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从右点点头,看着满堂文武:“高邮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本官一路走来,良辰美景,数不胜收,诸位是本县的父母官,万望守护这一方秀土良民,老夫在此谢过了。”
众官面红耳赤,躬身应了。
潘从右这才将人打发走,书生见潘从右疲惫不堪,也识趣地退下了,潘从右温言宽慰,一直送到门口,家眷们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亲人相见一时热了眼眶,险些阴阳两隔的后怕以及滋生的幸福感令所有人喜笑颜开。
众人千恩万谢地与潘从右道别,三三两两离开县衙,长街尽头万家灯火,将这些人拢在光晕里,潘从右出神良久,最终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回了县衙。
小白犹自不甘心地道:“那卷宗之中记录的可不止县试舞弊一案。”
潘从右心情大好,笑道:“小谷就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小白知道潘从右在拿他打趣,坦诚地道:“小谷沉着冷静,杀伐决断,我确实不如他。”
潘从右从他的口中听出了一丝萧索:“他在顺天、应天两府打熬经年,过手的又是大案子,还有天赋加成,自然做得得心应手。你与他成长、经历大不相同,所受教育更加迥异,各自都有所长,切勿妄自菲薄。”
小白笑了笑,转换话题道:“那卷宗之中明明记载官员胥吏种种恶行,为何只单单挑出县试舞弊案相关官员惩处,这样岂不太便宜他们了?”
潘从右幽幽地道:“水至清则无鱼,指望一场审讯便肃清当地的官场,想法虽好,但行之不通。”
小白咂摸着其中的味道,潘从右道:“现在他们都知道我手中握有罪证,却不知道我会什么时候下手,人都有侥幸心理,自然会衷心任事,好生表现,以此换得宽宥,那些不干不净的手脚哪里还敢再伸?”
小白恍然大悟,但仍不放心地问道:“要是真有这样胆大包天的人呢?”
潘从右眼神转厉,沉声道:“那就数罪并罚,打得他疼,打得他怕,教他知道祸害百姓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
小白笑了笑:“希望他们能理解大人的一片苦心。”
潘从右撇撇嘴:“但愿吧。”
沉闷的声音响起,两人不约而同往狱神庙的方向看去,潘从右努了努嘴:“走,去看看。”
空地上放着一张条凳,樊志华被扒光了裤子绑在条凳上,一名五大三粗的兵丁扬起手中的板子重重落下,闷响中樊志华疼得全身一哆嗦,紧咬的牙关中透出嘶嘶呻吟声。
谷雨站在条凳前,负手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樊志华。
樊志华恨声道:“姓谷的,你真不是个东西...唔!”又是一板子挟着风势落下,樊志华腮帮子打颤,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小白站在阴影中:“小花那姑娘太可怜了,小小年纪遇人不淑,一辈子毁在这畜生手里,大人饶他死罪,黄泉之下小花怕是不甘啊。”
潘从右沉声道:“这樊志华虽然谈不上大智慧,可这小聪明着实不少,他以人质的下落相要挟,迫使谷雨用夏郎中的名义起誓,事急从权小谷只得就范,乖乖发了毒誓,承诺放他一马,这事老夫也不得不卖他的面子。”
小白两眼冒火地看着樊志华:“二十板子换小花的一条命,哎...”
潘从右笑了笑:“你可知道行刑的是什么人?”
小白看向那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潘从右如此说定然有他的原因,此时细看之下终于发现端倪。这汉子面容冷峻,双目赤红,太阳穴暴起,每一板子打得咬牙切齿,好似要将浑身的劲儿使出来。
“这...”小白疑惑地看向潘从右。
潘从右淡淡地道:“这人是崔巡检的亲信。”
“我的天。”小白打了个哆嗦,看向樊志华的目光中顿时充满了同情。
潘从右道:“小谷久在公门,这其中的门道有他师傅耳提面命,自然差不了,整治起人来手段层出不穷,樊志华这一次算彻底栽在他手里了。”语气中竟带着一丝欣赏。
小白看着谷雨,喃喃道:“这小子看着老实忠厚,竟藏了这么多坏心眼。”
潘从右笑了:“还是那句话,小谷为人赤诚,只要你以真心待之,他必坦诚以对。”
“这话您说过,”小白点点头:“他身上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品质,我想我们会成为朋友。”
潘从右牙疼似地吸口气,担忧地看着他:“不像你。”
小白笑了笑:“人嘛,总要成长的。”
他平常眼高于顶,身居高峰,仰面沐浴朝霞,内心自有其骄傲,但说出这番话时却显得十分诚恳。
但连番挫败却不得不让他改变姿势,低下头俯下身子,以更平和的态度拥抱真实的生活。
这是每个年轻人在进入俗世时面对的问题,敏感又多情,热烈又脆弱。潘从右温和地看着他,尘封的记忆被打开,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曾经也有这样一个年轻人上下求索,一直到头发花白,两眼昏花,眼前的小白和那个年轻人渐渐重合,潘从右也笑了。
年轻人,愿你勇敢无畏,见众生,见真我。
谷雨恰在此时看到了阴影中的潘从右和小白,低声交待了那行刑的汉子几句,边打招呼边快步走了过来。
小白向樊志华努了努嘴,此时的樊志华低垂着头,再不见有丝毫挣扎:“你不会把他打死了吧?”
“别瞎说!”谷雨瞪他一眼,双手合十两眼看天,虔诚地道:“老天爷,是这小子胡说八道,我可没动手,你不能怪罪夏郎中。”
小白翻了个白眼:“你这叫自欺欺人懂吗?”
谷雨放下手:“放心吧,我跟那汉子交待了,打不死的,”脸色冷下来:“只是下半辈子想站起来怕是不可能了。”
潘从右赞道:“还是小谷捕头手段高超,老朽佩服。”
谷雨脸色羞赧,挠了挠头:“潘大人技法更胜一筹,下官仰慕。”
小白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位大人,天色已晚,咱们是走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