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小规模的清除匪患运动一直在兖州大抵上持续,可是也仅仅是小规模的罢了。多是影响了商路畅通,大商人们请江河出兵清缴的。这样的清缴活动,当然不是免费的,江河可不要什么冷冰冰的铜钱,他要的是能够填饱饥民和士兵的热乎乎的粟粥。
而这道人所提议的清缴泰山匪乱,虽然也在江河的计划之中,可是却放在了明年秋收,甚至后年夏收之后进行的事情。泰山匪患是十分严重的,大陈各种苛捐杂税把齐鲁之地的百姓害苦了,没有办法筹集税款又不愿意失去自由的,多半都去了泰山逃难。
这种躲避朝廷统治的做法当然也受着朝廷的约束,可是官吏又不是朝廷。山中的大王需要人给他耕地,自然会买通各个县令甚至太守,去他境下略民而归。
这样的贸易在泰山周围,持续了数百年,从大陈立国之初一直持续到了现在。或许这种情况在先秦时期也有出现。毕竟孔子也正是在泰山上说出苛政猛于虎的。
江河命令吏员依照历代以来残留下来的文书,大概推理出了数百里泰山中隐藏的人口数量。
文书上光是被掠走的百姓就有一百六十五万口,最近二十年的也有十一万口。虽然江河估计那山中的土匪头子不会怎么善待这些黑户,可是经过数百年的生息繁衍,泰山深处,怕是也能容纳个二十万人吧!
若是泰山中只有二十万平民,那江河想都不会想就会答应这个净真道人。可是那可是二十万土匪!
纵然大部分都是被掠取的民夫,和没有劳动能力的老弱妇孺,可就算里面只有十分之一的土匪,也足足有两万人!
依照江河统计的尤来山中诸匪的土匪占比来看,这个数值大概在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之间。也就是说,泰山之中有五万土匪根本不足为齐!
或许他们食不果腹,或许他们衣不遮体,或许他们暴尸荒野,可是他们是自由的。
不被大陈朝廷所治辖的快感是其他大陈百姓体会不到的,纵然泰山不是铁板一块,江河也不想以自己仅有的军事力量去涉险一搏,来换取眼前之人的一点感激。
被江河回绝,净真并未感到一丝一毫的诧异。他在来之前早就想好的对策,他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恢复泰山上的道观。
他仅仅是为了能在兖州有一块落脚的地方罢了。
鲁迅在《无声的中国》说过一句话: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房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净真顺势说出自己想要在兖州其他地方落脚传道的想法,江河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事实上,江河根本没有打算禁止净真在自己的领地上传教,他对此是完全赞同的!至于原因……
自从陈太祖得国以来,均是采用儒生治国,中间或用猛吏,但是大体走的就是汉武帝之后的路子。虽然国家稳定,但是也无大盛之时。
经过四百年的沾染浸透,大陈五百万平方千米的土地已然成了儒家思想的深厚沃土。这不是江河愿意看到的,思想统一的大陈还怎么让江河立足?
虽然江河迄今为止做出的努力都是为了融入儒家圈子,甚至不惜苦读儒家经典,把自己搞成了一个伪名士,眼下有如此良机,怎会轻易放弃?
江河想要的怎是一个在自己领土之上传教的几个道士,他要的可是民心所向。民心所向,自然无往不利,江河在善待世家之后,便已然尝到了甜头。如今若是能够加以引导,岂不美哉。
更何况如今兖州饥馑之灾日益严重,这些道观最喜爱赈济灾民。让其一定量的合理存在,也是为江河建了一座应急粮仓。而他们的精神引导更会让灾民不会轻易聚集反叛。
相比于一个呼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起义的农民起义军领袖,江河相信只要自己把宗教在自己领土上合理控制,一定会使其发挥积极作用。至于出现了宗教起义……
根据江河所知的中国历史,道教的大规模起义也只有张角那个邪教头子的太平道黄巾军一例了。而黄巾起义,想比与宗教起义,更像是农民起义。其中大部分人对其信条并未了解,对其并不忠诚。
以至于张角这个领导人一死,黄巾军便失去了核心竞争力,力量分散让官军逐个击破。
江河打量着净真,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也是,若是真正追求荣华富贵,也不该如此。扪心自问,江河可真没有这净真这一份清贫之心,不然他也到不了这个位置。
讨逆之战中江河几经生死,才换来这样的一个位置。若是这净真道人也有这一份心思,说不定,江河早该在讨逆军军官花名册或者是官员花名册上见到他的名字。
毕竟像讨逆之长这样的一个完美的翻身机会,凡是想要为荣华富贵献身的人,应该都不会放过。
净真虽然没想到江河会如此简单就同意了自己的想法,毕竟修炼久了,不会因此色变,但是问道:“不知兖州之地,有哪一处空缺,可供贫道修建庙宇?”
“哈哈,兖州之地,刚经战乱,四处皆是荒芜,唯有这昌邑还算是有商人暂住,不如道长就在这昌邑之中吧,我在城北刚建了一座新城,那里北枕泗水,南抵旧城。交通便利,实在是天下通汇之佳所,人间来往之要衢!”
净真本想随便找个山包建起一座庙宇,有个十间瓦房,一倾薄田也就足够自己传道之用。哪想到江河竟然想把自己把控在眼皮子底下,而且看样子会给自己建一座大大的道观!
“这……这实在是超乎了贫道的预想……若能在新城建立一所庙宇,倒是能让天下之民知晓仁德,唯恐侯爷经费不足,还请贫道奏请师门,拨些钱粮,以资土地之用。”
“哦?道长还有师门?所在何处?”
净真道:“贫道出自辽东步云峰灵妙贯通派一系,自祖师洪九德祖师传承至今,已有十六代了。”
“哦,幽燕故地,苦寒之乡,道长辛苦了。既然山门所在遥远,不如不用决断了,吾也算为振兴文道做些贡献吧!在城北划出五顷土地供道长立庙之用!”
净真感谢的话还未说出口来,江河又道:“至于庙宇样式你和主办此事的吏员详细说明即可,工程所用的木料土石劳工都有官府提供。”
“这……”净真见江河这般主动,反倒有些犯难。来之前江河怎样拒绝他都想好了对策,甚至连怎样让步,怎样在日后收取回扣他都想好了。来到这里才发现完全行不通,而且自己也无法拒绝江河接下来的要求了。
人家做的仁至义尽,你还怎样反驳人家提出来的一点点要求呢?
净真等待着江河的要求,过了半晌也不见江河继续说话,倒像是自己傻呆呆地站在堂上了。
“侯爷别无要求了吗?”
江河反倒一脸问号,道:“哦,道长日后莫要欺我即可。”
欺你?怎般欺你?我敢欺你吗?
这辽东贯通派传到今日,门中可以称得上道士的也就百余人,只在辽东有些影响力罢了,出了幽州,谁还知道天下还有这样的一个门派?
江河之名虽然也是近来才显露的,可是在讨逆之战之中,也是立下了不小战功,如今新朝当政自然美名数番,怕是如今名声都传到马六甲了吧!
净真略略自嘲,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见江河别无要求,此次而来的目的已然达成,净真本想就此谢过告别,他日再来拜访,却让江河给叫住了。
怎么?这是要摆明正身,提些要求了?
“侯爷,您想好条件了?”净真法师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期待别人说话。
“没什么,就是提醒你,最近天冷了,多加两件衣裳,莫要着凉了。再高道行,也怕罡风。”
净真真的不知道该不该提醒眼前这个傻侯爷辽东在哪,自己在辽东,一年四季穿得都是这一身衣裳,还怕这兖州的秋风了?况且这两日秋老虎还挺严重,净真都出了一脑袋汗,真是不知道这江河的脑回路。
谢过江河好意,净真便出门,由官吏带往到驿站去了。这一路上净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阳关侯是话里有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