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皇朝,京州,神禄军大军自云州凯旋,半个月前,这支大军还在云幽两州的边境。
半月前太子殿下亲率大军抵达云州,坐拥神禄军和坤坎军与已经退至幽州的北天狼部大军在边境线上僵持多日。直到北天狼部那边传出退兵的消息,双方约定以云幽边境为界,幽州全境割让归于北天狼部,并赐北天狼部首领拓哉余为北天狼王,以示天明与北天狼部止戈和谈的善意。同时太子又下令赐陈肆为天明皇朝第一任外姓的裂地封王,唤做凉王,世袭罔替,继续统率天明坤坎军镇守凉州。
北境三州平定后,神禄军便再度护送太子朱武返回京州登基继位。随行朱武一道自然少不了宦府卫大总管魏肃,此时两人就正面对面坐在车撵之中。
朱武此时端坐绣龙的软墩,手中把玩着一柄剑。“想不到北天狼部竟然有如此精工的武兵,这应该有黄阶中品的水准了吧?”朱武说着抽出剑鞘,银锋宝剑上隐约可见一道波涛幻影。
“若是没有那一点破损,恐怕能够达到黄阶上品。”魏肃感应着剑锋上透出的淡淡气息。
朱武轻抚着手中这柄宝剑,显然爱不释手。“黄阶上品,黄阶上品啊,我天明加上这件武兵也才堪堪一掌之数啊,实在是难得。”
“老奴也没曾想到,那北荒蛮夷竟然舍得将这般武兵拿来纳贡啊。”
“哦,对了。”朱武将剑插回剑鞘,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腿边。“师傅啊,朕的登基之事如何了?”
“国士蔡康安倒是办得不错,京州的世家们有他做主支持。神策军和神武军那边统帅老奴也已经安排他们卸任回京,算上如今神禄军,现在三支京州禁军皆已在陛下手中。而且老奴也派魏让去为陛下大肆宣扬,如今普天之下,无人不拥戴陛下,陛下此次又亲征北荒,迫使北天狼部纳首称臣,更是功在千秋,可谓是我天明百年未有之圣明。”
“哈哈哈,好!好!师傅,你这谋略也是前无古人啊。”朱武大喜,可转念一想又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可是,那北天狼部,如今虽然朕封赐了拓哉余北天狼王,他也向朕俯首称臣,可始终他们还是割据了幽州啊……”
“陛下不是也将凉州封赐给了凉王陈肆吗。”魏肃浅笑道。“幽州于北天狼部不过是一块飞地,他们如是要连同北荒,始终是避不开凉州。”
“让陈肆和拓哉余两虎相斗,两败俱伤之时我天明再一举收复凉幽二州?可是他们之间若是结盟该当如何?”
“据老奴所知,望云城一役,坤坎军整整一支军队被北天狼部给消灭了。倘若陈肆与拓哉余相互制衡,坤坎军断然誓死效忠;可若是坤坎军不再效忠陈肆呢?”
“难怪师傅要朕赐封陈肆为凉王,凉州乃是北荒与幽州连通的咽喉要地啊,原来如此,是朕一时没想到啊!”
“其实这也是陛下圣明,大智如愚。若非陛下假装不知,那陈肆又岂会如此痛快地去凉州呢。”
“好,好,师傅说得对,朕的演技没想到还是躲不过师傅的慧眼。”
在大军缓慢朝着京州行军的同时,陈肆率领坤坎军穿越幽州前往凉州上任。而驻扎在幽州的北天狼部也已经退至巳幽城,拓哉余安排了一桌酒席,张元和毋丘尚等人俱在席间。
拓哉余端起酒杯率先敬酒。“张先生,当真要走了吗?”
半月前,望云城之役,张元凭一己之力覆灭望云城,待到天明大军来援之时,又为北天狼部成功从天明皇朝的手里割据了幽州。虽然最终的结果曾短暂地让拓哉余心有不悦,与天明太子的会面,竟然要他俯首称臣,若非张元从中斡旋,只怕毋丘尚和巴图洛当场就要对天明太子动手。
半个月的调养,张元的脸色依旧惨白。望云城一役耗费了他不少精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的好转。
张元也端起面前的茶杯。“在下这两日便要离去,恐怕少则十数年再难与拓哉首领相见了。”
说话间,毋丘尚等人也纷纷起身敬酒为张元饯行,张元也点头示意,饮罢了杯中茶,张元一挥袖袍,两柄宝剑凭空出现在了面前,挥袖一推,两柄剑径直飞落在拓哉余的桌前。
“这是?”拓哉余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两柄剑,不觉眼熟。
“此乃望云城城主的两柄佩剑,另一柄剑在下擅自做主赠与了天明太子。”张元淡淡说道。“还望拓哉首领莫要见怪。”
“岂会,这本就是张先生的战利品,自然张先生做主便是。倒是这两柄剑……”拓哉余双手握住剑柄,双剑缓缓被他抽出剑鞘,只见两柄剑各有刻名,但拓哉余却并不认识。“黄阶上品?!”拓哉余手中双剑只抽出了一半,那剑刃上的气息骤然散发出来,一柄犹如高耸入云的山岳,另一柄如浩瀚无垠的云海。
张元摇了摇头,比出剑指冲着拓哉余手中双剑一勾,双剑似乎受到了某种引力,自拓哉余手中脱手,径直落在张元的手中。而当张元双手握住剑柄,只见双剑突然嗡嗡作响,剑身上浮现出浅浅的图案,一柄剑身浮现是崇山峻岭。“此剑青峰。”张元看了一眼剑身上镌刻的剑名,悠悠开口念出。“此剑青云。”手中另一柄剑身上浮现的则是朵朵团云。“这剑虽说只是玄阶下品,但若双剑齐力,恐怕丝毫不弱于玄阶中品。”
“玄阶!”
当张元道出两柄剑竟是玄阶武兵,众人纷纷大吃一惊。在他们所接触的武兵具皆黄阶,单单黄阶下品武兵在场也仅有拓哉余拥有一件,可想而知能够拥有阶级的武兵是如何稀少。倘若按照天明的武兵阶级来算,黄阶下九品,中九品,上九品,拓哉余的武兵也才只有黄阶下七品。而眼前只不过两柄天明云州望云城一位城主便拥有黄阶之上玄阶武兵,这让拓哉余再度倒吸一口凉气。
“赠与天明的那柄剑,虽不具名,但工艺却与这青峰和青云一般。”张元松开手中的剑,任由双剑归鞘重新落于拓哉余面前。
“难道那柄剑也是玄阶?”
“玄阶武兵必须拥有赋名,而这赋名之法恐怕这方天地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两柄剑也就是如今唯二的玄阶武兵?”
“可以这么说。”张元点了点头。
“敢请先生告知……”拓哉余犹豫片刻,目光坚定地望着张元。
张元倒也猜到拓哉余的意思,却叹了口气。“武兵据我所知可分四阶,天地玄黄。而那件东西并不在四阶之内。”
“我明白了,多谢张先生。”拓哉余没有继续追问,他已经知道此时张元所说的已经是他能够知道的范畴了。他并不想拥有过多的好奇心,倒不是井底之蛙,而是井外的世界已经无尽广阔,而天上亦有浩瀚苍穹,只怕自己知道得越多,反而连自己所在的井底都还难以跳脱出去,那便不再是好奇心反而是徒增负担烦恼了。
“在下要带气运之子一道离开,他日气运之子归来,还望拓哉首领能够将这两柄剑交付于他。”
“我明白了,张先生的吩咐,我北天狼但凡一日尚存便绝不背弃!”
“我等也是如此。”毋丘尚等人也明白此时需要做出表态,毕竟半个月前他们也亲眼目睹了张元的实力,若是自己此时心生贪念,只怕是想早点儿和祖宗们报道了。
“当然,气运之子他日归来自然会兑现在下与拓哉首领的约定。”张元抱拳冲着拓哉余鞠了一躬。
是夜,天色昏暗,云州望云城外百里已是一片死寂之地,又百里外一处山沟中的小村落,狗声吠叫,三五草房亮起微弱烛光。
这片村落归属于云州凌云城,因为全村皆姓王而得名王家村。村落外篱笆木栏包围成一片环形,正当中的一栋最大的草房便是王家村村长的住所。
村长听闻村内的狗吠动静,急忙忙地推开了屋门,门外只见一名气息虚弱的高头大汉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婴儿的啼哭声也惊动了其他村民纷纷前来围观。
大汉将婴儿交付给了村长,很快就由于衰弱一头栽倒在地,怀里接过婴儿的村长一声叹息,目光深邃地凝望头顶天空。
“世道不安啊,哎……”
自夜渐露微光,又逢不足三五日,京州传出一个惊人的消息——新皇登基。
京州天明城,自天明皇宫承天门外,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放眼望去整座城宛如被黑云淹没,承天门内也是早早就人头攒动起来。自天明皇朝始皇帝以来,历任新皇登基都不曾如此轰动。京州三大禁军早已经齐聚天明城,神策军和神武军一左一右如同天明城的两尊门神,位于城外三十里的地方扎营,更是派出了全副武装的军中精锐担任城防仪仗队。远出天明城自百里起,两步一哨,人均披甲佩刀,头戴象征精锐的红缨,一手举旗,一手担刀。
三十里内,三大禁军的另一支神禄军则围城而立,持戟佩刀,好不威风。三支禁军构成了一个以神禄军所在的天明城为顶角的三角形防线,中央自北方幽凉二州所来的凉王坤坎军与北天狼王的北天狼部大军驻扎于此,除两支大军之外,天明南部乾离军护卫南郡数余蛮国使臣驻扎在靠南的地方,他们与北方坤坎军和北天狼部的人高马大不同,显得身材矮小了许多,一部分的使臣甚至面如菜色,若是不知缘由,甚至会误认为南疆竟然如此贫瘠。实际上天明的南疆雨林密布,潮湿雨林的环境不便于农耕,毒虫猛兽等一众妖兽毒物倒比其他地区更胜。南疆盛行毒蛊邪术,修为上或许弱于天明,但却依旧能有一战之力。
西方坎兑军胯下形同牦牛一般的野兽,身披厚实的毛毡,大军环伺之中是一群光头的僧人,身披红色羽鬃大氅,少数几人手中还各自握有佛门法器,口中念念有词。西地高寒,自始皇帝创立天明皇朝以来,驱逐佛僧,废摒宗法后,历任帝王虽少有与西地僧众的交流,但也遵循始皇帝遗命,派驻了西方大军时刻监督着这些僧人的动向,至于原因为何,随着时代变迁,也早已淡忘。直到神康皇帝驾崩,新皇登基,这群渐渐被淡忘的西地之民才得以机会重返天明。
此次进京州参与新帝登基的自然也少不了东部军离震军,东部一望无际的碧波海洋之中仅有两个天明属国,犬夫国和豚猡国。两国自天明始皇帝开疆拓土之后纳贡称臣得以国名,虽然国名极尽羞辱之意,但遥想早年东部群岛上还有不计可数的小国,两大属国仗着天明之威,一路攻城拔寨扩大着各自版图,倒也便不在乎起区卑劣之国名。直至现如今两国互相胶着的局面,虽也少有摩擦,但碍于天明东部离震大军震慑,谁也无法更进一步。当得知神康帝驾崩,两国更是如丧考妣,争先恐后地拉着供奉意图抢先觐见天明的新皇帝。
至此为了新皇登基而来的参礼人群几乎全部到场,肃府卫和庾金卫也已经出了天明城迎接四方军大将军及其随从,以及天明各属国的来使。当然除此之外,天明城的另一处城门所在,宦府卫随同国士蔡康安正在迎接另一批前来恭贺新帝登基的人——十二武宗。
武宗一词源自先帝神康皇帝,神康皇帝生前大肆推崇武道修为,天明各地涌现了一大批武宗门派,而其中当属十一支武宗门派最为势大,为了予以制衡,神康帝亲自册立了第十二武宗天明宗,并将十一武宗的优秀精锐吸取入天明宗,短时间一度壮大到无可匹敌的地步。同时又为了照顾其余各宗门面,便设立了一系列的举措,可这些尚未实施的举措都已经随着朱神康帝驾崩戛然而止。此时各家武宗便在那朱神康亲赐得天明宗宗主郑西晨的率领下前来恭贺新帝登基,同时也希望能够获得新帝的支持补助。
“魏总管,多年不见啊。”
但见郑西晨人高马大,燕颔虎颈,声若洪钟,头戴鎏金豹头发冠,身着先帝御赐褐色蟒袍,腰围金玉点缀革带,又系着一口金格翠首垂蓝穗的宝剑,脚踏金绣团云履。
魏肃不苟言笑,只是冲着郑西晨微微点头示意,甚至两只手还照旧揣在袖子。
“先帝虽故,魏总管可还依旧能有这般地位,眼下新帝登基,魏总管势必要两朝为政了啊。”郑西晨大咧咧地伸出手来,手里端着一个锦盒。“丹师盟最近的新丹药,据说能够吹泥絮上青云,起死人而生白骨,特别是断肌重生,还有壮阳的功效呢。”
面对郑西晨别有用心地讥笑,魏肃缓缓抽出了袖袍中的一只手,不紧不慢地伸向郑西晨的面前。“那还真是多劳郑宗主费心了。”
“诶,魏总管这话就见外了,我这不是考虑魏总管将要二度为朝劳心吗,据我所知宦臣的升迁魏总管也到了头,再进一步的话,这丹药可是上上之选啊。所以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丹师盟那儿搞到的,这不还没拿热乎,立刻就给魏总管奉上了。”
“哦,郑宗主还真是为咱家费心啊。”魏肃冷冷地回应。
周围其余各宗宗主们都有感觉到眼前这两人的修为气息几乎如泄洪一般爆发出来,可表面上两人却依旧风轻云淡有说有笑。就连一旁毫无武道修为的国士蔡康安甚至都不免得打了个哆嗦,似乎周围的气温有些渐凉。
啪,清脆的一声突然惊住了众人,那股压制着周围气温的修为碰撞也最终宣告结束,以魏肃单方面的碾压为结束。
此时魏肃搧在郑西晨脸上的手还没有收回,两人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一起。
“郑宗主下次若是要敬献咱家,不妨以身试试药,也免得夸大其词,自己驳了自己的面子。”魏肃是反手搧的耳光,此时缓缓收回手,又用手掌心一遍一遍地拍着郑西晨的另一半脸颊。
郑西晨面目狰狞,全身几乎都在强忍着不住地颤抖,可他却不敢还手,甚至是驳斥一句,额头上的冷汗几乎水洗了他的脸,蟒袍后背也早已被汗水洇了个透。或许旁人不知,但郑西晨却很清楚,他小瞧了魏肃,彻头彻尾地将自己坑了一把。
魏肃倒是很平静,说完话便收回了手,当手将至郑西晨进贤的锦盒前,拈指一弹,掀开了锦盒的盖子,只见盒中两颗深褐色的丹药平静卧于其中。对于丹药魏肃少有研究,但光是那浓郁的丹香扑面而来,便也可知这丹药不凡。
“既然郑宗主有心献丹药,不如让咱家也见识见识……”话音未落,魏肃抬起另一只手,化指为刀,对着郑西晨胯下便是一挥。弹指功夫甚至连一滴血也不曾流下,几乎只在眨眼间,郑西晨捂着下体已经跪在了魏肃的面前。
“多……多谢……多谢魏总管……”郑西晨几乎要咬碎了牙,才从口中挤出这句话。他也不知道丹师盟的这枚丹药有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神奇,可眼下已经顾不得那些许多,正当他要从锦盒中取出一枚丹药的时候,魏肃却一扬手从他手中夺了锦盒。郑西晨见状,双目圆瞪得几乎要迸出血来,可又不敢开口质问,一张嘴半张半合发不出声来。
“若是这丹药真有那般神奇,倒不妨多等一阵子,且看看这所谓起死人生白骨。”魏肃手托着锦盒,自顾自地用一根手指搓弄着锦盒里的丹药,全然不顾郑西晨跪在地上欲生欲死地挣扎煎熬。
一旁的一众宗主也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纷纷用手虚掩各自胯下,生怕步了郑西晨的后尘。另一边国士蔡康安,虽然他也惊愕于眼前,同时手也不自觉地捂住裆部,但他还是开口道。“魏……魏总管……那个,时辰不多了……”
魏肃瞥了一眼蔡康安,惊得蔡康安又捂紧了几分。
“行了行了,你们随咱家进宫面圣吧。”魏肃冷冷哼了一声,捏着一枚丹药丢在地上,旋即合上了锦盒便揣在了自己的袖袍之中。“走吧,可别耽误了陛下的时辰。”说罢便转身朝内城走去。
各位武宗宗主也一道随同国士蔡康安紧随魏肃之后,他们从郑西晨身旁走过,纷纷忍不住地唏嘘,但却无一人敢驻足停留,他们其中大多年纪与蔡康安一般,谁也不想耄耋之年还要遭此一劫。
郑西晨倒也不在乎他们的唏嘘和目光,两只眼睛已经充了血,牙齿也咬碎了几颗,吞了被丢在地上的丹药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对于他来说,丹师盟的丹药多么神奇说不准,但起码镇痛止血可是有口皆碑,而眼下,他也仅仅只是期望镇痛止血,对于被切断的部位来说他已经死了心,同时心底也愈发记恨起魏肃来。“狗太监,今日之辱,迟早我要十倍,百倍奉还!”郑西晨咬着牙只在心中咒骂。
魏肃和郑西晨发生的摩擦只不过是天明城此刻的小插曲,不过却也为日后的祸事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