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风天语说要过来给儿子过生日,风蜜非常开心。姐俩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弟弟在天文台工作,远在山里。自己是搞气象的,也是三天两头跑野外,两个人都远离城市,几年也见不到一次。
儿子的生日还要过几天,先让天语在家里凑合着住下,到时候星语也要回来,姑姑也要从乡下过来。这么多年,一家人总算有了一个团圆的机会。
天语今天就到,风蜜安排老公前去接站,自己则在家里忙忙活活给弟弟做一顿好吃的。
不一会儿,门铃响起,风蜜顾不得洗手,抓起手巾擦了两把,连忙从厨房里出来开门。
风天语跟姐夫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头一眼看到天语,风蜜愣了一下,我这弟弟是怎么了,脑袋这么大。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常态,一时之间,她有点喜极而泣,把天语拉进屋里,安排他换了拖鞋坐到沙发上,然后上下左右仔细地端详弟弟。
“我这老弟又瘦了,不行,这两天姐得好好给你补补。”说着,风蜜吩咐老公:“还愣着干嘛,赶紧给天语倒水,我去把饭做完。”
不一会儿,香喷喷的饭菜就端上了桌子。风蜜招呼大家吃饭。
“要不要喝点什么?”风蜜问弟弟。
“不了,白水就行。”
“来,为我的老弟回家,以水代酒,干一杯。”说着风蜜端起水杯。
席间,姐俩一边吃一边聊,非常开心。
风蜜问弟弟:“刚才在厨房,听你俩说什么大坑,怎么回事?”
“哦,是这样,刚才姐夫接我回来,路上有个十字路口上地陷了好大一个大坑,得有十来米深,听说有人掉进去了。”
姐夫心有余悸地补充道:“我开车慢慢从旁边绕过去的,好危险。”
“什么原因?”
“据说是附近地铁施工。”姐夫回答。
“我看不一定。”风蜜说道。
“那还能是啥?”姐夫说着,对风天语解释;“看了吗,你姐就这样,看啥都不正常。”
“本来嘛,要是偶然一两次,你可以说是施工事故,这几年好多地方地陷,一定有其它原因。”风蜜解释道。
“比如呢?”风天语问道。
“比如地下水位下降,地面支撑力不够。”
“怎么会下降呢?”
“你看看你,还跟当年一样,好奇宝宝,什么都问。”风蜜用筷子点着菜说道:“快好好吃饭,有什么问题吃完了再说。”
“嗯。”风天语只好埋头吃饭。
当年自己和星语跟着姑姑在乡下生活,姐姐则跟着爸爸。据说爸爸常年跟着科考队搞什么冰川调查,姐姐平时没办法只能跟着爷爷奶奶,到了假期,也跟着去爸爸的科考队。起初她恨死野外考察了,动不动跟爸爸发脾气,想不到造化弄人,现在自己也成了科考队一员。
风天语吃完饭,打开电视,刚好正在报道地陷的新闻。
“……事故的原因正在调查当中。据目击者称,当时刚好有父子二人骑车经过,目前正在紧张的搜救当中……”
姐姐收拾完碗筷,进屋看了一眼电视,问天语:“你这一年都在干嘛,怎么变化这么大,刚才都快认不出了。”
“有吗?”
“当然!你去照照镜子,都变成什么样了!”姐姐关心地端详着他,“再这样下去,大街上见到,真的不敢认你了。”
“可能在太空舱里憋的吧。”风天语只好自嘲。
“你到底搞什么嘛,问你也不说,神神秘秘的。这几天得好好养养,再这样下去,你也得跟咱爸似的。”姐姐说着,用手揉了揉他蓬乱的头发。
“我姐夫呢?”
“甭管他,他这人就这样,吃完饭就饭气攻心,不睡一觉一下午跟丢了魂儿似的。”
“姐,星语最近在干嘛,前几天我头疼的厉害,给他电话,他神神叨叨的说有人跟踪他。”
“我也不知道,你们俩都这样,不说实话。”说着,风蜜从桌上拿起手机,找到一张照片递给他看:“呐,这是他前两天发来的,说是什么内蒙古的沙漠变草原了,吧啦吧啦的。”
风天语接过手机一看,是一张雨中草原的照片。黑色的柏油路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延伸到远方,地上湿湿的,天上是沉沉的乌云,连着地面,一看就是暴雨倾盆的样子。他随手一划,下一张是一条被洪水冲垮的断路,一辆车停在路的断头前。再划一张,是个视频,还是同一个位置,哗啦啦的洪水从断路上流到另一侧,远处对面有辆车,尝试着想开过来,试了几次发现水太大,只得放弃,司机下车站在车前发呆。
风天语将手机递回给姐姐:“是啊,以后说不定沙漠都会变草原呢。我在戈壁都遇到过下雨,那里已经几百年没下过雨了。”
“所以刚才我说地陷有可能是水位下降的原因嘛。”
“下雨不是水位升高吗,怎么会降低?”
“你说的水位升高是北方,我说的是南方。”
“怎么讲?”
“比如今年年初,广州连续五个月没下雨,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尤其三、四月份,湿度竟然还不到二十,差不多跟内蒙古一样。以前那个时候应该是回南天才对。今年广东、广西、湖南、福建都有地陷,而且不止一次,这说明地下水位在下降,无法支撑地面。”
“岂不是很恐怖?”
“但对于北方,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因为地形的原因,咱们国家的气候历来以秦岭为界,南涝北旱。最近这几年奇怪了,大量的降水不但越过了秦岭,而且还穿越了青藏高原。我们队这一年一直在新疆考察,你猜怎么着……”风蜜一边说着,一边翻出几张照片给风天语看:“两大盆地都在下雨,你看看,这还是以前的那个塔克拉玛干吗?”
“雨水都被搬运到了北方。难道是三十年岭南,三十年岭北?”风天语疑惑道。
蜂蜜继续翻着照片:“你看,这是现在的黄河,说是长江也有人信。”
“好事儿啊这是。”
“以前三北防护林种了几十年,一直不能形成完整的生态链。现在好了,不但长出了灌木和草,还长出了兰花。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风天语摇了摇头。
“有兰花,说明土壤的含水量开始稳定了。根据我们队建立的模型预测,未来的气候可能会回到夏商周时期。”
“据说几个古老的文化,都是在夏之前开始爆发的。”
“就是,想一想,夏商周以前,也确实应该是北方绿意盎然。否则,如果没有一个好的气候条件,红山文化、夏家店文化、下七垣文化、二里头文化、岳石文化、石峁文化,不可能同时爆发,它们都在秦岭以北。”
“姐,想不到你对古文化也这么了解。”
“跟着咱爸,不可能不受影响。”
“也是!好像就没有咱爸不知道的事情。”
“我们队这几年跑新疆,发现塔里木和柴达木都被降水覆盖了。看来再过几年,古河道就会重启了。”
“新疆一旦变成江南,岂不等于再造一个中国?”风天语兴奋地说道。
“如果我们搞的这个模型成立的话,就不仅仅是中国一家的事,而是全球问题。”
“我一个同学去年去阿联酋,那里隔三岔五就下雨,他也觉得很奇怪,完全颠覆了以往的印象。那里的城市以前没有排水系统,现在下雨只得天天动用抽水车。人家都是洒水车,这些土豪是抽水车。”说着,风天语在同学的朋友圈里找到迪拜和沙迦街头的抽水车照片,递给风蜜:“姐,你说这会不会是温室效应造成的?”
“现在就连俄罗斯远东的很多地方冻土都在融化,但你说是温室效应,我倒觉得不像。”
“为什么?”
“理论上讲,间歇性气候不是这样的,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是一个大周期的问题。按照我们的模型,在隋唐以前,黄土高原应该是绿色的,应该叫做绿色高原。从夏商周一直到隋唐,北方始终是这种温润暖湿的气候。那时哪有什么碳排放?哪来的温室效应?”
“这么说,那些环保组织,还有那个什么环保少妇,他们说的都是伪命题?”
“现在确实有因碳排放引起的温室效应,但怎么说呢……”风蜜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只能说是叠加,是雪上加霜?不对,是火上浇油?反正你懂我的意思。”
“那应该是针对秦岭以南,你刚才不是说北方会回归暖湿气候吗?这应该不是坏事吧?”
“从长期来看是好事,但从短期来讲,也许将要进入一个动荡期,对人类来讲,这或许是一个艰难的适应时期。你刚才不是提到阿联酋吗,那里这些年沙漠飞蝗闹得挺厉害,就与这种降雨有关。”
“这个都有关联?”
“是的!今后阿拉伯半岛地区的气候会两季化,雨季和旱季,类似马来西亚和印尼。旱季的时候,沙漠蝗处于独居状态,危害不大,一旦下雨,它们就会大量聚集,爆发式生长。”
“就是说,那里今后有可能会变成热带雨林,但在成为雨林之前,会有一个痛苦的适应过程?”
“是的!平衡本身是受欢迎的,但从一个平衡向另一个新的平衡过渡是最艰难的。”
“按姐刚才说的,碳排放引起的温室效应,只是一个大的气候波动曲线上的一个小小的叠加?”
“可以这么认为吧,有句话说的好;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对于大自然而言,人类还过于渺小。有时人力要么是锦上添花,要么是雪上加霜,但最终的一票否决权在大自然手里。”
说到这里,风天语突然很后悔,当初在天文舱里观看地球的时候,怎么一点都没有留意气象的变化呢?要是那时姐姐也在该多好啊。相对于她们每天在地面上的二维野外考察,能跳到空中,从一个宏观的三维视角去看的话,大概会更有收获吧。
“照姐姐这么讲,这个周期会持续多久呢?”
“你指的是目前的调整阶段,还是将来的暖湿气候阶段?”
“我指的是大周期,新的气候类型会持续多久?一千年?五千年?还是一万年?”
“按模型推算,一个大周期大约是八千到一万年。”说到这里,风蜜取过来纸笔,画了一个正弦曲线,“你看,新的气候类型一旦建立,温度上升期会有四千年,再加上降温期的前两千年,对北半球亚洲地区来讲,将有六千年的适宜时期。”
说着,她在曲线左侧的上升部分做了一个记号:“由于考古发掘的年代跨度比较大,而国外做参考的同类型考古资料又不多,所以我们只能从文化类型比较成熟的红山文化开始算起,距今约五-六千年,那时应该还是气候向暖的上升期,到了夏商周时期达到顶峰,距今三千年。之后进入拐点,气温开始下行,但绝对温度仍然高于今天。到了秦汉时期,珠三角已有降雪的记录……”
听到这儿,风天语有些吃惊地问道:“是吗?那里竟然有过降雪?”
他记得2008年的时候,星语还在广州读书,那时广东北部地区确实有过降雪,星语还在朋友圈嘲笑同学捏的巴掌大的雪人……但除此而外,广东应该永远是与冰雪绝缘的亚热带气候,否则那里的建筑物有很多裸露在外的供水管道,如果降雪的话,岂不要结冰爆掉?
“从大的时间尺度来看,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东汉和帝时期,也就是大约公元100年前后,侍郎杨孚归隐广州,曾做过一篇日记:大雪三日,落似珍珠,夜积如棉,瓦土尺厚。这说明曲线已是下行阶段。到了这段以下。”
说着,她指了指图上的横轴。
“但整体来讲,那时仍然属于暖湿气候,直到隋唐时期,已进入曲线底部。到明末清初时达到最低点,明清小冰河时期。此时气温开始触底反弹,之后人类进入工业化时代,于是碳排放叠加进这个周期了。”
听到这里,风天语点点头:“这刚好就是刚才姐姐提到的,一个大周期上叠加了一个小波动。”
“是的,只可惜目前我们的数据还是太少,对这个曲线上的时间还不是很有把握。模型还需要进一步完善。”风蜜一边说,一边遗憾地摇着头,“其实,当年咱爸跟着韩教授去研究泛大冰盖,要不是死得早,或许现在已经积累了更多数据呢。”
“他没死,怎么说你才能相信呢?”
“骨灰盒是我捧回来的,你让我怎么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