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新征募的工人们有很多都是拖家带口入城的,两万新工人,硬是带来了近三万的家属,五万人的突然涌入更是把新区彻底挤满。
见识到了工人热情的江河直接下令,继续扩建新区,同时又亲笔为新区提下“启明县”的匾额,作为新县的衙门匾额。
金星出于东方,名曰启明。出于西方,谓之长庚。新区在洛阳之东,所以取名为启明,启明也有开启清明之世的寓意,是江河苦思良久的产物。
新区的县令,当然该甚重选择。吏部从海里淘沙,好不容易选了七八个人选,江河看过都是摇摇头。吏部所选之人,太过老成,身上封建气息太重!
启明县作为江河大力扶持发展的地区,仅仅有一个完成命令的主官肯定不够,他要代表着自己的新政,自己的新思想,自己的新技术。
江河需要一个新人。
“新人……”江河看着眼前吏部送来的官员履历,心里一肚子火。“这个牟弢!都五十六了,白胡子一大把,还能为自己推行新政?还有这个字,都都是刚认识,完全就是一副故作高明的人!”
再看履历,更让江河失望,这人竟然是博士出身,刚刚从外地县令调任归京。虽然看得出他是有志经世济民,又有些政绩,可实在不妥。
正踌躇间,二十岁的孙潭跨过门槛,走到大堂上来。
“师父,今日下午还有一场文会,再不用膳可能该迟了。”孙潭,东海孙氏嫡子,三年前拜入江河门下。先是授了孝廉,接着就一直留在江河身旁,充作书记一职。
孙潭今年正是弱冠,身高将近八尺,一身净白云纹锦袍,眉眼有神。同江河学习的这三年,不仅学得了江河的一些真谛,在工作上也可圈可点。
稳重大方,智慧有度。
看着孙潭,江河越看越觉得他是个极佳人选。孙潭久在自己身旁,当然熟悉新政种种,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虽是小世家出身,却并不以世家自居。
甚至在江河做出限制世家购买土地的政令之后,他竟然写信劝告家中卖掉土地、孙氏族长看在江河的面子上,竟然也同意卖掉了二十顷田,让江河十分诧异。
当时江河询问,孙潭回答说:“师父日夜教导,天下之民苦矣,经年累月劳作,衣食不济,却没有半分土地是属于自己的。世家不过仗着自己出身豪贵,就可以藐视法度,食肉衣丝,盘剥天下。”
“潭虽然出身世家,却也知道百姓耕种织布之苦。师父您所赋之诗说:遍观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不正是教导我们仅仅取用自己所需吗?”
“师父您说我朝民众甚多,原本广袤的土地也架不住人多,若是耕者无所耕,则民心便会涣散。所以世家若是只顾着追逐利益,肯定是要站在历史发展的背面,是逆历史潮流而动,就是反·动·派!”
才三年时光,就能学到这种境界,孙潭真的很不错了!
江河又问道:“那你认为世家为国朝操劳,又为国朝培育了数以万计的人才,为国朝立下了汗马功劳,难道不该得到补偿吗?”
孙潭当时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日江河突然想起那日之时,便抬起头对孙潭道:“用膳不着急,文会上也会置备点心。我到时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要考校考校你最近有没有用心钻研学问。”
孙潭闻言,暗道怕是只有师父会把那清谈雅会当成是点心聚会。“师父尽管考校就是。”孙潭自付近来也算用功治学,可万万没有想到江河把当时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推行新政的最好办法就是均田,可朝廷田亩太少,只能从世家下手。世家于国朝有功,把田地从世家手中收回,不说世家不满,就是这样不公平的做法,也实在不对!为此,你有什么见解?”
孙潭停下了手里的伙计,原来师父是要认真考校自己,于是在江河面前站得更加恭敬,细细思量半晌,突然有了些明悟。
“徒儿以为,土地之所以拥有价值,是因为土地只要有人操持,就能不断产出粮食。粮食就是财富,如今洛阳城外的一亩中田,只需要二千钱。一年能收获四石,五年就可以回本。”
“一亩田地并不需要多少劳动,一户五口之家,操持三十亩田地十分轻松。除却贡赋和日常支出,也需要二十年才能赚出来三十亩土地所需要的钱数。”
“而在此时,一场天灾或是人祸,就能够摧毁这个家庭。百姓面对天灾人祸没有抵抗之力,自然贫困。”
说得慷慨激昂,可完全不在调上啊!江河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道:“只顾回答我的问题,莫要提及这些。”
“非然也!师父,你教导过我,世上的事物存在着普遍的联系。正是因为农民面对天灾人祸没有抵抗之力,所以才不得不把土地、妻子、孩子卖给世家。”
“世家得了土地,便是兼并。得了他人的妻儿便是蓄奴。不解决这个问题,就算如今把天下的所有天地都分给农户,不出几十年,还是会回到原点!”
“啪!啪!啪!”江河拍掌不止。“好啊!你有如此观点,真没有枉费的教导。可你还是离题太远,我让你回答的是,如何解决回收土地的问题,可不是让你分析如何抑制土地兼并,况且你也没有给出答案。”
“这……”孙潭低头一想,自己的确没有回答师父的问题。“可只要从问题本质着手,难道不能改善现状吗?”
“当然可以!你所发言论才是正道,但是只能逐步缓解土地兼并的情况。若是放在一百年前,如今的大陈必定渐趋好转!可是,现在的局势已经不是一百年以前了!”
“如今天下的土地兼并积重难返,重病当用猛药。从此处分析,怕是大陈还未等到情况好转,就毁在了世家手中吧!”江河鬼魅一笑,看向孙潭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谨慎。
孙潭闻言,点头称是。“师父说得对,如今的情况真的很凶险了,我自小在徐州长大,徐州的田亩朝廷占了一份,世家占了八份,只有一份是农民所有。世家们巧取豪夺,已经从土地兼并的承受方,转变为了导致土地兼并的真凶。”
“是啊,积重难返,可返无良策,自然不能贸然行之!在这样的困难面前,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就像是你,明明是世家出身,却能理解天下万民的哀痛,这才是最关键的!”
“如何团结众人,甚至化敌为友,让世家也能站在与我们统一阵营当中,一起面对这个土地兼并的问题!”
听了江河的话,孙潭心中深为赞同。师父提出了解决办法应该是怎样的,却没有告诉他如何实现这个目标。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江河投来期许的目光。
可孙潭只能回避,硬着头皮道:“抱歉,师父,我还没有找到办法。”
“没关系,没关系!你是我的得意弟子,这个问题是应该由我回答的,而且我也找到了答案,但是这个答案不是我告诉你,你就可以理解的,你要从实践中得来这个答案。”
“实践?”
“没错!就是实践。从实践中得来的认识,是无比深刻的!我要你去基层实践,这个机会你愿意把握吗?”
这一刻,孙潭突然觉得师父身上冒出万丈光芒,像是一个智慧的导师,在交付给他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
“我愿意!”孙潭坚定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