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城内,受邀而来参加新帝登基的众人已经进城,城内神禄军与肃府卫还有庾金卫已经整齐站满了直达天明皇宫的主路天明道,沿途两侧而立,或持戟,或立旗,有条不紊地将拥挤的人群挡在两旁。
通明楼位于天明城正当中,高达足足六层,是整个天明城视野除天明皇宫外最好的地方,寻常时候此楼只有不少世家富户才有雅致才会来,毕竟那高昂的消费水平寻常人是难以负担的。不过今日却不同,新帝登基,八方来贺,这般场面可不是寻常能够见到的,早早地,世家家主们和一些富庶大家就已经占据了五楼和四楼靠近天明道道位置,虽然有些拥挤,不过好在大家倒也互相有所耳闻,趁着机会也能联络感情一番。而一楼和二楼,则多是平民百姓,他们也拿出了半辈子的积蓄,只为能够一睹天明道上的风光。至于通明楼的三楼和六楼,三楼多是世家子弟,他们既不似一楼二楼的平民一般你推我让,争先恐后。也不似四楼五楼那些祖辈父辈互相寒暄论道,客客气气。他们不过是来进行更适合他们这般年纪的活动。
“钱三少爷,你们通宝商会今日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呀。”一名穿着紫袍的男子手握一把折扇,他的身后还有不少年轻人追随。
在这通明楼的三楼不知何时分为了四派,以官家子弟为主的一派选坐在了靠天明道的窗户边;以武宗弟子为主的一派倒是各自围坐互相研讨着武学修为之事;以诸亲世家子弟为主的此时便是为那紫袍男子马首是瞻,与他们相对的则是豪门大族的俗世子弟,其中就包括了那紫袍男子口中说的钱三少爷。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蔡公子啊,怎么样?不来一句吗?”
通宝商会是整个天明最大的商会,只要是和利益有关的事情他们几乎无所不为,上至天明商贸粮草,下至平民衣食住行,几乎随处可见通宝商会的大名,而这通明楼自然也是通宝商会名下的一处产业。钱三少爷也正是通宝商会的三公子,京州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钱三少爷的诨名——京州赌王钱三少。
“好啊,不知道钱三少爷这次准备开的什么盘?”蔡公子打开折扇,昂着头扇着扇子。
钱三少爷扭了扭脖子,左右看了看坐在自己周围的一圈豪门子弟,微微一扬嘴角。“比骰子怎么样?”说罢噘嘴示意自己面前桌上摆着的骰盅。
“不来。”蔡公子很干脆地拒绝道。“仗着你们钱家那招秘传武技,我又不是没吃过亏,上回还输了好几千两呢。”
钱三少爷倒是一乐。“那不知蔡公子有没有兴趣赌点儿大的?”
“比如?”蔡公子收了折扇,饶有兴致地坐在了钱三少爷的对面。
“今日可是天明新帝登基的大日子,我们来赌一盘,会有哪些活得不耐烦的家伙冒头。”钱三少爷抬起手,指向窗外,面不改色地看着蔡公子,以及蔡公子身后的那些世家子弟们。
蔡公子脸上瞬间变了颜色,拍案而起。“混账,我天明新帝登基,怎么会有人敢犯上作乱!”
“就是,就是!”
“好你个钱家,不要以为仗着通宝商会就可以目无法纪,冒犯天颜!”
钱三少爷面不改色地任凭蔡公子为首的一众世家子弟的指责。“怎么样?你们若是不敢赌的话,骰子也行啊。”钱三少爷笑着又拿起了桌上的骰盅摇了摇,咕噜咕噜骰盅里响起了骰子碰撞的声音。“那边的官家子弟和宗门弟子们要不要来赌一句?”
蔡公子一把按住钱三少爷手中的骰盅,用力地扣在了桌上,同时严词道。“钱万贯,我赌了!”
钱三少爷本名钱万贯,这个名字倒是没几个人知道,毕竟大家更愿意称呼他为钱三少爷。钱家的现任家主名唤钱万富,膝下钱万贯家中行三,其上还有一兄一姐,其下则是两个妹子和一个弟弟,以及一个尚未出生的小家伙。
“好啊,蔡闻舟,你打算下注多少?”钱万贯毫不退让,也道出了蔡公子的本名。
蔡闻舟乃是国士蔡康安的玄孙,一袭紫袍便是天明先帝御赐,非是寻常人能够穿得到。
“你们有多少?”蔡闻舟不客气地问着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世家子弟们。
世家子弟们摸着兜,不多时凑了上千两,这点儿银两对他们来说倒还是轻松。
“钱万贯,说吧,怎么个赌法!”蔡闻舟将银两统统砸在了桌上,然后双手撑着桌子一双眼盯着钱万贯。
钱万贯见状,倒也严肃起来。“这样吧,群臣觐见时候动手,一赔一;册封国使时动手,一赔三;新帝祭天时动手,一赔五……”
“那若是没有人敢作乱呢!”
“无人动乱,我一赔十!”钱万贯回答道。
“好!”蔡闻舟拍下自己手中折扇。“此扇乃是黄阶下一品的武兵,算上它,我全押无人作乱!”
两派人一拍即合,赌局便就此成立了。其他与钱万贯一派的豪门子弟也纷纷掏出银两甚至是武兵,只不过除了世家一派外,再没有人去押无人动乱,一时间反倒让蔡闻舟等人心有不安。
“蔡少,你说会不会他们那些豪门要造反?”一人警惕地低声在蔡闻舟耳边说道。
蔡闻舟摇了摇头。“不可能,量他们也没那个胆子。不过钱万贯这小子怕不是真的得到了什么风声。”
“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回去禀报一下长辈?”
“你慌什么,那些个官家子弟们不是都还没急着动么。”
说话间不少官家子弟们也被吸引过来,得知了世家和豪门之间的赌局,除了几个人掏出银两下注了无人动乱外,大多数官家子弟却还是选择了旁观。相反另一边宗门弟子们倒是饶有兴致,不过他们却不动身,而是继续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师姐,你说他们的赌局哪边会赢呀?”一个年轻的宗门弟子凑到一名女子身旁问道。
“师父们不是说过,今天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不要去操心,一切自有安排。”女子用手弹了一下年轻弟子的额头。“乖乖去坐好。”
年轻弟子捂着额头,又看了下四周其他门派的弟子们,虽然有几个在讨论,不过大多数还是在继续原先的话题,丝毫没有搭理的意思。
“蔡少,似乎有些不妙啊。”
“用不着你来说,我又不瞎!”蔡闻舟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正在记着钱的钱万贯,沉声问道。“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钱万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否定道。“我怎么会知道什么消息呢,倒是啊……”钱万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位置。“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了。”
“什么意思?”蔡闻舟眉头一皱。
“看来蔡公子还真是什么也不懂啊,不过没关系,输赢其实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钱万贯耸着肩膀摇了摇头。
“你给我说清楚!”
“好吧好吧,买定离手了啊!”钱万贯扯着嗓门喊道。
再没有人继续下注后,钱万贯也统计完了所有下注人的钱额,他打了个响指,不一会儿一位店小二便端了茶奉上。
“好了好了,既然下完注了,我也该回答一下蔡公子的问题了。”钱万贯吹了吹杯中的茶叶,不急不慢地抿了一口。“白莲神教不知道蔡公子可有耳闻?”
“什么?!”蔡闻舟等人纷纷目瞪口呆,他们惊愕地看着悠哉饮茶的钱万贯。
“难道你们钱家得知了白莲神教的消息?”
钱万贯放下茶杯,歪着头瞥了一眼蔡闻舟,顿时没好气地说道。“你们既然也都知道白莲神教了,难道就不担心他们会趁着新帝登基的机会有什么动作吗?”
“啊……”蔡闻舟张着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在他的印象里,白莲神教自从天明始皇帝时代就一直存在,几乎历年来都一直在谋划推翻天明,其中更是每任新帝登基都少不了他们犯上作乱,说起来或许是因为先帝朱神康在位期间他们几乎销声匿迹了,以至于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这白莲神教的存在。
“等等……这白莲神教不是……”蔡闻舟正准备开口说他们已经销声匿迹了,可转念一想又自觉没有道理。历代天明皇帝几乎无一不大举剿灭,可每每又如原上之草,烧不尽,灭不平。“你们快去禀报长辈!”
“没必要,毕竟他们现在就在上面议论这件事呢。”钱万贯抬手伸出手指了指天花板。
通明楼上层六楼,不似其他楼层那般的拥挤,整层除了屏风间隔开的展物多宝格,横竖不等、高低不齐、错落参差的一个个小空间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陶瓷玉器,其中鲜少几处摆放着武兵法宝的展格更是笼罩了一层书法屏障。
“钱家主还真是有手段呀,这书法恐怕武体期也难破开分毫呀。”
一个男子凑着头仔细打量着笼罩在一件武兵外的书法屏障。“这件武兵即便我冶金堂的造物也难分高低,恐怕价值不菲呀。”
这男子面容俊秀,柳眉酥唇,一头乌黑长发垂及腰背,额头戴着似皮革材质的发箍,丝毫不掩那俊秀面庞。一袭淡绿色长衫,腰间系着一个浅色荷包和一枚深色金属质地的腰佩,上面清晰镌刻着冶金二字。
“钱家主不置可否将此物赐在下三五日?”男子抬手揉抚着他那光滑的下巴,目光深邃又不似他这般年纪。
在他身后屏风隔断是一张可容纳十余人的长桌,座位上已有数人落座,当中首座的便是此地的东家,通宝商会的大会长,也是钱家家主——钱万富。
钱万富着这一件宽大的衣衫,并不似那般珠光宝气,反倒多了不少清廉寡淡。身材也并不似江湖流传那般肥头大耳,反而骨瘦嶙峋,面容饥瘦。就是这走在街头甚至会被人误以为是闹了饥荒的流民,却是整个天明富可敌国的通宝商会会长,着实让人大跌眼镜。
“陶前辈既然开口,宴后晚辈亲自为您送去便是。哈哈,陶前辈若是锻出了新物要售可要提醒了晚辈就好。”
说话之人坐在钱万富的近侧,体态略显臃肿,胖嘟嘟的脸上总是露着笑容,一双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线,一对招风耳在他的脸上也显得是那么小巧,耳垂很长,如果他剃光了头发说不定会被人误以为是西方高寒雪域的那些僧侣。一袭橙黄色的衣衫倒是贴合得很好,起码比他父亲钱万富那般吊在身上要让人看着顺眼许多。手中一把枣红色扇柄的折扇微开,扇面上书两个字便是他的名字——万两。
此人便是钱万富的长子,也同时是通宝商会的管理者之一,钱家大少爷钱万两。
而和钱万两对面而坐的女子却是温文尔雅,生得一副好容貌,盘发扎着一支金色鸾凤发钗,面带轻薄面纱,虽然面纱遮住了半张脸,长长的睫毛弯弯翘起,一双明目好似勾魂摄魄,一袭浅粉色的长裙衬得那裸露在外的肌肤又白皙几分,唯一令人遗憾的便是胸前傲人的双峰却被衣衫包裹得严实。
女子红唇微张,轻柔的声音自她口中传出。“陶前辈,喝什么茶呢?”
全桌上下只有女子的面前摆放着一整套茶具,一个个瓶瓶罐罐整齐地排列面前。在场无人不知她的身份,通宝商会的管理者另一位,钱万富的长女,钱金钗。她不似兄长钱万两那般事事需要露面,更多时候都只深居简出,只有这般接待场合才会出现。
两个人所说的陶前辈便是那沉迷多宝格的男子,其实若是单从相貌来看,三个人相差无几,实际上年龄也是一般,只不过这陶前辈的身份却不一般。
冶金堂与丹师盟同属于天明境内的两处中立派系,冶金堂顾名思义,冶炼武兵法器的地方,拥有整个天明最优秀的一批匠人,其中严格的等级制度划分出了七种不同等级的匠人,几乎可以说整个天明近八成的武兵皆是出自冶金堂之手,以至于即便是天明皇室也要对冶金堂和丹师盟以礼相待。而这位年方不过二十好几的陶前辈,本名陶九欧,乃是冶金堂的新一任堂主,同时亦是冶金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人。
“那就有劳万两兄弟了。”陶九欧喜笑颜开这才舍得从百宝格那边离开,待坐下座位便有对钱金钗抱了一拳。“金钗姑娘能为在下斟茶已是荣幸了,至于所斟何茶还是由姑娘做主吧。”
钱金钗抿唇微微一笑,玉指轻佻,面前一罐小瓷瓶中飞出几片茶叶。“陶前辈年少才俊,器宇不凡,金钗便为前辈斟一杯‘碧玉’吧。”说话间,钱金钗一手持壶一手端杯,壶口涓涓清流勾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地注入茶杯之中。“惟兹初成,沫沉华浮。陶前辈请。”钱金钗扶手一推,茶杯顺势飞向陶九欧。
陶九欧面露难色,不过手中同时也聚起一团气息,稳稳接下了茶杯,只见青瓷杯中淡绿色的茶水上浮着一片还泛着青色的茶芽。
“老家伙,有什么词能接茬?”陶九欧面色不显,却暗中传声给坐在自己隔壁的一位一头白发的中年人。
“焕如积雪,煜若春敷。”中年人不假思索地传音答复。
“焕如积雪,煜若春敷。金钗姑娘的修为又精进许多啊。”陶九欧举杯昂首一饮而尽,不曾想这茶刚刚斟出温度尚在,只好动用修为强行散去咽下的灼热感,可是这般之后却未曾尝出茶味。
“惟兹初成,沫沉华浮。焕如积雪,煜若春敷。”钱金钗回味着陶九欧接的诗词,默念品读着。“不想陶前辈竟然在诗赋方面也如此高深莫测,金钗惭愧。”
“哈哈哈,见笑见笑,在下不过脱口而出,哪懂得什么诗词歌赋。”陶九欧再抱一拳,轻柔地用气息将空茶杯送还给了钱金钗。
而一旁白发的中年人却暗中给陶九欧传音。“一件黄阶下三品的武兵,不过分吧。”
“很过分,不就是一句诗么,黄阶下二品,爱要不要。”陶九欧冲着钱金钗面露微笑,同时也在暗中传音答复道。
“行行行,黄阶下二品就黄阶下二品,不过我要三件。”
“成交!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下次免费!”
“冶金堂到你这一代怎么就这般抠索,行,答应你便是。”
两人悄悄地传音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仿佛一切都还是那般的和谐。
这白发的中年人亦非寻常人,乃是与冶金堂齐名的丹师盟,同样也是这一任的丹师盟盟主,名唤孙缥缈。年近四十,却早早一袭白发也让他得到了“白发丹仙”的江湖名号。
在座的除了钱家的三人、冶金堂陶九欧和丹师盟孙缥缈外,百江盟和万宗会也分别派出了各自的当家长老。一桌人齐满坐满,却唯独漏下一个座位空无一人,而诸人此刻饮茶便是在等她的到来。
而他们尚不知的是,今日宴席上他们所等的人此时正在另一席上充当座上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