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在医院和齐泽轩上演了亲密戏码之后,叶熙阳就再也没来找过我。他是被王梓梦温柔体贴的关怀打动了吗?可若是如此,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又算什么呢?“我会让你回到我身边的。”听起来,真像是一个笑话。我倒宁愿他能够一次次来找我,让我变本加厉地摧残他,让他承受他应该承受的折磨。可他若是归心于王梓梦,那我这些所谓的精神攻击,就会变得毫无作用。
我痛着,爱着,也恨着,无力又亢奋,不知道自己应该用怎样的心绪合理面对。思维纠缠万缕,可现实的境况却容不得我继续纠缠。齐***病情越来越不容乐观,手术后许多天仍是昏迷不醒。除了上班,我每天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泡在医院,和齐泽轩轮换守着齐奶奶。只要一空下来,便是上网查询着伊拉克的最新消息。
各方的营救行动如火如荼,却多是针对被绑架的人员。外交部发言、大使馆声明、绑匪的资料与信息、中方与伊方政府交涉状况,可关于失踪者的资料却少之又少,几乎杳无音讯。
或许,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总能让人残存着希冀。我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隔着玻璃看病房外似灰似白的天空,将迷茫不安的心掩在寒冷的秋鸿里。
望舒,你还好吗?我的九月下起了雨,从清晨落到深夜,问候你的那轮明月还伤心吗?病去春远,我们都已走失得太久太远,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暮归的人行色匆匆,飘游在城市的河流。走在我前方的两个男人正压低声音说着什么,其中那个西装笔挺的背影,总让我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我紧跟在他们身后,对话隐隐约约地传入耳中。
“今晚你过来吗?”一个男人问。
另外那个西装男人摇摇头,压低声音回答:“不能陪你了,家里最近看得太严。”
听了他的声音,熟悉感愈加浓郁,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是谁。我索性跑到前方,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不觉身体一怔,愤怒和不甘瞬间涌来。
望舒现在失踪未卜,而把他逼去国外的管熙,居然这么快就另有新欢!
冲动使人丧失理智,我不顾一切地走上前去,狠狠朝管熙脸上扇了一巴掌,大叫道:“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把望舒牵扯进来,他现在就不会在伊拉克生死不明!”
此时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个被压抑了太久的疯子,种种怨念倾泻而出,一股脑地倒在了管熙身上。
他旁边的男人搞不清状况,只将管熙往后拉了两步,皱眉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管熙盯着我半晌,一瞬恍然,似乎终于想起了我是谁,只是冷嗤一声:“这可不关我的事,他自己要走的,你别有事没事乱找人发泄。”
话语中,没有一丝的旧情、悲伤或惭愧,让我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管熙拉起身边的男人,面无表情地从我身边走过,而我,竟找不到任何理由再次阻拦。那个巴掌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管熙和望舒的旧事,也早已被碾入尘埃。
薄凉如斯,可我还能再说什么呢?他早已把望舒忘得干干净净,任凭我如何申诉,他都能岿然不动,心境平稳。人情的悲凉,便在这当中尽显了。
回到品泽轩,我已是万分疲惫,却还是不忘拿出电脑,查询这一天伊拉克的最新消息。一道道模棱两可的新闻骚捣得我心中愈发焦虑,想到今天管熙的漠视与否认,更为望舒感到深深心痛。
正想着,响起了有礼貌的三叩敲门声。我去开了门,来人是齐泽轩。
“这么晚了,有事吗?”我问他。
齐泽轩点了点头,把手中的几张图纸递给我看:“之前说饭庄改名叫‘雨泽轩’,我做了几份宣传样板,你看看哪个最喜欢。”
我犹犹豫豫地接过图纸,没看上两秒,别扭地抬起头来问他:“真要改吗?我以为只是说着玩玩的,奶奶当时提起的时候也没当真。”
“如果不改,夏小品还会继续缠着我,上次在医院我们已经放出了话,你就帮我帮到底吧。”
我一想,的确如此。改了饭庄名,不仅可以帮齐泽轩赶走夏小品,还能再狠狠刺激一把叶熙阳。如果……我还有能力刺激他的话。
我突然有些害怕,害怕叶熙阳对我,就像管熙对望舒一样。曾经的深情厚谊都是假象,唯有情谊的淡薄才是真谛。这样想着,眼泪竟不自觉簌簌流下来,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和叶熙阳已经缘尽,可现在又在伤心什么呢?是担心自己丢失了报复的筹码吗?
齐泽轩见状,轻轻拍着我的肩,柔声的歉意:“你如果不喜欢,那就不改了。”
我吸吸鼻子,抹去了眼角边的泪水,摇摇头:“改吧,我也希望改。”
若他对我还有情,便让我再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一次。若是人走茶凉,能帮齐泽轩摆脱夏小品也是一件好事。
突然,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异常,下意识地朝窗外看去。梧桐叶黯然婆娑,秋夜风冷清恻恻,窗外的夜影如此浓郁,是我感觉错了吗?
我理了理思绪,把图纸递回给齐泽轩:“这些宣传方案,我觉得都挺好,你定下就行了。”
齐泽轩温和笑笑,点了点头,便要退出去。临走到门口,他突然顿住脚,回过头认真说道:“雨澄,最近多谢你一直照顾奶奶。我和奶奶,都把你当自己的亲人。”
“这是应该的。”我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待齐泽轩一离开,立马打开窗户,黑沉沉的夜色中,梧桐树上空无一人,与过去的日日夜夜没有丝毫不同。
果然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呵。我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容,关上窗子,莫名升腾起一股失落,沉沉地让自己跌在床上。闭上眼,似乎又回到了井队国庆的那个夜晚,一堆人吃喝玩闹,伴着熙阳的吉他声,我和望舒都情不自禁地踩着节奏跳起舞来。
那是曾经我以为最伤情的岁月,而现在,竟变成了最快乐的回忆。
最近几日,我发现周围人看我的目光好像变了,多了些赞许的意味。
隔壁桌的大姐把报纸摊开在我的桌面,兴奋道:“左雨澄,你上头版了!”
我困惑地拿起报纸,一眼便看到了报纸上附带的照片。这的确是我,在病房的午后,我握着齐***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可我自己从不记得有这张照片,也不知道这番事情怎么会登上报纸。我甚至连采访都没有接受过,却见报纸上的“我”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感人肺腑的话语。
我沉声思索,这到底是谁做的呢?
想来想去,心中也只有一个人选。可是,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这到底是恩断义绝的弥补,还是诚心真意的挽回?
说不清此时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无论如何,叶熙阳现在都是在帮我。可我应该谅解他吗?这份错误,原本就是他酿成的啊。如今,我是该庆幸他终于有所觉悟,还是该讽刺他行动得太晚?
下了班,我照例赶去医院,齐泽轩已经守在奶奶身边,一双眼通红。
我心中泛起了不详的预感:“怎么了?”
齐泽轩把我拉到病房门口,咬了咬发颤的下唇,极尽克制地开口:“奶奶下午又做了一次紧急手术,医生说,如果再复发一次,可能……”
话语艰难哽咽,再难以向前迈进一步,而齐泽轩的眼眶里已充盈着泪渍。我懵在原地,脑袋里全是嗡嗡的闷响。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不久前,齐奶奶还生龙活虎在我面前,还给我织了一条温暖的围巾,为什么转眼之间,就已抵不过生命的侵蚀?
我和齐泽轩日日夜夜守着齐奶奶,生怕她再次发病时来不及救治。夜里,我索性就住在病房,不再回到品泽轩的住所。
守着守着,几天以后,齐奶奶终于醒来,虚弱的喘息声仿佛一吹就破,浸满了垂暮的雨水。
齐泽轩急忙扑到奶奶床边,温柔握住她的手:“我在这里,孙儿在这里。”
齐奶奶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慈爱的笑容,那双眼明亮得异常,像是汇聚了所有生命的光。
齐奶奶微微偏了偏头,看往我的方向。我连忙近前,轻声唤她:“奶奶……”
她用微不可察的力气拍了拍我的手背,似乎满含着期待与交托,看着我和齐泽轩,终是绽放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泽轩……”最后一声,她用尽所有力气叫出了他的名,眼睑也随之缓缓阖上。
“奶奶!奶奶!”齐泽轩惊恐地大叫,满含着钻心的悲鸣,我立马出去唤上医生,急急忙忙返回病房。
“奶奶!你现在不能睡啊,不能睡啊……”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化为一声声抽噎,一阵阵颤抖,从心抽疼到指尖。
医生查看了齐***状况,再看了看病床边的仪器,叹息着摇头:“安排后事吧。”
抽噎转瞬爆发,转为哀恸绝心的一声嘶嚎,从深夜更深处漫溯,疼痛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