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码头,众人从马车中下来,重新登上大船。到了船上才知晓,船上出去采买的人已经先一刻回来了。现在大船只是等他们回来。谢绍跟船老大道了谢,送上临时在店铺里买的好酒,船老大李大哥高兴地接了。
船老大李大哥见人已经到齐,没多久就下令开船。船只很快离了港口,沿着岸边朝前驶去。
谢绍和谢子安等人在各自的舱房门口分手,各自进入自己的舱房休息。
谢绍进了舱房,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却拿了一壶清酒,坐在屋中专供赏景的的栏杆处一边喝酒一边朝远处眺望。
丁越本端了茶水来,看谢绍这副样子,知道他估摸着心里有什么症结,却不敢多问,把茶水放下,走开了。
谢绍虽看着是在悠闲的品酒赏景,内里却是一片煎熬迷茫。
谢绍的脑子里全是英姑的影子。初见时她坐在谢子安身边回视自己的宛若幽潭碎玉般的眼睛,正是那样的眼睛让自己突然萌动,引发了自己对她一再的探索兴趣。那时虽说谢子安当着自己的面言之凿凿地说二人是夫妻关系,但以他多年行商、看尽人心的本能,他知道她和谢子安的关系即便很亲密,却绝非如此。
虽说后来再去李家屯拜访谢子安,是因为之前的约定,但有一大半真实的原因却也是因为自己还想再见到她。因了自己的一点私心,他不顾丁越的劝阻就把铺子里价值连城的一对玉璧给送了出去。只是想着那样的人儿就该配这样的美玉。
后来李伯留宿自己,他其实尚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本该离去的,却还是答应着留了下来。等到李雨晴婚宴上看到酒醉的她被谢子安背走时,他其实更愿意那个背着她的人是自己。好不容易等到筵席结束,他特意就着剩下的食材给他们烧了羹汤送过去,也不过只是想确定她是否安好,但却也犹豫良久,他很怕谢子安和英姑酒助情浓,自己将要看到一些难以言说的画面……
但他还是执着地敲响了那扇房门,也因此见到了穿上红衣后那样夺人心魄的英姑。他初初被那样的英姑惊艳后,很快就发现她的脸上遍布红晕,唇上更有些微肿的样子——不用细想,都知道在自己进来之前,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即便知道,他也只能悄悄收起自己的嫉妒,暗自安慰自己幸好他们只是接吻而已。他极力按捺自己,尽力不露声色地和谢子安交谈,向他提出想要和他们一起结伴回阳夏的打算。没错,他就是想着让自己能够再争取一下和英姑相处的机会,说不得会有一线转机呢。最后他果然如愿以偿。
谢子安和英姑准备好来客店找自己的时候,他其实本没有那么娇气,一定要再准备一马车的东西才能上路,只是想着既然人群中有她,那就不妨让她舒适些。
行路第一天晚间休憩的时候,谢绍一直坐在距离英姑和谢子安不远的地方,表面上是在品茶,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就不知道喝的什么茶,茶水究竟是什么滋味。他的注意力全被英姑和谢子安的动静吸引住了。
谢子安找到自己跟自己说要弃车乘船的话,他想都没想立刻就答应了,根本就不顾及自己晕船的毛病,没考虑自身的安危。是啊,有她,只要有她在,哪里又有何惧呢?
谢绍只是没想到的是,谢子安对英姑情浓至此,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也不避讳的要和英姑同住一个幄帐。两人在幄帐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脱自己的眼睛,可是越看得分明,越就知道自己和英姑再无可能。尽管他内心如绞,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把谢子安强行从她身边拉开,可是立场呢?他有什么资格这么做呢?残酷的现实让他不得不低头,他忍耐着,私心里宁愿被嫉妒每时每刻的不停啃咬,也还是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可以看到她的瞬间。
后来,幄帐中的灯光终于熄灭了,尽管他知道,幄帐内一定是一副你侬我侬的场景,但只要他看不到,他便可以遏制住自己的想象,告诉自己,两人只是吹熄了灯纯粹睡着了而已。这一生,他经营有道,八面玲珑,靠自己的才智,他骗过、赢过许多人,却第一次如此罔顾事实的欺骗自己。尽管那一刻,他心碎一地。
一夜辗转难眠,虽然在自己的幄帐中睡着,谢绍一整夜却都在仔细倾听隔壁幄帐中的声响。还好,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发生。天一亮,他就让丁越赶紧做饭,然后迫不及待地站在谢子安和英姑的幄帐前叫他们用早膳。
他就站在幄帐的门口,听着谢子安和英姑两人亲密的笑闹,想着里面可能的场景,幄帐的布都快要被他自己给抓烂了。最后他还是没忍住,用咳嗽声打断了两人。等了好久才见到谢子安和英姑出来,他极快地观察了两人,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这才定了心,知道或许谢子安只是言语行动上对英姑亲密了些,两人其实并没走到突破男女界限的那一步。
那一切就还来得及!他心里忽然就阴霾尽扫,重新亮堂起来。
登上大船后,自己晕症果然犯了,有了英姑的及时诊治,他才能脱离苦痛的折磨。英姑给他治疗时两人曾有过的亲密接触,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尽快当时身体难过的像要死去了似的,但他内心里却是宁愿那样的难过继续下去,这样,英姑就能够更多的停留在自己身边,继续给自己做治疗,自己也能更多的和她接触下去了。
可惜他的晕症最后还是给治好了。
那夜的月下相遇根本就不是什么巧合。他早就在一旁看了英姑和谢子安许久。等到谢子安离开,他就在身后默默地跟上了英姑。只是在路过厨房的时候,他顺便挑选了两瓶清酒。当看到英姑在甲板上坐下,朝着月亮忘我地伸出手臂的时候,他再也按捺不住发出声音去叫她。他不想叫她嫂嫂的,他一开始想叫的是“英姑娘”,可是怕她警觉,只好半道改口。
当月下的英姑问自己怎么也来到船尾时,谢绍还记得自己当天说过的话——今夜皓月当空,良辰美景,我兴之所至,心之所至,意之使然就来到了此处。是的,“心之所至,意之使然”,这就是谢绍一直想对英姑所说的话。只是不知那时那地,那时的英姑听懂了没有?
后来两人在月下无言,英姑沉浸于美好的月夜,谢绍却是完全沉入有英姑在自己身边才由此美好的月夜里。心爱之人就在咫尺可及的地方,他谢绍不是圣人当然忍耐不住,可最后为了能够更长久的与她相处,哪怕只是为了能够正常的见到她,他还是忍耐住了。
当后来谢子安和丁越找到他们的时候,谢子安抱着微醺的英姑,临走时只是微微和自己打了声招呼,他心里就有些担忧会被谢子安察觉到自己的心思。晚上回去就亲自泡了煮粥的食材,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熬煮粥食。后来在一起吃早膳,见谢子安和英姑一切如常,他才放下沉压心中的大石。
就在今天上午他还替英姑筹谋,偷偷和谢子安商议怎么替英姑赠送礼物给自己未来的公婆以讨得他们的欢心。
做到这一步,连谢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他爱英姑吗?当然爱,且是极爱,深入骨髓的那种。但是眼前又是在干什么呢?极力地帮她着想,只是想让她更顺利地进入谢家,让谢家人都喜爱她。他这样的举动不是将英姑越推越远,从而让两人之间真的再无可能了吗?
谢绍感觉自己简直疯魔了。可是真正爱一个人,难道不该是想她所想,急她所急吗?
谢绍自问,做到这些,他对英姑不可谓不尽心,不可谓不爱重。可无奈爱情里也有先来后到,自己对英姑的爱恋越深重,他的苦闷也就更深重。无休无止的压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他无力阻止,也不想回头,他只是痛恨命运,自己只是略迟了些遇到英姑,这就注定要困守一生,再无可能了吗?
酒不醉人,人自醉。谢绍头依栏杆,忽然就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