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九星崖上的罡风卷着细碎冰碴,抽得人面颊生疼。
孙不鸣胖乎乎的手指摩挲着裂开罗盘,裂纹中渗出的朱砂混着血迹,在星轨上凝成一道狰狞符纹。
“震位灵压暴涨,巽宫隐现血光……”
他仰头又灌了口烈酒,护山大阵的阵盘在他脚边嗡嗡震颤,红光忽明忽暗,像极垂死妖兽的喘息。
“让我来算一算!”
孙不鸣掐指一算,却满是疑惑。
看起来分明是大凶之兆,可那缕飘摇的生机却让他困惑——青云宗本该在护山大阵崩毁时血流成河,此刻命线却如风中蛛丝般顽强。
“怪事,真是怪事。”
他喃喃自语,摸出的铜钱叮当落地,三枚通宝竟齐齐竖立在青石板上。
“不行,得赶紧去找白潇潇问问!”
孙不鸣遇见腾空,来到山门外一处断崖。
他捏碎一枚传讯符,不久之后,崖下传来破空声。
白潇潇踏着月色飘然而至,雪色狐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缀着的九枚骨铃。
她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嗓音有些异常,惯常的慵懒中,带着一丝惶急。
“孙长老就算不是急着唤我,我也会马上赶来。”
孙不鸣一脚踢开酒葫芦,浑浊老眼陡然清明。
“怎么,有线索了?六尾那帮王八蛋究竟唱的哪出戏?”
说着,他甩出三枚铜钱钉入地面,卦象竟与先前一般无二。
“本以为他们会在宗门大比时动手,如今看样子还没有迹象,他们倒沉得住气?”
白潇潇的笑意倏然收敛。
她指尖轻弹,两枚留影石悬浮半空,映出截然不同的画面。
第一枚石中,数百根噬魂钉深埋地脉,钉身缠绕的兽血符文明灭不定,赫然是南疆失传已久的“万兽噬灵阵”。
“什么?‘万兽噬灵阵’?我还以为是简单的三才阵。”
孙不鸣皱着眉。
“六尾和那些人改了主意。”她屈指敲敲留影石,画面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阵眼。
“噬魂钉需在子夜阴气最盛时同时拔除,每耽搁一刻,残余阵法的反噬便强三分——而要拔干净这三百枚钉子,至少需要三十名元婴修士。”
“什么?”
孙不鸣的不由一抖。
画面流转至第五枚骨钉被拔出的刹那,地脉中突然窜出黑雾凝成的兽首,一口咬断修士的手臂。
那修士惨叫着化作白骨,黑雾却愈发凝实,竟显出九尾妖狐的虚影。
“看到了?”白潇潇冷笑,“十枚是极限,二十枚便是死局。若在拔钉时遇上外敌……”
她话音未落,第二枚留影石陡然爆出虎啸。
莽莽群山间,数以万计的南疆虎族身披玄甲,利爪将祭坛上的活人撕成碎片。
鲜血顺着图腾纹路汇入中央血池,池中浮出一柄缠绕雷光的巨斧。
为首的虎将仰天长啸:“北伐!夺回先祖之地!”声浪震得留影画面都在颤抖。
孙不鸣的罗盘“咔”地裂成两半。
他太清楚那柄斧头的来历——八百年前,正是这柄“雷狱斧”劈开了“玄天剑阁”的护山大阵。
当时的玄天剑阁,和今日的青云宗地位相当。
从那之后,整个剑阁销声匿迹。
“六尾与虎族已经正式大规模联手。”
白潇潇轻抚骨铃,铃声中渗出寒意。
“护山大阵一破,虎族铁骑便会冲击青云宗。而那时,你们的高手全困在噬魂钉阵里……”
崖顶陷入死寂。
远处主峰的流光划破夜空,隐约能听见宗门大比过程中,夜晚庆祝的喧闹声。
孙不鸣听着那动静,瞬间明悟,蓦地嗤笑出声,皱纹里都漾着疯癫。
“好算计,当真是好算计!趁着全宗喝庆功酒时动手,连护山大阵崩塌都能被酒气遮掩过去!”
白潇潇袖中滑出一卷兽皮,密密麻麻标注着噬魂钉的位置。
“我族探子拼死传回的阵图。但要想破局……”
她顿了顿,狐尾轻轻扫过孙不鸣裂开的罗盘。
“需借您青云宗那‘偷天换日’的绝活。”
孙不鸣抓起酒葫芦猛灌,酒液顺着胡须滴落。
“偷天换日需祭品,三十名元婴修士的命,你出?”
“何必用人?”白潇潇指尖点在兽皮某处,那里赫然是葬剑渊的标记。
“三百噬魂钉对应三百处地脉,而葬剑渊下埋着什么,孙长老不会忘了吧?”
孙不鸣手猛然顿住。
千百年前的描述骤然浮现在脑海——当时激战到生死关头,许多自爆元神,几乎将整座剑冢沉入地脉。
那些沾染仙尊血的残剑,至今仍在深渊中哀鸣。
“以剑冢残剑为祭,偷换噬魂钉的方位……”
孙不鸣的呼吸粗重起来,“但剑冢与护山大阵同源,一旦扰动……”
“按照现在的条件,护山大阵横竖要塌,不如让它塌得有用些。”
白潇潇的狐眸在夜色中泛着幽光。
“用阵法崩塌的灵气冲击噬魂钉,至少能毁掉七成阵眼。剩下的——”
她甩出一枚玉简,“劳烦孙长老说动剩下的人,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第一位。”
玉简中跃出几行小字,正是梅若清白日里给淘汰弟子发千枚灵石的留影。
随后,还有数名长老的身影。
孙不鸣看完,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好好好!那婆娘把棺材本都掏出来,倒是省得我撒泼打滚!”
他忽然掐诀点在眉心,一缕神魂化作纸鹤没入夜空。
“告诉梅若清,护山大阵塌时,让那群小兔崽子往震位撒灵石!撒得越多,活命机会越大!”
白潇潇挑眉:“这是何意?”
“黑林峰的护短是刻在骨头里的。”
孙不鸣咂摸着酒气,眼底精光乍现。
“你当我家梅若清那灵石真是白给的?她已经算到变故,故意让弟子们提前熟悉震位地形——毕竟撒钱逃命这事,黑林峰有人最熟。”
轰隆隆……
远处传来隆隆雷声。
两人同时望向天际,护山大阵的红光又暗弱几分。
孙不鸣拾起裂成两半的罗盘,随手抛下悬崖。
“有机会告诉六尾那老东西,这局棋……老夫替他们添把火。”
白潇潇的骨铃叮咚作响,身影渐淡在夜色中。
“孙长老莫忘了,剑冢的祭剑咒需在月蚀时启动。”
“忘不了!”孙不鸣的嗓音混着酒气,飘散在呼啸的山风中。
他又摸出一枚酒瓶子,里边是珍藏十年的陈酿,仰头饮尽后,将空瓶狠狠砸向地面。
瓷片四溅的刹那,九星崖上腾起冲天青光。