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已经成了王安石的一言堂。面对江河抛出来的问题,王安石并未慌张,并言道:
“殿下明察秋毫,数年来,洛阳确实有蜀商而无吴商。原因却并非什么地理堵塞,反而更加证实了下臣的第二点论述。那就是蜀中物产丰富,而江南却没什么物产!”
“商人本来就是逐利之人,蜀中蜀锦发达,又有铜矿、盐矿。广输关中,攫取暴利!而吴地商人没有特产,只能如同其他商人一般运输其他商品。如今江南江北对立,吴地商人运输洛阳,不仅要走千里之远,还要躲过两层搜查,利自然少极!”
“且徐然量小,图一时之利,广设关隘,索要关税门税,吴地商人为之大少!此乃徐然之短视,犹可证其不如韩氏!”
“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那你所谓长江之险于孤已经去了大半,且剩下的一半又没有什么用处,该如何解释?”
刚刚解释完一个,又有一个问题摆在王安石面前。此时的江河,也对王安石的论述有些兴趣,便想听听他的“谬论”。
“下臣以为,江南之地,尚待开发。人民皆居于江畔、吴中之地。两地毗邻江水,且徐然定都秣陵,离那江水不足百里。若长江一破则江水沿岸十数城池尽如眼前珍馐,且待殿下取用。”
“自江水至国都,中间不足百里,大军须臾杀至城下,而徐然不以之为惧,可见其无谋矣!而长江虽险,若无舟船护卫,也如平夷之土,信步可行!”
“所谓舟船之争,即为国力之争!国大而舟大,国小而舟小。舟大者,可决胜万里波涛,舟小者仅能退居坚城。故以此来看,殿下之舟远胜徐然之舟!”
“北人纵乘大舟,又岂是南人的对手?北人擅骑马、南人擅操舟。古之宜理也!”听了王安石的话,一直坐在一旁的鸿胪寺卿卫晃摇了摇头。
“哦?鸿胪之言,怕是没去过扬州吧?”
江河闻言也笑了:“莫说扬州,便是兖州也未去过!所谓北人擅骑马、南人擅操舟。何其荒谬?江北之民亦属北人,其近水多哉,操舟无数,甚者未见马匹。何谓此言?”
“况江南之民,若生于南,而长于北,日日骑乘,焉能不擅马哉?我征江北操舟之民,编之成军,日夜苦练,自江北多处攻击,难道还冲不破他徐然的长江防线?”
这一点江河还是很放心的,他不是曹操,而徐然更不是孙权。孙权有父子三代经营江东,而徐然刚入江东还不过四、五年光景。又能有多少舟船?
“还是继续听介甫怎么说的吧!”
王安石闻言,略作惶恐:“殿下厚爱。”
“臣之所言其长江天险大半已去,是谓其难守长江。然我军大可不必久攻长江。如今荆州乔恪、窦卫、窦宪兄弟,皆手握兵马,归附朝廷。虽然心思未定但假途荆州也是可取之法。”
“自荆州渡江,沿江南而顺流攻下,再命江北之军牵制徐军主力。凭借百万大军,实力碾压,小小徐贼可谓手到擒来!”
“介甫所言不虚!如此一来,长江天险,于我可谓形同虚设。然进攻江南之事,事关重大。荆州三人,值不值得托付,也尚未有所定论。此事还需细细商议,等待时机!介甫继续说说这第三条吧!”
现在,江河在众人面前已经彻底地改变了对王安石的称呼。不再称呼什么“王卿”而是直接称呼表字。这种同辈人之间的称呼,就是卢欣也不能企及。
当然了,卢欣比江河大得多。要叫也该叫一声卢公,可江河偏不与他亲近,平日都是直接称呼一声“太宰”。
“这韩匡胜于徐然的第三点嘛,便是大鸿胪所辖之事了!”
“干我什么事!”卫晃看着王安石投来的并没有什么恶意的眼神,心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便是那蛮夷之事!江南有山越、闽越。蜀中有南蛮、西羌。虽未开化,却皆能征善战,不容小觑!”
“徐然待之,以征伐为上,以二十万众,屡次进攻山越、闽越。虽然迫使山越、闽越献出珍宝,表示归顺。可山越、闽越之君又岂是真心归附?若殿下举兵南征,只需答应让他们自治其土,便可得到两越支持,空得数万大军于徐然卧榻之侧!”
“妙啊!”江河表面上没有发作,内心却是大为欣喜。自己还从未想过又这一条。算上这山越、,闽越的变数,江河觉得自己进攻江南,更有把握了!
王安石还在继续口若悬河:“而韩匡则不然,韩匡入蜀八年,南征南蛮,西讨西羌,皆有所专由!攻伐有名,蛮、羌畏之!且韩匡又以蜀中武力,结交蛮、羌。蛮、羌之君,大受其利!皆内心自化,迁族而投!”
“如此一离、一和,足见两人之差!此即下臣所谓韩匡三胜徐然之故!”
此言掷地有声,殿上之人屏息凝神,过了许久才敢继续喘气。
房玄龄、申时行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尽是欣慰之意。申时行年近六旬,房玄龄也四十好几。两人还能为江河奋斗一二十年,如今见到王安石如此,当然为江河欣喜。
而申时行,虽然前世对王安石变法有诸多不满之处,却也以后人态度批判、赞扬。如今见到王安石本人如此,心中也大为改观。“不管变法如何,王安石真为能人哉!”
有了王安石雄论在前,之后的讨论就显得有些索然无味。江河听得也是内心烦躁。遂道:“韩匡之眼,甚为狂悖,不予理会就是。朝廷大计,还是在于内安世家,外夺江南!今日孤,议得乏了,就到这里吧。”
言罢,起身下殿,在众人送别声中离开了大殿。
中秋月圆,江河在家望月。湖水清澈,映着月影。江河摆下桌案,乘着几道小菜。对面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在殿上一鸣惊人的王安石。
“介甫,我听你今日之言,似乎有意劝我先入蜀中?”江河提起酒壶,先为自己满上,又给王安石到了一壶酒。
吓得王安石连忙摆手,抢过酒壶。“罪臣安敢如此,主公厚爱了。”
“介甫如何有罪?孤这是欣赏你啊。”说罢,从王安石手中夺回酒壶,王安石不敢反抗,只能任由他施为。
给王安石满上了酒,江河提起酒杯,也不等王安石先饮了一杯,看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道:“举头望明月,低头……”
“我也着实有些想家了。”江河长叹一声,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介甫是临川人?”
“是是是,让主公记着,臣惶恐。”看着江河自斟自饮,胡言乱语,王安石真的感到那伴君如伴虎所言非虚。
“嗨!你惶恐什么?当初你可让我惶恐着呢!褒禅山游记是吧!”
“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
“常在于险远!”江河自顾自地说着,王安石不知如何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