了下去:“吴家人多势众,先前还听到响动的,怎么这会儿就敢不回声儿了?”
他说完,像是要排遣内心的恐慌,转头往钱老爷的方向看去:“你说会不会是刚刚你讲话的声音小,所以里头的人没听清?”
“不、不清楚。”
钱老爷脑海里已经意识到了出了问题,但镇魔司的人在,他也没敢吱声。
“吴长峰、吴老爷在吗?我是金县的县令蒋远明,因一桩案子要拜见吴老爷——”蒋县令大声的喊。
他喊声一落,回音阵阵,吴宅内却静悄悄的,仿佛一座死宅子,没有半个活人。
“……”常三激灵灵的打了个颤,觉得这个地方十分诡异。
赵福生试着推了两下门,门板被她推动,发出‘哐哐’的撞击声。
她动静不小,此时用力撞推听得人胆颤心惊,每响一下‘哐’声都令蒋县令抖一下,但数次之后,吴家里却并没有人出声喝斥。
“你这样喊估计屋里的人听不见,我直接开门去看看,屋里究竟关了什么‘鬼’!”
赵福生一提‘鬼’字,众人心中不由一紧。
钱老爷冷汗又吓出来了,却见赵福生用力再推门。
她以500功德值为代价,启动了门神的力量。
手在碰到那两扇大门的刹那,门板随即自动脱离,被她背到了背上。
吴家大宅的情景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宅院内空无一人,院中荒草丛生,杂草已经长到了半人高。
对着门口处的走廊、木柱已经腐朽,屋顶、墙面出现坍塌,像是已经许多年没有住人的样子。
“这、这——”
这荒凉的场景令得钱老爷大吃一惊,不由自主的转头去看蒋县令。
他不是本地人,对‘吴老爷’的认知来源于县内其他差役。
蒋县令的脸色煞白,连连摇头:“这不对啊,这不对啊,吴家可是县中大户呢,怎么会这样子——”他说话的同时,拉倒的揉搓眼睛:
“怎么会呢?不会啊——”
他喋喋不休的道,说话时身体很是老实的想往后退。
“大人说了,让你别往后走,别踩中地上的脚印。”蒋县令提起的脚步还没放下,手臂便被一只铁掌抓住。
他吃了一惊,扭头去看,却见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先前赵福生喊过他的名字,叫‘少春’。
“是、是。”
蒋县令应了一声。
而这时赵福生看着空无一人的院门,不由皱了下眉:“有人吗?”
“看这样子不像是有人,是吧满周?”赵福生自言自语。
小孩没有出声,只是牢牢的盯着院里看。
赵福生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也不生气,而是沉吟片刻:“但是刚刚明明听到里面有人的,莫非是我开门的方式不对?”她说完,又喊:“吴家有人在吗?我是五仙观的,来探望常家两个女儿。”
院内静极了,无人回应。
赵福生叹了口气:“看来果然开门方式不对,将‘人’吓跑了。”
她说完,脚步往后一退。
在退步落地的那一瞬间,赵福生突然觉得肚腹、后背及胸口像是被蚂蚁蜇咬一般,有些微的刺疼。
这刺疼感来得快,但是去得也快。
仅只刹那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还来不及细细的感受,身体便只残留了一种阴冷感。
她身后的丁大同等人则是惊呼了一声:“大人!”
赵福生情知出了事。
在她感到被蜇咬的那一瞬,她后背所背的门板上浮现出厉鬼的血影。
影子一闪而逝,门板上长出几个殷红的血泡。
每个血泡中困锁着一张痛苦的鬼脸,随即消失于无形。
这一幕闪现于片刻间,出现得措不及防,许多人的注意力没有放在赵福生身上,甚至可能都注意不到这一刻异样。
但在血泡消失之处,门板无声被融解出一个脑袋大小的破洞。
赵福生将门板放下,扭身一看时,见到了两扇门板上的洞,她摸了摸胸口,又反手去摸后背。
先前她感受到刺痛的地方共有三处,此时被她背在后背的门板上也有三个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