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回答,隐忍着身心的煎熬,默默地站起身离开。在一场爱恋里,醒来,要比入睡花更多的时间。如果说之前我还在犹豫和挣扎,那么如今,便是彻底失去了转寰的余地。
街道正举办着游行活动,狂躁的音乐,纷乱的舌头,倾轧的灵魂,一切跌跌撞撞地漂浮着。我陷在醉生梦死的街区,好像所有的过去一无所有,所有的温厚形同虚设,我想寻一片安静的草地,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就这么静静地躺着,让阳光渗透我、进入我、晒干我,给寒冰一般的骨髓带来一点温度。
手机响起了一声又一声,我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我没有直接挂断熙阳的呼叫,挂断的感觉像是怄气;我只是任随手机无休无止地响着,毫不置理,才是心如死灰的失望。
我突然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是那样欣欣向荣,唯有我站在城市中央,干瘪得如同一尾枯草。那些装扮得花枝招展的游行女孩,一朵比一朵开得灿烂,一朵比一朵开得火辣,我眼见着她们活力四射地从我身边踩过,感到自己已经被城市无情抛弃。
我拿出手机,在喧闹和鼎沸中央安静地编写了一条短信:“别再联系了,以后各自为好吧。”
短信发了出去,我手指颤抖地把他的号码拖进黑名单,手机一瞬间安静下来。
我们的开始很冗长,包含着挣扎、温情、苦涩、甜蜜,但结束,竟只需要这样一个短短的句子,和一个拖去黑名单的简单动作。
环绕四周,人群越聚越多,我突然觉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独自穿越这漫长喧哗的街道。我突然想起井喷那夜,熙阳从混乱的人群中寻得我,拉着我的手向前飞奔,好像穿过混乱的黑夜,穿过苍凉的醉意,穿过清亮的梦境……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已经离不开他了?又或是他从那时开始,就已筹谋了欺骗?
罢了,不必再想。现如今,就让我独自一个人跋涉在都市浩瀚的烟尘中,忘却那一幕幕前程往事。一整天没有进食,我回到了望舒的小屋,疲惫地窝在沙发里。此时,也唯有这里的凌乱让我感到安心,还镌刻着望舒存在过的证据。可惜,只有半个月的房限了。
想到这里,我翻出望舒留给我的房东号码,对照着拨了过去:“老伯,你的房子能不能让我续租下来?”
那头很是为难:“不行啊,我都已经答应别的住家半个月后交房了,姑娘,你另寻别处吧。”
“那好吧,谢谢……”我失落地挂掉电话,手机屏幕又立马亮了起来,我看了看来人,竟是王梓梦。
犹豫了一番,还是接了起来,并不说话,静静等着对方开口。
“雨澄姐……”王梓梦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你在听吗?”
“嗯。”我浅淡地应了一声。
王梓梦很是急切,慌忙开始解释:“我刚刚才听说了昨天的事,雨澄姐,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闹成这个样子。很早以前我的确跟爸妈说过叶熙阳,但当时也只是随便提了提,哪想到被他们记得牢牢的,居然还跟叶熙阳的父母也有联系。都怪我,平时我妈跟我提起叶熙阳的时候没当真,还以为她只是随便说说……”
“梓梦,你别急。不用解释那么多,我都明白的。”我的声音出奇地冷静,在黑暗的房间里丝丝透着寒气,“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你还喜欢叶熙阳吗?”
“我……”她刚说了一个字,下面的话便如同噎住了一般。虽然看不到她的神色,但我已能够想象此时她抿唇难言的脸,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我爱他,望舒爱他,王梓梦也爱他,且都放在了耿耿于心的位置,叶熙阳也算是有好福气的。
我沉了沉声,仰望着窗外深邃的夜幕,深吸了一口气:“梓梦,我和叶熙阳已经分开了。记得当初你去旅游之前说,如果有一天我放手了,你舍不得让他孤单……”
“雨澄姐!”王梓梦急急打断了我,“现在不是说这种气话的时候,叶熙阳心里没有我,你推也推不过来。不就是家长不同意吗,我觉得叶熙阳父母还是很通情理的,你和他们多多交流,总会有办法的!”她稍微顿了顿,声音里已含了几分哽咽,“我今天下午看到叶熙阳,他都要快急疯了,怎么都联系不到你,一整天都不吃不喝,我的确很担心他,但我也不会趁人之危。雨澄姐,他需要你,你就别生气了。”
我静静地等着她说完,电话线的两头归于沉默,只听得信号的呲呲声。半晌,我终于开口,低沉缓道:“梓梦,我不是在生气,我只是,彻彻底底地失望了。”
闻言,她终于安静下来,电路里还余有激动的喘息声。四下安静,我这才闭上眼睛,继续说道:“我和叶熙阳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除了他的父母,还有许多别的东西。我和他的缘分已经到了尽头,你如果愿意,便好好陪着他吧。”
没有必要再说更多了,也不敢再说更多,这通电话打下去,我怕自己亦承受不了内心的煎熬,草草挂了电话。王梓梦会做怎样的决定,已经不关我的事了,现如今,我只需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像望舒最后面对管熙那样,坦坦荡荡,从从容容。
染病的黑夜淀入沉默,风高月冷,骨骼单薄。这一晚,我的梦境总重复切换着几个场景。望舒走在安检大厅的门口,驻足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他举杯饮尽,清脆的碰杯声萦绕脑海,他说,愿我们三个人,友谊万古长青……画面几番转回,叶熙阳用身体环住我,把头深深地埋在我的肩膀,嗅过我发间的香气,他潮热的气息就在脖颈,咬住我的耳垂轻语道:“雨澄,我好想一直、一直、一直这样抱着你……”
我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已流了一枕的泪水,窗外依然是冗长的黑夜和清冷的城市,遥遥看不到边际。远了,一切都远了。还有谁,念叨过荒山野岭中,那条瑟瑟颤动的青蛇?
齐泽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收拾着自己的行装,准备离开望舒租住的小屋。怅然的情绪灌满了我的全身,这一离开,我与望舒之间的联系又会进一步失去,也离过去那些繁错交织的日子更远了。这些天我过得浑浑噩噩,连齐奶奶都没有去看过,所以当我看见齐泽轩的号码时,第一反应便是歉疚。
接起电话,我刚准备道歉,齐泽轩那边却是喜气洋洋:“雨澄,我奶奶她醒了!”
齐奶奶醒了?这么多天,我头一次觉得有了开心的事,心中的雾霾终于驱散了些许,忙说道:“等我,我这就过来。”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我已顺手挂了电话,只听到了寥寥两个字。本想回拨过去,但念及马上就要在医院见面,便省了这份心思。
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路过大厅的时候,不经意间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这才几天,眼圈已深深发青,有着明显的休息不足。齐奶奶苏醒的喜悦依然带不走连日积累的憔悴,我努力调整好微笑,整了整仪容,这才朝病房走去。
可我刚拐进走廊,便看到了眼前骇人的一幕。叶熙阳和夏小品分别坐在走廊的两侧,夏小品时不时起身探一探病房内的活动,叶熙阳则用手无力地撑着头,目光在走廊的两边扫来扫去。
我想躲,可已经来不及了,叶熙阳的目光从疲惫立刻变得精锐,起身朝我跑了过来。既然已经被看见,再躲也没有什么意义,我立在原地,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
“雨澄……”他干哑着喉咙,嘴唇苍白得脱了皮,伸手用力抱住了我,“我等了你好久,电话也被拉黑,好害怕以后都再见不到你……”
他抱得太紧,我情知推不开,便僵僵地站着,如同挺尸一般地任由他拥紧,不回应,也没有拒绝。他发出一声低噎:“雨澄,是我的错,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以后会好的,以后我会协调好你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再也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这些天我反复想起当时的场景,那天我喝得有点醉,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怎能忍心看你受到一点伤害……如果时间重返,我绝对不会处理得那样糟糕。雨澄,雨澄你相信我!”
我绷着唇不说话,紧闭着眼,用身体的僵硬与他抵抗。觉察到我的不屈,他终于松开手,盯着我闭眼痛苦的脸,眉头拧成一团,咬牙道:“你就这样恨我?连拥抱都不可以了吗?”
大概是我挺尸一般的姿态伤害了他的自尊,他终于不甘心地放开了我,又很快低声下气地温软回来,转而握住我的手:“雨澄,我爱你,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天怎样过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嗯?”
我低头盯着地板,眼神越来越无法聚焦。我不知道他这些天怎样过的,那他又知道我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吗?沉默了良久,我深吸一口气,这才重新抬起头看着他:“叶熙阳,这次你能拿什么,让我再给你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