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快速从门口退了出去,低垂的头掩盖不了刚才那一瞬错愕的神色。我轻轻推了一把熙阳,正欲起身,又被他牢牢锁住,再一次跌到床上。
他口中酒气浓郁,吐纳醉熏:“雨澄,我在这儿呢,你走干嘛?”
“这样对望舒很不礼貌……”
“管他礼貌不礼貌,又不是才认识一两天。”他把我抱得更紧,语气也更加迷离:“雨澄你别走……我说过,我不担心你和许望舒会发生什么,我只害怕你会觉得憋屈……你可不要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我不再挣扎,静静偎在他的身侧:“我记得。”
他似乎没有听到,恍如梦中吟语,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喃喃自语:“我自私地做了很多事,只是为了留住你,仅此而已……”
自私的事?我思忖一番,以为他说的是车上对表和饭庄夹菜之类的小事,不介意地笑笑,“我理解,这没有什么的。”
“真能理解?”他闭着眼,酒味浓郁,显然已经不清醒了,胡乱咕哝着,“我以为你知道了会恨死我……”
“我怎会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挂念?”我笑着反问,又隐隐觉得哪儿不对,问他,“你以为我会知道什么?”
没有回答,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伴着轻微的鼾音和弥散的酒气,看来是已经睡着了。
我小心翼翼地拿开他搂着我的胳膊,铺好被子,又替他掖上被角,这才起身离开。
望舒的房门虚掩着,我轻叩三下,听得他淡淡一句:“进。”似乎没有过多的情绪,又或者,是情绪压抑得太深。
从监狱出来,他的行李并不多,几件衣服,几项物件,单薄得令人心疼。
“我们也是租别人的房子,你觉得这儿还行吗?”我问。
“挺好的,阳光很充足。”他虽然面色平淡,语气却很诚挚,“谢谢你们。”
想起刚才望舒看见我和熙阳搂在床上的一幕,我一时无话,又无从抱歉,不知该寻一个怎样的话题,只得问:“需不需要我来帮你收拾?”
“不用,你看我就这点东西,随便乱扔也不占地方。”他抬起头,对我淡淡一笑,“没什么事你就先去忙吧。”
这是下了逐客令,我犹豫着,还是支吾出了抱歉:“望舒,刚才的事,真是不好意思……”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礼貌,我都觉得这抱歉有必要。
他的声音淡得几乎没有情绪:“没什么,你们是情侣。”
言罢,起身将衣物放进柜子里,以生冷的背影面对我。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滋味,只得带上门,默默离开。
“等一下。”望舒突然转过身叫住我。
“嗯?”我拉长了尾音,有些困惑,又含着期待。
他眉头蹙紧,似是难以启齿,沉默了良久,沉声问:“你……和熙阳,在一起多久了?”
这问题令我心中一颤,将本不清明的心思扰得更加混乱。我咬着唇,刚要回答,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自己和熙阳是从哪一天在一起的,只得答道:“大半年吧。”
这答案囫囵模糊,但望舒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兀自郑重地点了点头,又不再言语。
“望舒……”他的沉默令我鼻子一酸,不自觉带着哭腔,“对不起,是我不好……”
“说什么呢。”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背,“谁说你不好,你好得很。我进了监狱以后,父母不管我,以前的朋友也多散了,现在你和熙阳还肯帮我,我很感激。”
我使劲摇头:“说到底还是我害你进去的……你本不用承受这些。”泪水一串串掉落,这些话,在监狱探视他的时候我就想说,可狱警在一边阴冷冷盯着,又不敢说。如今终于得到宣泄的机会,可我已有了熙阳,有些话,已不能再说。
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了哽咽的一句问语:“我知道,现在很多话再提起,都已经晚了,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别过头去,平淡得不能再平淡:“我对你,是对朋友的喜欢。”
我扳过他的脸,泪眼盈盈看着他,坚持又悲情,一定要讨回一个答案:“那爱呢,有没有一点点?”
他闭上眼,眉头紧蹙,再睁开时,眼中已是清明一片,坦然看着我说道:“没有。”
还是这么简明扼要的话语,却每每都能击中我的心。我以为,事已至此,他对我总该含着一丝爱情;就算没有,他也会安慰安慰我,给我个温柔一点的答案。
可是没有,入狱前、入狱中、入狱后,都是同样的答案。可他若对我真这样绝情,又为什么要替我顶罪呢?
不能再问,再问,就显得过于恬不知耻了。我默默退回自己的房间,按上门锁,缩回自己的茧里。我开始庆幸今天自己喝了许多酒,今日此番,就当做醉后狂言,忽略真假吧。
同一屋檐下的三个人,共同生活着,又好似各自隔离。
望舒来了以后,熙阳和我都不用再做饭。望舒很早以前就开始一个人生活,家居日常,厨艺烹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好手。每天的菜饭做得精致有味,三个人,每顿四菜一汤,实在是丰盛得很。
俗话说,吃人家嘴软。大概是因为这饭菜的滋味,又或者是熙阳和望舒共同工作的相处,渐渐的,他俩的关系又好似回到了井队时光,相处得愈加融洽。
这段日子,就像我们刚刚抵达井队时那样惬意,虽然各有心思,但也可嬉笑打闹,把言语藏在心底,各自维持表面的和平。
这天上班临出门前,熙阳正在翻箱倒柜地找领带,整个屋子一团乱麻。
“雨澄,今天我们开会,要穿正装,你有看到我的领带吗?”
我摇摇头:“我记不清了,你平时也不戴。”我倚靠在门边,皱着眉头:“熙阳,你的屋子怎么像猪窝一样?赶紧收拾收拾。”
他抬起头冲我粲然一笑:“你知道我向来没什么规整,你帮我收拾就好。”
我嗤笑一声:“我都帮你多少次了,你还是这样,免谈了。”
“我还是先找到领带再说。”他在猪圈里逡巡一圈:“到底在哪儿呢……”
就在这时,望舒走了过来,径直拉开熙阳房间里最边上柜子的第三排抽屉:“在这儿呢。”
“嘿,还真是!”熙阳地赶忙挑出一条领带系上。
我心中突然泛起一阵异样,困惑问望舒:“你怎么知道呢?”
他微微一怔,又淡淡答道:“以前偶尔看他找东西拉开过那个抽屉一次,就记住了。”
我垂下头,不再询问,只是那股异样的感觉,经久不散。
望舒如今在熙阳家的私企工作,两人一道同行。临走前,望舒站在门口等着,熙阳抱住我,在额头落下临别一吻,便出门与望舒一起离开。这样恩爱和等待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往往到这时,我会忍不住斜眼瞟一瞟望舒的神情,却看不清他的脸,只余下寥落的背影。
我的工作地点比他俩更近,可以磨蹭得稍微晚一些。今天刚刚出门,就接到王梓梦的电话。
她已经许久没有和我们联系,此时打来电话,必定是有事的。
“雨澄姐,不好意思啊,我们宿舍不小心着了火,学校这两天要修护,不让我们在寝室住,我得回来住两天。”
我笑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本来就是你的房子,说得我本末倒置了。”
“没有,我这不是事出突然,怕打扰你们嘛。你那次说我原来那间房已经住了人,你能不能让那个男生和叶熙阳一块住,我还是住在自己原来那间屋子比较习惯。”
我微微一怔,却没有理由可以拒绝,只得答道:“好。”
电话挂断,可我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一些思绪盘绕在我的脑中,旋转不安,又琢磨不清。
下班回家的时候,王梓梦已经坐在沙发上,开着电视,和望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坐在他们一旁,向望舒介绍道:“你们都聊过了,也不用我太多介绍,这是我们房东王梓梦,漂亮吧!难得一见的美人哟!”
“漂亮,漂亮。”望舒答得心不在焉。
“熙阳呢?”我问。
望舒答道:“他是大老板儿子,时常不能准点下班,今天被他老爹扣下了,估计很晚才回来。”
“谁说很晚?!”望舒的话音刚落,就见熙阳开门进屋,扑过来搂住我,“想我家雨澄呢,怎么舍得晚太久。”
“没个正经。”我担心王梓梦郁结未消,赶紧挣脱出他的怀抱。
熙阳悻悻地松开手,这才发现王梓梦:“咦?你怎么回来了?”
他这么一问,我才想起今天光顾着工作,还没把王梓梦交代我的事儿告诉他俩。又或者,是我潜意识里故意拖延,不愿说出。
我支吾着没未开口,王梓梦就坦然交代了来因:“我宿舍着火了,只有回来住两晚,你们两个大男人,总不能让我和雨澄两个女生挤着睡吧,你俩今晚就住一块将就着得了。”
言毕,望舒和熙阳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愣怔无言,还是熙阳很快反应过来,大笑道:“哈哈,那是当然的!你安心住!”
望舒蹙了蹙眉,最终,还是机械式地扯出了一个牵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