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仲在家排行老二,老大本名叫吴伯。
只是后来长大后,总觉得是在占人便宜,后来就更名吴白了。
老大不在京城,因而院子一直空着,洪氏兄弟暂时住进去还是没问题。
加上跟吴仲紧邻,有事儿照应起来也方便。
一顿饭,不管是洪氏兄弟,还是两人的妻子,吃饭的过程中不知道低着头流了几次眼泪。
一个时辰前,饥寒交迫的他们,前途茫茫、生死未卜。
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
而一刻钟后,不单是吃上了热乎乎的饭菜,而且还穿上了干爽厚实的衣服。
这样的转变,就像当初家境突变时的那天一样。
让人猝不及防。
吃过饭,徐孝先带着吴仲来到正房厅堂。
洪氏兄弟夫妇则是主动帮着程兰收拾碗筷。
只是四人的每个动作,都显得是那么的笨拙。
可见,养尊处优多年后,想要过普通百姓的生活,也是没那么容易。
厅堂内,当吴仲听到几人的真实身份时,并没有表露出多少的惊讶来。
毕竟查抄那天,他就在现场。
虽然徐孝先一直没有解释,但那天徐孝先的举动,其实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
“这样没事儿吗?”
吴仲有些替徐孝先担忧道。
“他们不傻,岂会向旁人透漏自己真实的身份?”
徐孝先轻松道。
“老大那边的宅子确实空着,那住过去以后用不用盯着他们?”
“不用,他们要是想跑就让他们跑就是了。”
随即徐孝先斟酌了下利害关系,道:“外面这雪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即便是他们要跑,也得等雪停了,或者他们的妹妹彻底痊愈了才会生出跑的想法。”
“那就行。”
吴仲想了想,随后道:“只要这件事情不会牵累你就行,你要知道,有时候好心办错事是常有的事情。”
“是啊……。”
回想着刚刚遇到他们时的情景,徐孝先叹口气道:“但愿他们兄弟二人不会像他们的父亲一样吧。”
经吴仲这么一提醒,徐孝先还真有些不放心让程兰一个人在家了。
而后道:“那你先别离开,我有事儿出去一趟,等我回来你再走。毕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几日我怕是不能出门了。”
吴仲也没问什么事情,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徐孝先去忙,他就在厅堂等他回来。
徐孝先也不跟吴仲客气,说了句让他自便后,便往厨房走去。
刚一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啪的一声。
徐孝先瞬间心头一紧,几乎是一头冲进了厨房。
而后只见程兰憋着笑,洪氏兄弟二人的妻子望着地上被摔碎的碗,有些紧张跟无措。
看到徐孝先冲进来时,瞬间两人刚刚有了点血色的脸颊,此时又是惨白一片。
“对不起,是我笨手笨脚的……。”
徐孝先看向地面摔碎的瓷片,再看看程兰嘴角含笑的样子,随即松了口气。
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心疼道:“不会是杨增送的那几副餐具吧?”
程兰摇头,笑道:“不是,是前两日我自己买回来的那一套。”
“那就好,那就好。”
徐孝先松了一口气。
毕竟,杨增送的那几套可是很金贵的。
要是摔碎了,他真的会心疼的。
而后跟程兰说了声要出去一趟,便提起了角落里备好的陶罐。
程兰眨动美眸,道:“不是说明日么?而且外面雪还下那么大。”
“因为他们,所以这几日我得在家待着不能出去。今日正好吴二哥在,我就先把糖给人家送过去。这样,往后这几日我就不用出门了。”
徐孝先并没有背着洪氏兄弟的妻子。
而那两人也像是没有听到徐孝先的话一样,紧张害怕的低着头。
她们自然清楚,为何徐孝先接下来的几日不能出门了。
而且短短的接触下来,她们不闻不问,但不代表她们傻。
所以也能看出来,这位徐大人的家里其实就他们夫妻二人。
如今多了他们几人,换做谁恐怕都很难完全放心的。
程兰如今还不知道内情,所以虽不理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给徐孝先找来了一件蓑衣,亲自系在了肩上,而后把宽大的斗笠也给徐孝先亲自戴上。
徐孝先一动不动地任由程兰倒腾自己、嘴里嗯嗯着,算是对程兰叮嘱着自己雪天路滑当心一些的回应。
这一幕看在两女的眼里,让两人甚至是有些羡慕。
也许,平平淡淡的夫妻生活,才是最好的人生。
无关金钱也无关地位。
左右手各提一个陶罐,大雪天并没有打算让马厩里的胭脂跟自己一起受冻。
毕竟,胭脂也是刚跟自己从通州回来不久。
清冷白茫茫的街道上,天空中的雪花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徐孝先走过,留下一串看起来颇为孤独的脚印。
时不时抖一抖落在蓑衣上的一层雪花,或者是甩一甩头顶斗笠上的雪花。
独自一人漫步于雪天,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要是程兰愿意挽着自己的胳膊,一起并肩踏雪……。
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徐孝先才走到福来糖铺的门口。
看着门前停着的宽大马车,徐孝先很是好奇,这么冷的天、下着这么大的雪,大户人家家里没糖都活不了了吗?
这个鬼天气还要打发下人出来买糖,简直是不把人当人啊。
踏进糖铺,伙计懒洋洋地在炉子跟前看着上面冒着热气的茶壶发呆。
一顶斗笠、半身蓑衣的徐孝先,并未引起伙计的注意。
但当伙计都懒得招呼,准备继续发呆时,突然撇见了徐孝先手里的陶罐。
“你?”
蹭的一下,伙计惊喜地站了起来。
“公子你终于来了啊。”
伙计惊喜地就要往后堂跑,只是刚跑两步,又紧忙走到徐孝先跟前,欣喜道:“公子是送糖来的吧?”
“按约定好的时日,应是明日,但我怕明日路不好走,所以提前一天送过来,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方便方便。”
伙计欣喜道:“掌柜从前两日就开始盼着你……公子稍等,我去请掌柜过来。”
随着伙计离去,徐孝先又看了看厚重门帘遮挡的外面。
糖铺里也没客人啊,为何外面停了一辆马车?
而就在他疑惑时,黄福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跟伙计已经走了出来。
“公子来了。”
黄福的语气很热切,像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终于盼来了徐孝先。
“没打扰黄掌柜吧?”
“没有,这几天一直盼着公子呢。”
黄福笑呵呵地说着,眼睛看向两个陶罐,道:“可是事先约定好的,十五斤?”
“黄掌柜秤一下便是了。”
徐孝先把两个陶罐递给了旁边的伙计。
前方不远处的后堂门帘,无声地动了动。
两手空空的徐孝先不由望了一眼,只见一个长得跟黄福有几分相像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顺势摘掉头上的斗笠,徐孝先含笑看着对方点头,算是打招呼。
心里却是有些嘀咕,虽然跟黄福长的有几分相像,但怎么觉得跟杨增、福善等人似的呢。
不会也是宫里的太监吧?
而那中年男子在徐孝先摘下斗笠的那一刻,竟然是愣了一下。
随即有些疑问道:“你叫徐孝先?”
“阁下是……?”
徐孝先心头一惊。
那人看着徐孝先笑了笑,并未急于自报家门,而是走到炉子跟前:“坐下说。”
“哥,你不会认识这位公子吧?”
黄福好奇道。
“去忙你的,我跟他说几句话。”
徐孝先走到八仙桌前,在其对面正准备坐下。
只见那人看着他,笑着淡淡道:“在下黄锦。”
蹭的一下,徐孝先屁股下的椅子像是有钉子扎了徐孝先一下似的。
徐孝先瞬间站直了身体,看着面前富贵相十足的男子,行礼道:“锦衣卫中所百户徐孝先,见过厂公,还望厂公勿怪末将……。”
“呵呵,不必多礼,坐下说话便是。”
黄锦对于徐孝先的反应很满意。
这也证明了徐孝先来福来糖铺,并非是冲着他黄锦来的。
只是误打误撞地跟黄福认识的。
糖铺伙计此时把后堂的茶水端了过来,正打算给徐孝先、黄锦两人倒茶时,徐孝先却是从伙计手里接过了茶壶。
黄锦并没有拦阻,依旧是笑眯眯地看着给他斟茶的徐孝先:“是不是很惊讶我怎么知道你?”
“请厂公为末将解惑。”
徐孝先诚挚道。
黄锦也没有卖关子,道:“查封仇鸾府邸的第一日我便在场,杨增没跟你提及过?”
徐孝先笑着摇头,道:“杨大人不曾跟末将提及过。”
“这糖是你做的?还是从别处买来的?”
黄锦今日已经是第四天出现在他弟的糖铺了,就是为了等送糖的徐孝先过来。
二斤多的霜糖对于宫里来说根本就不够用。
这几天嘉靖没事就催他来糖铺看看。
当然,并非是嘉靖有多爱吃糖,主要还是为了思柔公主朱福媛。
也是嘉靖所有子女中,最为疼爱的一个。
所以今天徐孝先的出现,即打消了对霜糖来源的疑虑,也算是让黄锦完成了差事儿。
此时望着黄福又换了两个上好瓷罐的霜糖,黄锦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徐孝先笑着解释道:“大哥徐百善生前爱看书,末将有时候也跟着瞎看,后来在一本闲杂书上看到了制霜糖的法子,只是当时没在意。
大哥去世后,因家里欠债的缘故,就索性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在家里鼓捣了一番,不成想还真成了。”
“哦?”
黄锦有些惊讶,问道:“不知那本闲杂书可还在?”
徐孝先摇头,遗憾道:“当初为家兄看病,都卖光了。若是厂公需要,末将可以把方子整理出来给厂公。”
黄锦不做声地望着徐孝先,顿了会儿道:“那你可知,如此一来,你就要少赚不少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