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崔家父祖辈的郎君们都齐聚在外院书房中的时候,正院内堂里亦是热闹非凡。崔笃、崔敏、崔慎三人正拿着传闻中的寿宴文卷,一字一句地细细品读。且不说崔渊的诗赋,便是崔沛、崔泌、崔泳等崔氏子们亦是大放光彩,令他们心中充满了身为博陵崔氏子的骄傲。此外,这文卷是崔渲亲手抄写的,笔迹如龙蛇狂舞,隐含锋锐正气,光是这一手字也值得鉴赏一番了。
郑夫人与真定长公主正询问崔简这两日进学的情况,崔简对答如流,侧首望见兄长们欣喜得近乎陶醉的神色,又背起了他家阿爷的诗赋。难为两首诗、一首赋,他背得一字不差,引得郑夫人、真定长公主连连夸赞。
崔简抿了抿嘴唇,露出了笑容:“我还背了先生作的四首诗。”接着,他便又琅琅背诵起来,一双乌黑的眸子亮亮的。不过,这一回却不似方才那般顺利,稍有些磕磕绊绊。每当他背不出来时,便悄悄望一望坐在小郑氏身后的崔会。崔会冥思苦想之后,便悄然无声地以唇形提示他。
两位长辈自然将他们的情状都看在眼中,连带着也夸了崔会几句,又说他们兄弟情深。待王玫领着一群端着食案的仆婢进来时,恰好听个正着。她与有荣焉地勾起嘴角,轻轻揉了揉崔简的头顶,笑道:“阿家、叔母、两位嫂嫂,不妨尝一尝儿整治的朝食?”
洗手作羹汤本便是新妇应做之事,但在五姓七家这般的世家当中,自然不需亲手下厨,立在旁边指点厨子便足矣。王玫已经下了好几回厨,次次食单都不重样,每一回都颇得郑夫人赞许。连崔敦也生出了些许好奇,点名要尝尝新妇的手艺。于是,趁着今日休沐,崔敛、真定长公主一早就过来了,她便又领了这个差使,去厨房忙碌了许久。
“阿嫂对你的厨艺可是赞不绝口,正好也让我尝尝。”真定长公主道,垂目看向食案。便见食案上摆着淡雅的青瓷碗碟:两个小碗中盛着绿意盎然的粥、以波棱菜点缀的馎饦汤;一个大些的碟子中卧着浑然似透明般的翠色牢丸(饺子);另两个小碟里却放着同样是青色的糕点,一种糕点似是糯米青团,另一种却是沾了白芝麻过油煎成。
对于吃惯了口味浓重的荤腥之物的世家贵妇们而言,这几样吃食瞧起来便赏心悦目,尝起来口味也偏清淡一些,味道却出人意料地好。
王玫轻声道:“如今正是春日,儿便想着取些春意翠色,也应了这般好时节。而且,朝食吃得清淡些,也合了养生之道。”她好不容易让人试着漂洗面团得了些澄面,这才终于成功地做出了虾饺。至于青团却是加了剁碎的艾草,沾上炒制过的豆粉,更增了几分香味。她又担心这些看起来太素淡了些,于是用油煎了些青团,压成饼状,撒上白芝麻,看起来也令人颇有食欲。
用过朝食后,真定长公主看了一眼郑夫人,叹道:“阿嫂真是好口福。”
郑夫人不免失笑,便道:“贵主若是喜欢,便在这里住下就是。”
“阿嫂就不能让九娘随我回公主府么?”
“这却是不能。如今不光是我,怕是底下这一群都离不得九娘呢。”
真定长公主哑然,也觉得方才底下那群优雅吃着朝食的孩子们的速度似乎比平常快了不少。听见她们的顽笑话之后,崔英娘、崔简还眼巴巴地抬首望着她,让她忍俊不禁,心里也彻底柔软下来,笑道:“你们便安心罢!”
清平郡主见爱女这般情态,亦忍不住露出笑意,看了王玫一眼:“英娘这一阵也能吃得多些了。九娘还特地教厨下做了些味道不错的牛乳点心,她十分喜欢。倒令我都不知该如何感谢九娘是好了。”
王玫笑着回道:“二嫂见外了。英娘这般惹人疼,为她做什么都使得,何况只是琢磨些吃食呢?”她见崔英娘生得如此病弱,心里也颇为不忍,自然绞尽脑汁结合青光观观主传授给她的养生方及后世所见所闻,想出了些小姑娘喜欢的吃食。
小郑氏也道:“九娘这般手艺,我还想让蕙娘跟着你学一学呢!”
李十三娘跟着叹道:“我若是知道九娘有这般好手艺,早便将芝娘送过来了。正愁着让她跟着谁学这个呢,总不能去厨下听厨娘的罢。”
王玫瞧了瞧脸颊微红的崔蕙娘与崔芝娘,应道:“不过是些吃食而已,也是我胡乱琢磨出来的。若是嫂嫂们不嫌弃,就让蕙娘、芝娘跟着我到厨下去便是。”
“谢谢叔母。”崔蕙娘、崔芝娘遂款款拜下。
郑夫人笑看着她们,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九娘,可是定的今日归宁?”
“因今日休沐,所以想回宣平坊看一看。”王玫道。转眼间,她也已经出嫁七八日了。虽然崔家的生活比她预先想的更容易适应,但梦回之时,她依然十分想念家人。此时尚没有回门的习俗,不过郑夫人通情达理,她只试着提了一提,她便答应了。
郑夫人便道:“本想着你与四郎回娘家住上一段时日也使得,不过明日贵主与我便要去青光观,定不能落下你来。不如你们在宣平坊歇一夜,明日一早在东坊门外等着?”
王玫本来没想过在家中住下,听了此话心里又惊又喜:“幸得阿家体恤,儿只是有些担心家中阿嫂生产之事,倒不必特意回去住。且四郎在准备县试,若扰了他反倒不美了。”崔氏早便应该到产期了,家中却仍然毫无动静,她也略有些挂心。
闻言,郑夫人却道:“正因为他要县试,才更该去你娘家请教请教七郎呢。你也正好再问一问亲家,县试、府试、省试,咱们女眷们到底该准备些什么。”
王玫颔首,微微一笑:“儿只听阿家安排就是。”说着,她又看向旁边竖起耳朵听着、有些恹恹的崔简,低声道:“阿实放心,必定会带你一起去。”至于功课,她相信王昉也能够指点他,不会让他落下进度。
崔简听了,立即便高兴起来。
略作收拾,又按郑夫人的吩咐准备了丰厚的礼物,崔渊、王玫便带着崔简去了宣平坊。到得王家,却是王珂在内院门前守候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妹妹后,他方露出笑意:“阿爷、阿娘都等着你们。子竟,行完礼之后便随我到书房一叙罢。”
崔渊颔首,王玫道:“阿兄,阿嫂近来如何?身子可还好?”
王珂宽慰道:“许是那孩儿待得太舒服,一时不愿出来,一直没什么动静。医者说暂且无妨,大约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了罢。”他显得很是淡定,王玫遂放心多了,又道:“明日我且去请教观主,看看可有什么法子。”她十分信赖自家师傅的医术,一想到她,心中便安定了下来,又有些可惜自己没有学医的天赋。
一行人到了内堂,向王奇与李氏跪拜行礼,便被他们唤了起来。
王奇实在按捺不住,不顾王珂的无奈之色,将女婿叫到一旁,热切地询问他卢太县君寿宴一事。听崔渊一五一十说了,他犹嫌不足,又让他将作的诗赋写下来:“也好教大郎学一学。”话虽是这么说,但旁边听着的王昉刚露出喜色,又有些不确定起来:祖父别是拿他当借口,到时候便直接将姑父写的诗赋挂去自己的书房了罢。
王珂长叹一声,崔渊却是笑吟吟地答应了:“岳父若是不急,我便去舅兄书房再写。”
王奇听了,故作淡然之态:“自是不急。”说着,他斜睨了儿子一眼,有些不舍地道:“你们想是有什么话要说,去罢去罢。”
王珂失笑,朝他行了一礼,又将王昉推到他跟前:“大郎,陪着你祖父手谈几局。”一招将儿子和父亲都安顿好后,他便与崔渊并肩去了外院。他们二人早便约好了今日见面,还有许多事需要仔细谋划,自然一时一刻都不能浪费。
另一边,李氏端详着女儿的气色,见她仍是不施脂粉,气色也依旧红润,不由得放了心,笑道:“瞧你这般模样,也知你过得不错,我总算能放心了。”她又让崔简过来,捏了捏他的脸颊:“许久不见阿实,却是清瘦了一些。玫娘,你可得好生给这孩子补一补才是。”
王玫也觉得小家伙肉嘟嘟地更显可爱,但崔简从未限制过食量,却是怎么也长不胖,便道:“阿实每日又是习武,又是进学,想是太忙了。或许过一阵适应了,便会好些。不过,别的不说,每日多饮些牛乳、羊乳,身子骨也能更健壮些。”
崔简闻言,扭了扭身子,认真道:“我觉得这样正好。”他已经七岁了,才不想像阿韧、王二郎那般肉墩墩的呢!
“阿实,听闻你阿爷在卢太县君的寿宴上作了诗赋,你可记得?”李氏又笑问。
崔简便背给她听,背到兴致上,又接着将崔沛的诗也背了,仍旧很是流畅。王玫听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分明早晨在郑夫人、真定长公主面前背得磕磕绊绊的,还让崔会提醒了好几回呢。小小年纪,居然也知道藏拙了?不,他不是藏拙,只是想让崔会也获得几句称赞?难为他竟然体贴到这般程度。
崔简似是想到了早上的事,有些心虚地瞧了瞧她,低声道:“母亲,我……我也不想骗祖母、叔祖母。但祖母从不让五阿兄背这些,也不夸他……”他生性敏感,总能察觉崔会满是羡慕的目光,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王玫一叹,想了想,严肃地道:“虽不知你是怎么想到的,但在祖母、叔祖母面前,可不能耍这些小心思。我知道你是为了五郎,不过,总该有更坦诚的法子罢。你若夸五郎也背得好,祖母、叔祖母自然会让他试一试。”
崔简垂着小脑袋道:“我也试过……”祖母却像是并不在意这些,大世母也有些不高兴。
李氏听了,自然知道无论五姓中的哪一家,待庶子都不可能等同于嫡子。何况,崔简可是崔渊目前唯一的血脉,又在郑夫人身边长大,情分自是不同。她便道:“阿实心善,懂得友爱兄长,确实是好孩子。不过,隐瞒长辈总是不好的。你若想让五郎得些夸赞,不妨请先生多夸一夸他就是。”
崔简点着头。他年纪小,仍不明白嫡庶之别。但再过三年五载,心里应当渐渐就清楚了。王玫相信,到了那时候,这孩子必定能寻出适合自己与崔会的相处之道。
“阿娘,阿嫂在自己院子里?”
“她如今随时都会生产,我实在不放心她再外出走动,便将她拘在院子里了。”李氏道,“偏她经你叮嘱,已经养成了散步的习惯,每天都坐不住,饭后还须得在院子里转半个时辰呢。”
“这习惯却是再好不过,阿娘也该多四处走一走才是。”王玫道,“阿实在这里与二郎一同顽罢,我去舅母那里探一探她。”
崔简点点头,便与王旼手牵着手去看王奇、王昉对弈。
王玫叫上了两个小侄女,与她们一同去后头王珂、崔氏的院子。一路上,她又问她们最近都在做些什么,小姑娘们皆一一答了。姑侄三人仍然如以前那般亲热,就像从未分离过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阿实一直都是乖孩子~总是萌萌哒~
嗯,有亲说起前几章说了朝堂的事,怎么没见男女主有什么反应?
其实,因为日子过得慢,OTZ,以及,他们还没有真正卷进去
不过也快了
九娘又要有侄儿or侄女了,我还没想好孩子的性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