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江河睡得不怎么好。原本渐小的雨滴越下越大,最后竟然飘起了雹子,扑通扑通地打在房檐上,吵得江河睡不着。
不仅如此,这点滴的声响,还让江河忧心起来城外的农户,而今虽然不是什么种庄稼的时候,自己有广大宫殿,尚且如此,那睡茅草棚的人呢?
若是这场雹子下在了自己穿越那天,怕是还没等自己被拉壮丁就先冻死了吧?
江河翻了个身,不再去想这个。山东的事情虽然让他烦躁,可还断然不能让他夜不能寐,只能说是他,心有所想了。
既然睡不着,索性起身走走。不想起身一看,好嘛,已经是天光微亮。没过一会儿,一轮赤红的太阳,就从东方喷薄而出。
红光照在大地上,唤醒了这座古老的城市。江河登上宫墙上的角楼,向东方眺望。在他面前,洛阳井然有序地排列在他的身前。
百余座民坊,犹如百官,正在朝拜着他们的天子。
失眠已久的天子并未在角楼上多做停留,只是看了一会太阳就下了宫墙。
“陛下,立着千机阁会议还有两个时辰,不妨睡上一觉?”小宦官提议道:“现在雨也停了,雹子也不下了。趁着阳光不大,正好可以小憩一会儿。”
“嗯?”江河闻言,转过头去。“你叫什么?”
小宦官噗通一声跪在石砖上,道:“小的唤作小德子,跟在陛下身边七八天了。”
“哦。”江河点了点头。“起来吧,今后不必侍奉我了,去找殿前司的郭公公,去他手下做事吧。”
这个郭公公,正是江河挑选好的,在任慕回乡之后,代替任慕地位的人。
“诺!”小宦官还以为自己是哪里惹到了皇帝,反而担心去了殿前司会不会受罚。可盘桓了一会儿,皇帝早就走远,他又不敢不去领罚,只好走三步停两步,来到殿前司的办公院落。
“小的小德子,来找郭公公,劳烦两位大人通秉一二。”站在两个卫士面前,小德子脸上写满了惧怕。
不过他的惧怕是多余的,两个持戟卫士正眼都没看他一眼,一撇眼神,让他自己进去了。
“多谢,多谢。”小德子告完谢,进了院子,这哪里是什么院子,分明就是一个操场,偌大的操场上,数百武士正在操练,一旁又两个绿衣宦者走过,小德子连忙迎了上去,问清郭公公所在。
郭公公,在宫中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虽然为人贪财好色,但因为御下有方,在宫中也是一个实力派。小德子入宫知道的第一位大宦官,就是他了。
然而知道归知道,小德子知道郭公公,郭公公可不知道他。
而郭公公自然不会对这个打扰了自己清梦的小太监有什么好脸色。
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唉,咱家今晚就睡了四个时辰,就让你这个不知道轻重的东西给吵醒了!”一个眼神投给一旁宦官,道:“你跟我了多久,还不知道个轻重缓急?”
那宦官一脸低三下气,解释道:“他说是皇帝让他过来做事的,小的不敢怠慢,才……”
“好了好了!”郭公公一抬手,招来小德子,道:“可真是皇帝让你过来的?”
“是,陛下亲口说得,问了我的名号,吩咐我来殿前司郭公公手下做事的。”小德子如实相告,郭公公却是喜笑颜开,拦过来小德子,让他坐在自己榻上,道:“你和我说说,你做了什么才让陛下把你送过来的?”
小德子心思尚浅,竟然一点也没有隐瞒,全部交代了。
“好啊!好!能为主子想到这儿,你也算是个忠仆!咱们宦官是什么?那是天子家仆!做仆人的,就要尽力侍奉。陛下把你遣过来,定是看中你了,崔从事?”
“小的在。”一旁宦官连忙答应下来。
“带着这位德公公去三号营里熟悉熟悉,把老曹踢了,撵去尚膳司去吧!”郭公公看着眼前的小德子,越想越是开心。
小德子听到自己非但没有受罚,反而得了官职,虽然不晓得官大不大,却也是认定自己算是熬过了一关,自然欣喜。
“小德子?你在宫里认过干爹吗?”
“这……”小德子刚要回答没有,心思一转,这郭公公这意思不就是让自己当他的干儿子吗?于是一头磕在地上。“小德子见过干爹,祝干爹福禄两全,仙寿万年。”
“哈哈哈哈。”郭公公喜笑颜开,扶起小德子。一手点在小德子鼻子上道:“这话可不许胡说,天下就陛下一人才担得上万岁,日后换个说法,莫叫人拿了把柄。”
小德子连忙称是。“多谢干爹教诲,小德子谨记于心。”
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小德子自然是喜出望外,而回到宫中的江河,这一觉睡的却并不踏实。堪堪睡下一个时辰,又做个了噩梦,梦见陈渐找他索命。
往常梦到陈渐,总是案前品茗高谈阔论,不知今日怎就如此了。江河还以为是自己最近太累,连梦都不是什么好梦。想着再睡一觉应该就无大碍。
谁想这一睡下去,竟然接上了上次的梦。陈渊仍旧披头散发,两眼渗出血来,一身素白的他双手抓着一把铁链,阴森森地看着江河道:“你怎又回来了?是舍不得我吗?”
旋即眼神异样,一开口,起初平常的嘴竟然化作血盆大口,向江河咬来。如此江河本该醒了,可江河这晚受了秋风秋雨秋冰雹的气,又有两桩心事,索性还不怕了,竟然与陈渊缠斗起来。
江河如何斗得过已经化身魔怪的陈渊,这一仗他自然又败下阵来。刚醒来,江河觉得气不过,又翻身睡下,打算再和陈渊斗个高低。
这次不错,和上次一样,陈渊披头散发、手持铁链,就要来拷江河。有了上次的热身,江河这次浑然不怕,直接迎了上去。陈渊一下子落入下风。
江河正沾沾自喜的时候,突然后辈一凉,再回头看时,竟然是萧持。他手中拿着冷刃,就要挥剑刺来。江河身法极佳,倏地躲开。
然而回头这一望,却是愣住了。在他面前,几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徐然、李淳皋、唐范、唐密、李胤,乃至于死去已久的刘毅和王兆都赫然在列。
这些人,同陈渊一样,皆是鬼怪模样,突然出现让江河心中不禁胆寒。
劈手夺过萧持手中的冷刃,江河二话不说,冲入鬼怪当中四处砍杀,凡是见到的,都拦腰斩断。砍着砍着,江河架不住眼前的人多,猛地抬头,眼前哪里只有七八人,自己眼前分明站着一眼望不到边的亡灵军队……
趁着江河愣神的功夫,鬼怪们可算抓住机会,突然涌了上来,江河立刻就被人流扑倒在地,被他们啃食起来。
一边啃着,江河还能听到他们口中无休止的怨言。“还我命来!”“你杀了我唐家七十八口,我今天要杀你七百八十口!”“我有什么罪?”
这密集的话语硬是要钻入江河心中,猛地睁眼,江河行了过来,大口喘着粗气。
汗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全身无力。
“什……什么时候了?”江河出言问道。
“报告陛下,已经巳时二刻了,离千机阁会议还有两刻钟,您再不醒,小人都要教您了。”帘外,任慕恭敬答道。
“好,好,好。让丞相们稍侯,朕沐浴更衣即到。”江河说罢,又瘫在床上。刚才的梦境他非但没有忘掉半点,此时回忆起来却愈发真实。
“这个陈渊,当真不让我好过了。”咒骂完了陈渊,江河起身沐浴更衣,连饭都不及吃就往千机阁而去。
千机阁,本来不过是宫中的一处三层阁楼罢了。因为临近光泰殿和南苑东门,被江河暂定为与丞相们的议事场所和办公之地。
江河到时,六位平章、尚书都已到齐。与江河所想一样,不在平章政事和六部尚书之列的韩敬,果然也在场。
“韩中丞怎么来了?”江河刚入座,不待众人行礼,先发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