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叶熙阳欺骗我施春洋的事,是事先趁着腿伤求了一回原谅的机会。可事实上,这又与机会有多大关系呢?我还抱有希望的时候,想方设法都会为他寻一个台阶下;如今彻底失去了信心,纵然之前答应了一千一万个机会,也会在心底消耗殆尽。
爱情中的许诺,既是最坚硬的磐石,又是最脆弱的薄冰。
叶熙阳的双眼紧紧盯着我泛冷的神色,低低叹息道:“雨澄,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决绝,你向来不是这样的人……”
我心中微微一动,的确,我向来优柔寡断、懦弱羁绊,因而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欺骗,又那样轻易地原谅他。可是如今,诸多过往的种种连成一条线,逐渐在我面前清晰起来。许多从前我想不明白的,现在都明白了,便无法再让自己坦坦荡荡去沉溺于这一份情感。
最初的时候,他为了让我放下望舒,不仅安排了一出好戏,还设法让周娅楠隐瞒真相;最终的现在,他的交易造就了他母亲对我的反感,也令我更加愧对望舒。我们之间,缘起于他的欺骗,也终止于他的欺骗。
我心中一凉,过往的一幕幕让我倦怠疲惫,闭上双眼轻声说道:“今非昔比,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支撑下去了。熙阳,我累了。”
他捧起我的脸,端详了我许久,哽咽着喉咙问道:“当初许望舒对你不冷不热了四年你都同样执着,可是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如何,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
我睁开双眼,盯着叶熙阳英俊而苍白的容颜,眼中的泪光一闪而过,狠狠心,还是说出了口:“周娅楠找我了,你们之间的交易,我也都知道了。”
他的手倏然一抖,然后渐渐的,手指顺着我的脸颊无力地滑下,喃喃自语:“你知道了,你竟是在这个时候知道……如果再晚一点多好……”
我无力地摇摇头:“没有早和晚之分,我和施春洋的事是你告诉周娅楠的,丑话已经传了出去,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无论怎样,你父母都不会喜欢我。”
他的目光深深,像是要把我全数吸入:“雨澄,你知道了这些,是不是很厌恶我?虽然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再挽留,可我还是要说,我真是太喜欢你,不知道离了你我会怎样……”
我心中的疼痛之感越来越盛,话既然已经出口,就让我酣畅淋漓地痛一次,把剩下的都说全吧。我扬起头,用面色的平静抵制心中的万丈波澜:“熙阳,很多事情不是喜欢和不喜欢的问题。从前是我没有仔细想过,我和你不是同样的人,我不想高攀,也不敢高攀。就算你把那些以讹传讹的谣言都销毁干净,你父母也同样不会喜欢我。我现在孑然一身,对你没有任何帮助,也不想再蹚这趟浑水,你放过我吧。”
顿了顿,我克制着心中的颤栗,最后扔出了一句决绝:“梓梦是个好女孩,也是和你一个圈子的人。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和你一起,我过得好辛苦。”
“辛苦?”他的嘴唇顿时苍白,半晌,垂头低回,“我以为,我给你的幸福是多过辛苦的……”
我身体一怔,是啊,曾经的幸福确实满溢了身心,可是离别之际,又怎能再提过往的甜蜜?我咬咬牙,违心地断了自己纠葛的念:“多的是辛苦,剩下的,便是伤心了。”
说完,不敢再看他悲痛欲绝的神色,错身从他身边走过。每一步踩下,我都想回过头去,看看他还在不在,还好不好,可是我不能。一旦回头,刚才说的那些话便会尽数销毁,再难以填补。我明白他心中的痛苦,就像我此时也承受着的。我告诉自己,没关系,王梓梦真的是一个好女孩,她爱着他,会好好照顾他,连他的父母也喜欢她。不像我,如今居无定所,飘飘荡荡如同游魂。
我几乎是躲进了齐***病房,立刻关上门,不让自己再想外面世界的种种纷争。齐泽轩正为齐奶奶掖着被角,转头看见我挂满泪水的脸,诧异道:“雨澄,你怎么了?”眼睛瞟了瞟被我关紧的门,又露出了了然的神色,沉默着不再说话。
刚苏醒不久的齐奶奶此时还在闭目养神,听到齐泽轩的话,立马睁开眼,满目的担心:“小左,快快,过来坐在我身边。”
我擦了擦眼泪,吸着鼻子坐到了她身边:“奶奶,你还好吗?”
“我好呀,好得很,你看我精神还不错吧。”齐奶奶慈祥笑着,带给人一种安定沉稳的力量,齐泽轩听了她这话,却是蹙紧眉头,目光闪烁。
齐奶奶拍拍我的手:“怎么啦?跟我说说,是不是跟小叶吵架了?我刚才还听泽轩说他天天来医院,面色也不好,就巴巴地等着你,我还以为是你要给他点教训,怎么你也哭成这样了?”
他已经等了我好几天了?我只觉心里一酸,刚咽下的泪水又开了闸一般地流出来。我垂下眼帘,用手胡乱擦着眼睛:“奶奶,我和他不是吵架,是真的到尽头了。”
齐奶奶也不惊讶,依然神色平和:“你看你这哭的样子,就知道这分手你也是心不甘情不愿,你们走到这一步必定有原因,先静一静也好。对了,你既然和小叶闹不和,那还住在原来那屋子吗?”
我摇摇头:“没有了,已经搬出来快半个月了。”
齐奶奶佯作生气:“你看看你,也不跟我和泽轩说说,真是拿我这个干奶奶当外人。”
我不好意思道:“不想麻烦你们,而且我希望找离公司近一点的屋子,方便上班……”
“有什么麻烦的。”她将我散乱在额前的发丝拢到耳后:“你忘了,我们是开饭庄的,不光能吃,还能住。我们家离市区是挺远,但饭庄离得近啊。那些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你搬过来住,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
我还是觉得太麻烦他们,推辞道:“可是……”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倔呢,不认我这个干奶奶啦?”齐奶奶打断我,皱起眉头道,“要是还认,就这么定了。”
我思忖了一番,自己一个人住在外面,终归是不太安全的。饭庄有齐奶奶和齐泽轩管理着,总会放心许多。我点点头,笑道:“好,那我过几天搬过来。”
齐奶奶满意地笑笑,很快又露出了困倦之色。齐泽轩趁机把我拉到一边,神情十分凝重,压低声音对我说道:“我奶奶这次虽然醒来了,但是也落下了病根。她的下半身,没知觉了……”
我惊异地掩住嘴:“那她刚才怎么看起来……”
齐泽轩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她心里难过,只是看你正哭着,不愿让你更难过,你别在她面前提这事儿啊。”
我心里翻腾着说不清的酸涩滋味,与齐奶奶半身不遂的伤痛比起来,我这点小情小爱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可我,竟需要她来安慰我,甚至不忘安排好我接下来的住所问题。他人只看到我曾为齐奶奶冒险救命,但齐奶奶对我,何尝不是倾尽全心?
我点点头,斜眼一瞥,透过门上的玻璃,又看到了夏小品,招呼齐泽轩问道:“我看夏小品也蛮可怜的,每天在这儿耗着也不是个办法。”
齐泽轩深深叹了一口气:“我跟她说过好多次了,她不听。可我也不能让她帮忙,真要是一帮,今后就更没办法了,更何况我奶奶一看见她就生气,进不来的。”
我蹙着眉头,好心道:“我看她是真心想悔改的,虽然以前的确太过分……”说了一半,我自己便止住了嘴。熙阳也是真心想悔改的,可过去那些事、眼前的障碍,难道可以一笔勾销吗?我顿了顿,像是对自己说的一般,又补充道,“罢了,大概日子久了,也就各自都有新生活了。”
几天后,我搬进了‘品泽轩’里的一间套房。古朴风格,小巧精致。窗外有一颗巨大的梧桐,树影斑驳,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洒在桌面,很是柔美。偶有清脆的鸟鸣响起,带给人轻松闲适的心情。
“还满意吗?”齐泽轩站在我身后,浅笑着问道。
“满意,当然满意。”我朝齐泽轩礼貌地欠了欠身:“就是给你添麻烦了。”
“不说这些客气话。”齐泽轩挥挥手,“对了,刚才外面有个穿白衣服的女孩说要来找你,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这里。我不认识她,就让她在大堂的茶吧里等着,你等下去看看吧。”
白衣女孩?我点点头,应了声“好”,心里已猜到了几分。齐泽轩退了出去,我略微整了整行装,正准备下楼时,瞥眼看见自己手上还戴着和熙阳同款的情侣手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取下手表,愣愣地凝视了几秒,把它装进一个小盒子里,缓缓放进了抽屉的最底层。
当初既然说这是恋人之间的信物,那么离别之时,也该妥善珍藏,权作曾经相爱的证据。
下楼来到大堂,远远便看到那穿着白衣的芊芊腰肢,她好像瘦了很多,却依然那么美。我走到她身后,顿下脚步,轻唤了一声:“梓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