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是来寻我,才落到这步田地?”
当然是出来寻他,不然她还是来玩的?王桃丫下意识要回怼,一抬头正好和陆子湛那一双深邃的眸子对个正着。
话都到舌尖了,却不自觉打了个颤,一时间有些难为情,别开目光道:“你大晚上的人影都不见,难道我还能睡着?不仅我,盈儿还有安安,村人大多都出来寻你,就我倒霉掉下来了。”
“或许是缘分呢?”
呼啸过来一阵风,王桃丫没听清,裹了裹衣服说:“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胸口有些痒。”
“伤口愈合就是会痒,你可别乱挠。”王桃丫伸手拨开他胸前的衣裳,胸口处的药草已经掉落不少了,好歹伤口已经结痂,没再流血了。
“行了,别在风口坐着,今晚要是发烧了,神仙也救不回来你。”
她弯腰就是一个公主抱。
陆子湛抬手抵在她的脑门上,五指纤瘦细长,指腹带着一层薄茧子,磨得她脑门有些痒酥酥的。
“干什么?”
“我可以自己动。”
王桃丫:“……”这对话怎么怪怪的。
陆子湛依着山壁颤颤巍巍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到洞内深处。王桃丫怕他摔了站在旁边小心扶了一把。
还是之前她寻的那一块平台坐下。桃丫将捡来的干草树木架起来,搓了一丝丝细绒草,用身子挡着风点燃火折子。
那一撮光芒虽小,却也十分温暖。遇到细绒草,很快便燃烧起来,照亮了王桃丫那张脸。
暖黄色的光晕下,女人的脸小巧而精致,一双杏眼晶亮,眉不描而黑,唇不点而红。
陆子湛很少这般细致看她。
成亲头一年,这个女人令他厌恶不已,他从未在她身上多留意一眼;察觉到她的变化之后,他多是用审视的目光去看她,而现在,他才发现,这个女人和他印象中粗鄙不堪的模样,相去甚远,甚至……有几分温婉。
王桃丫忙活着生火,等有了光,又将一旁的药草分类抓来了些,不知想到什么,她耳根不自觉红了。
团成团递给陆子湛,“自己嚼吧嚼吧,汁液喝了。”
忆起这药草的苦涩,陆子湛忍不住皱起眉头,忽而目光一挑,落在王桃丫的唇上。
王桃丫头皮一炸,“看什么看!赶紧的!”
她扬手便将那药草砸进陆子湛怀里。
陆子湛接过来,莫名道:“这么凶做什么?”
她凶吗?她凶吗!哼!不跟一个病号计较!
给陆子湛敷了药,重新固定了腿伤,火已经旺起来,烤的有些热,脸上发烫。
王桃丫往后退了退,双腿屈膝,下巴放在膝盖上,手臂抱住腿。
她下午睡了一觉,这会儿还不怎么困,满脑子想的都是明早怎么出去。
唯一的出路只有水帘洞那边,有两个方法,第一个是她顺着藤条下潭水,找人来救援,可她不识路,现在依然是在深山之中。第二个,便是和陆子湛一起下潭水,两人走出去的机会大很多,可陆子湛的腿……禁不起这般折腾。
一天只吃了半个馒头,肚子又咕噜咕噜叫起来,前路也是一筹莫展。
王桃丫唉声叹气。
耳边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她两只手撑在地上,抬头去看,陆子湛居然在拆她紧好的绷带!
“你干啥!”
陆子湛手抖了下,抬眸看她,眼神居然有点无辜。
王桃丫嗓门不自觉小了几分,“你腿不要了?我好不容易给你接上的。”
陆子湛突然笑了声,“我这腿,还能治好?”
“能啊,你悠着点,别作死。”
陆子湛收回目光,两只手垫在脑后。
王桃丫有些担心他这动作把胸口的伤给扯到了,不过看他维持这个姿势躺着也没哼哼,应该是没问题吧?不过他应该挺能忍疼的,都伤成这样了,也没听他哼过一声。
她重新躺好,又开始琢磨怎么离开这山洞。
夜色中,陆子湛突然开口道:“你知道,我这腿是怎么折的吗?”
王桃丫愣了下,“你刚才不是说撞在礁石上了吗?”
陆子湛轻笑,“我不是说这一次。”
那是说……进京赶考那一次?
“被人打的。”
王桃丫脑瓜子嗡嗡的,感觉陆子湛身上最大的秘密,即将在自己面前展露了,她好奇,但又害怕知道真相。毕竟秘密都是用秘密来交换的,他说完了,又问她的秘密,该如何?
不过陆子湛并没问她意见,一改往常缄口莫言的常态,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肚子里那点存货全都说了出来。
“我三岁能念诗,五岁能作画,十六岁中秀才,十九岁进京赶考,呵,本想谋求一官半职,一展宏图,到头来却发现这世道就是吃人的世道,朝廷也是没有眼目的朝廷,官官相护,百姓怨声载道,却没有清官能给他们鸣不平……读书无用!”
他情绪骤然激动起来,胸腔跟着起伏。
“我都不明白,我这些年读书都是为了什么,因为读书,我最后连爹娘最后一面都不曾见过,为何读书?这简直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笑话。”
他絮絮叨叨的说,说他进京赶考一路见闻,说他在皇城底下际遇,一个姑娘卖身葬父,却因一权贵公子嫌晦气碍眼,当场将那姑娘亲爹的死尸喂狗。姑娘告上衙门,无人受理,告上大理寺,大理寺少卿也顾忌这权贵的身份,将事情压了下去,反而把那姑娘给撵出了皇城。
他读书是胸怀抱负,展望天下,却发现这天下根本是奸臣当道;会试当时,那主考官竟然正是那大理寺少卿!他气愤的直接从考场离去。
许是冥冥之中有什么缘分,离开皇城时,又遇上了一起追杀,凶手又正是当日那权贵公子,他帮了被追杀的少年一把,最后却交代出去自己一条腿。
王桃丫听完,心神有些恍惚。
说不出来啥感觉,就好像之前总觉得陆子湛是个种田的,现在觉得他是个心里有理想有抱负的种田的,整个人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她被自己这想法逗得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