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能想到,扯谎还没过几分钟。
正主竟然就在来的路上。
这何尝不是一种新型的言出法随。
“…迎……接?”
过于震惊,令少年罕见地陷入卡顿,身体僵硬到好似程序报错的机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慌乱补充道。
“嗯!对!当然!事关「散兵」大人,我岂能怠慢!”
拉弓没有回头箭。
话都已经说出口了,他就只能继续模仿这种傲慢的做派。
于是,少年大手一挥,道:
“你们也是!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要是我发现有谁在偷懒!我定要大人他来收拾你们!”
看人如此趾高气昂的模样,愚人众队长当即与人再次对视,心道自己果然猜的没错。
这个内森……
分明就是一个显眼包、狗腿子!
知道自己的老大要来,就事先来到这里。
看似接手工作,其实就是借着上司的名义耀武扬威一番,再顺便发表一下演讲走个过场,以示自己真的有在干活,才能在人面前邀功、更好的献殷勤。
实际上呢?
愚人众队长低下头,隐蔽地轻嗤了一声。
实际上,活都给他们干完了——!
若真想完成上司指派给自己的任务,怎么上个月不来?
当时,那批晶化骨髓那么多,全是由他们一点点从离岛分批运进工厂里的。这人但凡还有一点敬业精神,早就该喊自己的手下帮忙运着些了……
真是个光吃空饷不干活的懒猪!蠢驴!
怎么竟是这些人在稻妻当蛀虫,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至于惩罚他们?……哼。
才没那么容易!
等散兵大人一来,他定会找个机会偷偷举报,好让大人他知道实情,亲自惩罚自己的好部下……
男人越想面色越难看。
然而低人几等,这时只能曲意逢迎。
所以,他当即变了一张脸,憨笑着对人说:
“自然自然,我们不敢的。
“知道散兵大人要来,我们做足了准备,他的个人营帐我们也已经布置妥当,刚刚还特意清扫了一遍……内森长官,您是否要验收一下?”
啊、啊?
验收?
少年后背冷汗狂流,头一次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做“生死时速”、“说谎的报应”,以及——
“滞后的信息源真的能害死人”
他可真是再一次吃了海只岛人手不足的福。
就冲这位愚人众队长的话来看,“第六席即将抵达稻妻”——这条传讯,起码是几周前发出的。
珊瑚宫心海哪怕提前一天,不,半天!把消息递给他,他都能……!
……逃……走……
望着面前这顶崭新的营帐,少年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随后他努力挺直腰背,让双手背至身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
……
几小时后,岸口边。
凭借旁敲侧击得来的信息,少年勉强整理出某人为何会来稻妻的原因。
和他猜想的一样,
为了更好的推广眼狩令的价值,罗莎琳正身处于稻妻城内部,与各方周旋,无暇顾及神无冢这边的情况。
正因如此,「丑角」下达命令,指派了另一名愚人众的执行官,让对方前来代为执行这里的计划,协助罗莎琳挑起稻妻内战。
而这名长官正是……
少年略有些崩溃地闭了闭眼,半晌后,他微微垂眸,把目光投向脚下。
海面为镜,倒映出一道人影。
他身形清瘦、发色深棕,穿着愚人众的尉官制服,上半张脸被一张黑铁面具所覆盖,正用微笑来掩饰自己的焦躁不安。
唉、
完蛋啊——!
这种程度的乔装,跟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可这一路,他根本没找到独处的空间来继续伪装自己。
不然,他必会调整自己的身形和身高,尽可能的向真正的“内森”靠拢,好从视觉上的第一眼,就与原先的自己做出区分。
此时此刻,凉风卷起咸湿的海潮气息,连同细密的冷雨一起胡乱地拍打在少年脸上,给他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情绪。
哗啦——
又有一道大浪拍过礁石,发出巨响。
仿佛预见了什么不好的画面,少年当即打了一个寒颤,就连手指也跟着抽了抽。
他后悔了。
他好想逃。
他能逃吗?
恐怕来不及了。
蒙蒙雨雾之中,一道强光猛然投来,在汹涌的波涛间不断闪烁。
——那是船即将驶入岸口的信号灯。
他作为所谓的“直系”部下,已经在旁人眼中摆出喜欢阿谀奉承的作态了,那必然要成为迎接长官第一人,才能彰显自己的热忱与忠诚。
安静等待的时间,心中的焦躁越来越浓,犹如这场雨,无法在短时间内停下。
少年只得直直盯着海面,沉默不语,让纷杂的思维极度发散。
这…算得上重逢吗?
除了小时候祭典上的那一面,之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了。
可惜现实更为荒诞。
这次的重逢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美好。
甚至和以前一样,充满了意外和不确定性。
现在…他向将军大人虔诚祈祷,还来得及吗?
祈祷这场雨下得再大一点、让天色再暗一点,最好暗到对方看不清自己的脸。
凭心而论,
他不希望对方认出自己,更不想见到对方。
——为什么不想见到呢?
其实……他也无法准确说出现在的感受。
要怪就怪那个幻境吧。
因为失望就像溃决的雨,噼里啪啦地砸在海滩上,被沙石吸收,又被浪潮卷走。
谁都拾不起汇入大海中的情感。
越是回忆,就越无奈。
少年失神了很久,才勉强镇定下来。只是思绪依旧混乱复杂,恍如上下起伏的海浪。
他只能看着黝黑船体破开翻滚的波涛,继而抛下铁锚、打开舷梯。
就在这时,海面忽地卷起一阵狂风,大颗冰冷的雨滴急促而下,船上几人立刻紧随其后下船,簇拥着一道身影,为他撑伞。
疾风骤雨之中,那人下压帽檐,身后帘幔如乌云般翻卷。
见对方迎面向自己走来,少年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上前几步,冲人深深鞠躬:
“晚上好,斯卡拉姆齐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